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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刺客
那客店在邢臺南街,店名三元棧,規模相當大,正中一連五進正屋,還有東西跨院,全店何止五七十間房子,張傑為了清淨,將東路院兩進兩廂房完全包下來,朝南三間上房,高明住在東間,羹堯和天雄住在西間,其餘從人均安置在中進和廂房裡。住定之後,店中夥計送上酒餚,三人正在明間用飯,忽然聽見前進一片喧鬧之聲,一個河南口音的人,高聲叫道:“他奶奶個熊,你們是什麼了不起的字號人物,老子只看一看有什麼要緊?真要是他奶奶的皇親國戚,為什麼不叫邢臺縣鳴鑼淨街,掛上一面禁止行人往來的虎頭牌?”
又聽張傑冷笑道:“朋友,你發什麼橫?我們雖然不是什麼字號的人物,不過住店也有個規矩,這東跨院我們已經包下來,你說找姓王的,我已經告訴你沒有,你硬往裡闖,天下有這個理嗎?”
那人道:“你說沒有姓王的,我偏說有,看一看怕什麼?他奶奶,難道老子是強盜土匪,看看便會搶了你們的什麼?”
又聽見高明的管家載澤高聲道:“張總管,別管他是什麼人,這小子決不是好東西,咱們別讓他跑了,把他捆起來,明天再給地方官府。”
那人又冷笑道:“他奶奶,捆人,你也配。”
接著聽見載澤猛叫一聲道:“啊哎,反了,你敢打人。”
登時起了—片喧鬧之聲,高明羹堯天雄三人全推開椅子,一掀門簾向前一進屋子走來,只見載澤掩著半邊臉,張傑已經在前一進明間裡和一個三十上下的漢子交起手來。
高明大喝道:“是誰敢到我這裡撒野,這還了得。”
那人正和張傑交手,一見三人出來,哈哈大笑道:“我還道是什麼人物,原來不過如此。”
羹堯一看那人,身穿玄色洋縐紫羔皮袍,頭戴京緞瓜皮小帽,後面拖著一條散花辮子,瘦長臉,中等身材,出手完全少林家數,不禁心中一動。正待開門喝止,馬天雄一個箭步已到當場,高叫道:“朋友且慢動手,有話何妨先行說明,然後再分高下。”
那人冷笑一聲,猛然向後一退,左手向張傑虛晃一掌,右手一揚,嗖嗖嗖一連三點寒星直向高明射去。羹堯方說一聲不好,天雄喝一聲道:“無知鼠輩,膽敢如此放肆。”
喝著,掌隨聲起,呼呼連響將所發二枝連珠袖箭,劈出老遠,接著雙掌一分道:“張總管閃開,你等我來看看,這小子到底是什麼東西變的。”
說著,使開一雙鐵掌直取那人。張傑見天雄雙掌帶風,內功潛力著實驚人,連忙退下,向高年兩人道:“高爺年爺且請仍到上房少歇,此賊決非馬爺對手,少時等馬爺將人擒下再說。”
說罷一使眼色,羹堯會意,連忙暗中扯了高明一把,一面掣劍在手,以防不測。那高明初見來人暗器奔自己打來,料知必定為著自己而來,心中不覺一驚。忽見天雄出手便是一路劈空掌法,不但矯健有逾尋常,潛力之大,更較羹堯不相上下,轉不捨就走。一路上,各人刀劍本在身邊,雖也將劍掣出,並末後退。那人初本輕敵,自恃所練連珠袖箭,平日有見血封喉,閻王帖子之稱,意欲暗算高明,滿以為成功無疑,誰知二不過三的袖箭才一出手便被天雄掌風劈落,已是一驚。等到天雄劈空掌出手,料知已遇勁敵,更不敢力敵,仗著自己輕身提縱之術極高,—面使出一套小巧輕圓的功夫來,一味閃躲騰挪,只避不攻,一面心仍不死,打算冷不防,將所餘六箭和背上的一簡緊背低頭花裝弩分向三人打去。誰知天雄這些時,冷眼中已經看明此事,雖然無攀龍附鳳夤繞富貴之意,但他平日無德不報,極感高明允救乃父之感,存心要將來人拿下,做一個進獻之禮,竟把平生絕技使出來,不但令他無法抽空,便連招架閃避都不易,一個人全被裹定在掌風之中,心中不由著急。猛又聽天雄喝道:“你這毛賊既有膽子到這裡來行刺,敢將姓名來歷報出嗎?”
那人已被逼得手忙腳亂,也瞪起一雙凶眼道:“姓馬的休得賣狂,我久已識得你,便將這顆腦袋送你做個進身之階未嘗不可,你要問老子姓名,無非想在你主子面前邀功,現在就說也無妨,老子就是開封的飛燕子李雲鵬,你待如何?”
