五
仁父笑而不答,半晌方道:“路大俠!公子等稱決不敢當,前晚使槍實是小弟一時忘形,但由想不到會讓大俠看見,那還是小時候學的,近年雖然偷著瞎練,卻始終沒有一把可以見人的。久聞大俠劍術冠絕江南,顧先生更是內家功夫的能手,今天能讓我看看一開眼界嗎?”
這話一說,路民瞻除謙遜而外還不覺得,顧肯堂不由大詫道:“我這點微末功夫,三十年來,向來極少有人知道,你是從哪聽來的?”
仁父一笑,指著老和尚道:“老師父早對我說過了,你和這位路大使全是當世奇人,不世出的劍客,不為這個我還不邀諸位到我這院子裡來呢。”
肯堂這才明白,不由向老和尚笑道:“晚村先生過譽了,那還是少年時候的行徑,你為什麼替我全抖出來呢?不是讓我在曹老弟和路大俠兩個大行家面前丟人嗎?”
老和尚不由又大笑一陣將顧曹兩人身世略述,路民睹這才知道,不但曹仁父精於峨嵋槍法,顧肯堂更深得武當內功真傳,並且得知顧肯堂少年時候也是大江南北知名的一個遊俠兒,武功詩書之外,舉凡醫卜星相,博奕管絃幾乎無一不精,不由更為心折。這一席酒,直吃到月上梅梢,大家都有點醉意、曹仁父又一再要看路民瞻的劍法。民瞻被迫不過,伸手脫下長袍.從腰間抽出銀帶也似的一柄長劍,迎風一抖,惶然連響,立刻挺直,略一點頭道:“請恕我向諸位獻醜了。”
說罷一手推開窗戶,那身法活像一隻燕子一樣,平穿了出去,煥然在今中一個轉身,正落在紅梅樹下,右手握劍,左手一共二指,捏好劍訣,便在院落間,雪地上舞將起來。
三四個身法過去,那劍光便如閃電也似的,在院子裡穿來穿去,或上或下流轉不定,劍光所及,風聲颯然,逼得室內燭光搖搖欲息,一面高歌道:“天蒼蒼兮胡不弔,哀我華夏兮今何式微,遍地腥羶兮吾將何所適從,神州陸沉兮吾將何所攸歸,日月終將重光兮,吾惟養浩然正氣於莫邪。”
歌裡猛一收劍式,雙手抱劍向眾人一拱,卓然而立,笑道:“不才聊獻薄技,以壯肯堂先生行色,但願此去得心應手;如有所需,路某無不全力以赴。”
老和尚和曾靜不由全看得呆了,曹位父一面默記招式,一面笑道:“大俠身手畢竟不凡,不用說一式一招皆有獨到的地方,即此潛力罡氣已足驚人,小弟雖然也略解此道,哪望及得半點。”
民瞻道:“曹公子太客氣了,路某不才,酒後遣興,實非自炫,你這樣一說,這裡放著肯堂先生這個大行家,不笑煞人嗎?”
說著,仍將寶劍插人腰間軟鞘內,彷彿一團銀練一樣,身軀微聳,直像一個紙人一般,飄然仍落在原座上。
顧肯堂笑道:“平常只聽人言,路大使劍術自成一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想有一件小事相求,能俯允嗎?”
“什麼事呢?只要我力之所能盡,無不遵命。”路民瞻一面穿衣一面答應。
肯堂看了路民瞻一眼笑道:“適才聞說甘老四現在北京,相煩寫一封信,請他隨時隨地對我照拂到,能認識幾家權貴最妙,這一點可否辦得到?”
老和尚不由詫異道:“怎麼?以顧肯堂竟也打算奔走權門起來,難道你也想在韃虜手下戴上頂翎當奴才嗎?”
“你現在不已經是和尚嗎?佛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既打算有所作為,能不接近權貴嗎?”
肯堂不由一笑。路民瞻忙道:“甘鳳池雖然年方弱冠又未嘗學問,卻極敬重賢老,如果你去,就沒有我的信,他也一定會得全力以赴的。”
肯堂道:“現在的話很難說,你看連老和尚尚且相信我不過,以為我要去當奴才,何況甘老四彼此只不過慕名神交而已。你不說明,人家還當我賣身投靠,真去當奴才,不但人幫忙,也許一見面便要揮諸門外呢!”
說罷一笑,老和尚和曾靜也一禁為之莞爾,路民瞻忙道:“既如此說;我決定替你寫一封切切實實的信去,好讓他放心便了。”
說著向曹仁父索來紙筆,真就燈下寫了一封信。交給肯堂藏好,這一席酒,直吃到晨雞動野方才各散。
第二天顧肯堂便踏上了徵塵向北京進發。他這一去,不但引起了愛新覺羅氏的兄弟大火並,造成了自相殘殺的奪嫡奇案,並已決定一位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偉大人物的命運。也為無數被異族統治了的人,種下了綿亙不斷的革命。
新春初過,北國天寒,室內還生著爐火,重重簾帷也深深的垂著、年通齡朝罷歸來,換去官服,向自己私邸的上房裡靠椅上一躺,不由分外覺得十分舒適,一面摩著方才久跪生疼的膝蓋,一面想著自己不久也許就會要外放。根據平日的經驗,和三十年來的揣摩功夫,連日主子對自己垂詢的事特多,而且問的是湖廣一帶的情形居多;說不定就是湖廣巡撫。外放已經比當京官強多了,如果再是湖廣巡撫,那更是一個上好的缺份,比起甘陝魯豫等省又強多了。再想想自己從一個筆帖式混起,如今頂子已經紅了,不久就是封疆大吏,是眷如此之隆,如果再進一步,封爵入閣都說不定,忍不住眼角眉梢都含有喜意。
侍婢小春,看出主人今日回來,面有喜色,與往日人不相同,湊趣的用一隻金漆小盤,託上一盞香茶。又用那支大人平日用慣的京八寸小旱菸袋,裝上一袋煙,送上去,遐齡接過,就著小春點燃的紙媒吸著,心中更覺悠然自得。
半晌之後,忽聽一間年夫人低聲叫道:“小春!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