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六

羹堯萬想不到雍王爺忽又提起此事,不由一怔,也笑道:“王爺怎麼從正經人事又扯到這個上來?沿途北上,我不是已經一再陳明王爺實有苦衷嗎?至於王爺要把她送進宮去,那是王爺對她的恩典,羹堯只有代她喜歡,豈有埋怨之理?”

雍王道:“適才所談,固然正經大事,小弟未來事業一大半都在大哥身上,大哥的事,小弟能不關心麼?現在小弟已經當面說過,是大哥一口回絕,以後再求小弟,可別怪我也非居奇不可了。”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羹堯心想,我與中鳳誼屬師兄妹,如果停妻再娶萬無此理,要說到屈為妾媵,便她自己首肯,各位師伯叔和師父也決無答應之理,怎會求你,不過表面上卻不敢十分頂撞,只有淡淡的一笑道:“王爺對羹堯如此關心,人非木石,焉有不感激之理?只有等羹堯求王爺的時候再說罷。”

雍王笑道:“我與大哥共事以來,只見光明磊落,怎麼今天忽然也拿話繞起我來?好一個等你求我的時候再說,這再說又是什麼呢?”

羹堯起初自己尚以為措詞委婉,經雍王一說,再一細想,也不禁失笑,臉上一紅,有點回不出所以然來,雍王見他窘態可掬,不好再說什麼,反把話岔到其他方面去,又談了些應付各方之策,方才盡歡而散。

羹堯策馬回府,中途想到這場奇突的遭遇,心中不禁十分高興。等回到府中,已是將近黃昏,方才步入上房,打算向母親請安,忽見妹妹芳華攀著簾子道:“二哥,你回來了?怎麼才回來沒有幾天,一出去就是大半日?大哥和母親都在怪你呢!”

羹堯見她頭上梳著牌坊頭,一掛大紅穗子,一直垂到肩上,身上穿著一件淡紅長袍,下面花盆底的鞋子,一身旗下裝束,不由笑道:“你也從哪裡新回來嗎?”

芳華嬌笑道:“你出去罷了,怎麼又冤枉我起來?你憑什麼說我也剛從外面回來呢?”

羹堯笑道:“這不是很明顯嗎?你這一身打扮,不顯然也是從外面剛回來嗎?”

芳華把嘴抿道:“你偏沒有猜到,我難道一定要出去才換衣服嗎?方才因為隆科多隆皇親的太太來看望咱們,所以母親教我把衣服換了好陪客,你當跟你一樣嗎?”

正說著,忽聽一陣靴聲連響,後面有人叫道:“二弟,你且慢去見母親,先到我屋子裡來,我有話說。”

羹堯轉頭一看,卻是大哥希堯,連忙請了一個安道:“大哥呼喚,是有什麼事嗎?”

希堯沉著臉道:“我叫你自然有事,還用問麼?”

在那時的規矩,子弟對於父兄之命,向來是絕不敢違拗的。羹堯一見乃兄沉著臉,心下已有幾分膽怯,哪敢再說什麼,只有跟在後面,一路走到上房西邊希堯所居院落,進了屋子以後,希堯臉色分外難看道:“二弟,你年紀也不小了,雖然已經中了舉,轉瞬春闈即屆,為什麼一到京城,便又故態復萌,在外遊蕩起來?今天又到哪裡去的,怎麼到這個時候才回來?上次就因為你不安本分,弄得聲名狼藉,父親才把你喚到任上去,難道你就一點不知道悔改,要氣死我這哥哥嗎?”

羹堯一聽,才知哥哥又疑惑他在外面遊蕩,連忙笑道:“大哥您不必生氣,我今天出去是被—個朋友留住吃飯,又接了一份差事,所以回來遲了。”

說著,把雍王留筵,聘為總文案一一說了,只瞞著密商大計的事,希堯一聽,不由大吃一驚道:“你這話當真嗎?那雍王在諸皇子當中,是一個最英明有為的人物,自從太子被廢,外面一般人的揣測都說他和十四王爺兩人最為皇上寵愛,將來的儲君也以他和十四王爺最為有望,你怎麼會得到他的賞識?而且王府從來就沒有聽說有個總文案,此話當真嗎?”

羹堯笑道:“做兄弟的雖然不肖,怎敢在大哥面前說謊?”