說著乘天雄略一分神之際,右手金龍探爪,直取天雄胸門,跟著頭一低,哧的一聲一支弩箭直向咽喉射去。天雄聞言不由大怒,碰巧使了一個雙龍剪腕的手法,左手護住面門,右手來剪他手腕,那一支弩箭,正打在左肘上,猛覺手肘一麻,心知已中來人毒弩,怒吼一聲,右手立化單掌推出,向李雲鵬心腹之間一按。這一掌,天雄因拼同歸於盡,已把真力用足,李雲鵬也不由狂叫一聲,口噴鮮血倒將下去。天雄狂笑一聲,轉向羹堯笑道:“年兄,小弟已中毒弩,現在雖用全力封閉氣血,想已無救,家父還望你和高兄成全……”
說罷臉一苦,身子也搖搖欲倒,張傑連忙一把扶住,羹堯收劍一縱已到面前,攔腰抱定道:“馬兄不要難過,小弟自有解救之策。”
說罷雙手托起天雄,回顧張傑道:“這廝既自稱飛燕子李雲鵬,定系河南著名淫賊李氏三雄之一,可速搜他身邊,如有解藥,馬爺便可得救了。”
說罷便托起天雄直向上房而去。高明也跟在後面,等到西房放下一看,只見天雄咬緊牙關,一頭冷汗直流,那枝三寸長的弩箭,尚釘在左肘上,創口直流黃水,周圍已成黑色,不由搖頭道:“但願張總管能在那廝身上搜到解藥就好了。”
高明忙道:“大哥,這毒藥怎的如此厲害?除瞭解藥,還有法想嗎?”
羹堯道:“這李氏三雄乃少林逐徒,所練毒藥暗器多種,均乃五毒練成,如無解藥,那就棘手了。幸喜尚非要害,不過時間一長,人恐怕受不住呢。”
高明聞言道:“如此說來,或許還可有救。”
說罷,一伸右手,將那靈虯劍摘下來道:“此劍上繫有兩塊吸毒石,待小弟先來一試。”
說著,從那劍環上取下一粒非金非石的珠子,將弩箭輕輕起下,用那粒珠子按在傷口上,羹堯看時,只見那珠約有龍眼大小,質樸無華,乍看不過像一粒骨制小球,中穿一孔,並無出奇之處,而且已呈黃色,但一按上傷口,立刻吸在上面,四周直冒血珠,珠上也泛起了一陣黑暈,那沫越冒越多,珠也愈黑,堯羹正在驚異,張傑已奔進道:“好了,馬爺有救了,那廝解藥藏在貼肉褲帶上一個小荷包裡面,已被我搜來了。”
說著把手一張,卻託著一個徑寸大的小玉瓶,彷彿一隻鼻煙壺一樣。羹堯接過一看,把那瓶上一個小瑪瑙塞子一拔,便聞見一股清香,忙在天雄口中倒了一點,半晌之後,忽聽天雄腹中,咕嚕連響,接著長嘆一聲道:“好厲害的毒藥暗器,我今天才嘗到滋味,如非兩兄相救得法,這條命完了。”
說著一看左肘那粒珠子,還牢牢的吸在肉上,不禁叫道:“也虧高兄適有此物,否則便有解藥,收效也決無如此神速,這一來就好了,不過,還望兩兄快命人去買幾尾鮮魚來做湯,才能去清腹中積毒呢。”
羹堯忙道:“馬兄不必多說話,還宜閉目靜養,如須鮮魚和其他藥物,小弟自會命人去配。”
說著一面替他取過棉被蓋上,一面令人去買鮮魚。張傑道:“不消吩咐得,我適已命人去了,看樣子馬爺已決無危險,不過那飛燕子李雲鵬已經中了馬爺透山掌,內傷頗重,還請二位爺快問一問來歷用意,再遲恐怕那廝就非死不可了。”
二人這才想起,那個刺客還末問過,忙命載澤年貴好生伺候,便一同向前屋走去。再看那李雲鵬時,兩手已被反剪著,躺在地下,口中流著鮮血,正在哼著,高明跑過去冷笑道:“你這小偷兒,我們與你往日無讎近日無冤,為何卻跑到這裡來行刺,是何道理?你究竟奉了何人指示,趕快說明,我還好酌量情形替你醫傷,放你回去,否則一遲便無救了。”
那李雲鵬在地下猛一翻身,倏的坐起來,剔起雙眉道:“姓高的你少跟我來這一套,老子胸腹之間已經中了那姓馬的透山掌,至多六個時辰必死無疑,還有什麼說的。不過,老子雖然傷在姓馬的手裡,少不得有人來和你們算還這筆帳,你等著吧。”
說罷哈哈大笑,箕踞而坐道:“事到如今,老子大不了一死,你還能把老子吃了?”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朋友,話不是這樣說法,冤有頭債有主,這次我們可沒有去找你,是你先來上門尋事的,究竟為了什麼,你不把話說明,不嫌死得太冤嗎?”
李雲鵬哇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仰著臉,看看羹堯道:“姓年的,這兩句話倒還有點人味,老子瞧在你的份上,不妨把話說明,你要真夠朋友,可別糟蹋人,等我把話說明,勞你駕派人把我送到北門外三合興客棧去,我便感激不盡。”
羹堯道:“朋友,你放心,慢說是這點小事,就是你要我年某把你送回河南去都行,年某向來一言既出決無反悔,你說吧!”
李雲鵬又看了高明一眼冷笑道:“今天的事,與你姓年的和那姓馬的完全無涉,老於此番前來,就是專為要宰這姓高的。”
高明厲聲道:“我與你這廝素昧平生,為何卻專來找我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