說著,取出那個大官封,遞在希堯手上,希堯接過一看,不但是一封總文案的聘函,而且措詞異常客氣,隱約之間,並有府內賓客護衛人等,均由主持之語,不禁大驚道:“我從來就沒有聽你說過,和雍邸有什麼往來,怎麼萍水相逢,便有這等知遇?可惜這等遭際究竟不是正途出身,只能不妨礙舉業就好了。你答應過他嗎?”

羹堯笑道:“我哪裡敢不待父兄之命,就擅自做主?是他一再逼著我,實在沒有辦法才收下來。不過,如以舉業而言,他也曾提到,並且說過,所以要用總文案名目,也就是為力使我將來不致誤了科舉,大哥對於此事,以為如何呢?”

希堯笑道:“既如此說,足見雍王對你的體貼已經無微不至,咱們總算是八旗世家,世代都受主子深恩厚澤,這還能推辭嗎?不過你的年紀太輕,職責又重,以後還宜格外謹慎才對。”

羹堯躬身道:“大哥訓示得對,我以後一切謹慎,如有不是之處,還望大哥教誨。”

說著又道:“不過,以後雍王府不得不每天去—趟,還望大哥見允。”

希堯又笑道:“你又來了,我之所以訓戒你,是怕你在外面遊蕩,無端蒙上一個俠少的聲名,將來端人正士便羞與為伍。既是雍王爺這樣看重你,還有什麼話說?”

說罷又道:“母親也因恐你在外鬼混,耽誤了舉業,著實有點不快,現在你既是為了此事,且跟我去詳細稟明,也讓她老人家歡喜歡喜。明天再專差一個人到湖北去一趟,將此事也稟明父親,讓他再對雍王爺專函申謝才對。”

說罷顏色欣然,挽著羹堯又向上房裡去,見了年夫人,將經過情形說了,年夫人看著希堯笑道:“我早說過了,羹兒本是一匹不羈之馬,只要一旦遭逢際會,也許比你要有出息些,你看這不是嗎?人家雍王爺是天潢貴胄,龍子龍孫,現在太子已廢,諸君未定,方才隆皇親夫人還說過,皇上的意思,對雍王爺十四王爺都很著重,將來萬一金匱函名,竟落到雍王爺頭上,我們羹兒不也就造化了嗎?”

羹堯躬身道:“媽,我就有點出息,也還不是您和大哥教導出來的嗎?怎麼能越過大哥去?倒是隆皇親,向來很難得來,怎麼他的夫人忽然到咱們家裡來串門子呢?”

年夫人笑道:“我也奇怪,但是人家說來拜望,我們好意思問人家的來意嗎?一直到現在我還悶在心裡呢。不過,她對芳兒很說得來,又問我有婆婆家沒有,好像是特為來相親的,可是一直到臨走又一字未提,我真有點猜不出她的用意來。”

希堯笑道:“隆科多我是知道的,他的少爺還小,決夠不上和妹妹提親,也許是受人之託來的,那就更難捉摸了。憑咱們這個門第、官階,和妹妹的人品,還少了王侯將相的子弟託人來提親嗎?”

年夫人微慨了一聲道:“本來你妹妹年紀也不小了,如果有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我也願意了卻這一件大事。便是羹兒,如果今年春闈能夠僥倖,我也預備替他先完姻。這個家實在教人操心,我也該清靜幾年呢!”

正說著,芳華忽然採了一束梅花從外面走來,偏只聽見下半截,沒有聽見關於她自己的活,不由笑道:“媽!你這話說得對,本來我們也早該把二嫂子娶過來咧。不用說別的,咱們家裡,熱鬧也熱鬧些。”

說罷,又向羹堯擠擠眼睛。羹堯也笑道:“妹妹,你先別提這個,咱們家熱鬧的事可多著呢!”

說著,也向希堯擠了一下眼。芳華不禁詫異,將花放在桌上向年夫人道:“媽!咱們家裡還有什麼熱鬧,您告訴我好嗎?”

年夫人笑道:“你理他呢,他是故意逗你玩的。”

芳華不禁啐了一口,臉一紅,拿起桌上的花,又走向自己的房裡去。這裡希堯弟兄,又陪著母親說笑了一會,才各人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