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八八

桂香格格一笑,把大拇指一豎悄聲道:“這個你但放寬心,全有我咧,你只聽我的,包管人宰不了你。”

李飛龍伸長了脖子又把舌頭一吐笑道:“瞧這樣子你算是又伺候了一位王爺呢?”

桂香順手在他腿上擰了一把低聲笑罵道:“我還不是為了你,不然犯得著嗎?”

李飛龍被擰得幾乎跳起來,但熬著痛笑著,又在桂香耳畔不知說了兩句什麼,桂香白了他一眼嗔道:“也虧你說得出來,我偏不依你那一套?”

接著又笑道:“你這人,真沒出息,難道除了打邪主意,就沒有一點正經事嗎?還不快些給我去把今天的事,再寫上一封信給年二爺去。”

李飛龍又把頭一縮笑道:“好人,你先答應我,再寫信不行嗎?”

桂香臉色一沉道:“玩笑是玩笑,正經是正經,你為什麼把玩笑和正經事並在一起來說。紙墨筆硯,我全包在一處,放在床上枕頭下面,還不快去拿出來就動手寫,再遲就要誤事呢!”

李飛龍不敢再說什麼,轉身便走向房中取出紙筆,將一日所經,寫了一個大概,讀與桂香聽過,仍照昨日方法,搓成紙捻,打個同心結,交給桂香。不一會,小來順兒,送飯進來,桂香道:“這裡還有一封信,也和昨天一樣,限今晚送給年二爺取信物回來。”

小來順兒接過,—面低聲笑道:“大嬸兒,您可當心,那程師爺方才吃醉酒是假的,說不定又安著什麼心呢?”

李飛龍失驚道:“你怎麼會知道是假醉,當真嗎?”

小來順兒道:“我本來也不知道他是真醉假醉,不過適才他已換了衣服出去咧,卻一點醉態也無。真要醉了,能醒得這樣快嗎?依我看,他也許又出去弄鬼咧。”

桂香沉吟半晌冷笑道:“他要是打算和年二爺去鬥,那是自討苦吃。老實說,慢說是雍王爺,就是我,也怕不了他。不過,今後如果你聽到什麼消息,可得立刻告訴我。”

說著,取出二兩一塊碎銀來笑道:“你這個消息就很好,這裡先賞你二兩銀子,以後如果再告訴我,隨時有賞。”

小來順兒笑嘻嘻的接過銀子,連方才那封信向懷裡一塞道:“大嬸兒,謝謝您,怎麼又賞起銀子來?……”

桂香道:“這銀子是你應該拿的,說不上要你謝,我向來說話算數,只你不撒謊,聽見什麼,看見什麼,一經告訴我,多少總要給你幾個錢零化,買兩件衣服穿。”

小來順兒笑著點頭答應不提。

在另一方面,那程子云,原是半醉半醒,還帶著幾分狂態,自被李飛龍、福寧、小來順兒,七手八腳抬到自己房裡放在床上睡下之後,忽然想起一事,在心裡盤算了一會,看著床頂,自己冷笑一會,覷得花廳當中,寂靜無聲,連忙一骨碌爬起來,換了一件黑布長袍,攔腰用帶子一緊,除去眼鏡,戴上一頂四塊瓦的氈帽,又換上一雙薄底扳尖快鞋,連短煙袋也不帶,卻託了—對大鐵球,遠遠看去,活像一個江湖混混,出了府門直向安定門雍王府而來。天色雖然已晚,他卻滿不在乎,把兩隻鐵球搓得叮噹連響,一路走去,腳下更是飛快,一會兒便到了雍王府門外不多遠,李飛龍和郝四吃飯的那家小館子裡坐下來。因為天色已晚,夥計連忙走上來笑道:“這位爺,您是用飯還是待客,快請吩咐,一遲可就來不及咧。”

程子云把桌子一拍道:“二大爺既上門來,就算是你們的財神爺,真要不願做你二大爺這筆買賣趁早說,不要什麼遲啦早啦耍這一套,你二大爺可不吃這個。”

那夥計連忙賠笑道:“您別生氣,咱們做小買賣的,還有個財神爺上門硬向外推的嗎。實在是因為這裡靠近雍王府,晚上一遲,怕有歹人竊探,要是出點事,承擔不了,所以收市比別個地方要早些,因此小人才說一遲就來不及的話,要不然,能那麼說麼?”

程子云一聽,又冷笑道:“原來是為了雍王府就在附近,所以要早些收市。老實說俺到你們這兒來,就是為了要請雍王府一位把式,你能替俺去請客嗎?”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向桌上一拍道:“二大爺有的是銀子,要請客不怕花錢,就勞你去替俺跑一趟,只人能請來,俺自有賞,要請不來,俺也好及早離開這裡免得累你們為難,這總該願意了吧?”

夥計笑道:“二大爺,您真聖明不過,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呢。要說那府裡的把式,上上下下雖然有二三十位,我可全有個認識,您只說出一個姓名來,包管不會誤事給你把話傳到。”

1. 程子云又哈哈一笑道:“俺請的是那府裡的護院把式郝四爺,你能立刻去把他請出來嗎?”

夥計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更夫頭郝四,那不算一會事,只要他沒有出去,一請就來。不過您貴姓官印是兩個什麼字,還得告訴我才行,要不然大家一問是哪位貴客請他,我可答不上來咧。”

程子云略一沉吟道:“俺姓魏,外號叫魏大炮,你去就說是早晨在府前相見的魏大炮要請他來此吃三杯,就行咧。”

夥計笑道:“這就行咧,我馬上到府裡去,您要先吩咐幾道菜吧?現在現成的可不多,要是把客請來再吩咐灶上可來不及咧。”

程子云道;“那你別管,快去快來,反正不吃,俺也照樣賞你還不行嗎?”

夥計沒奈何,只有答應著,走了出去,不一會人便回來,向子云道:“郝四出去還沒有回來,他把話已關照一個朋友,現在他那朋友已經來咧。”

程子云不由一怔,再向店外看時,又見燈光下進來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年,人固氣宇軒昂,服色更十分華麗,心中方想,憑那個下等把式,哪會有這樣的朋友,正待相問,來人將他上下一看,卻哈哈大笑道:“子云先生,您是有名的東魯奇士,堂堂王府上賓,今天怎麼忽然混跡屠沽之中,要和一個護院把式痛飲起來,幸而小弟還有三分眼力,要不然真要失之交臂了。”

子云不禁大驚失色忙道:“足下何人,為何認得程某,這也就奇咧?”

那人又大笑道:“小弟年羹堯,對於程兄神交已久,聲音相貌又在想像之中,焉有認不出之理。”

說著把雙手一拱道:“此地豈不有辱名士奇人,舍親雍邸就在前面,如不見棄,便請假座一談,以便訂交如何?”

子云不禁驚得幾乎呆了,又是一怔之下,也連忙揣起鐵球把手一拱道:“原來足下就是名振九城的年二爺,這倒真是幸會了。”

接著,近前數步,也把羹堯上下一看,大笑道:“果然名不虛傳,程某算是又大大的開了一番眼界咧。”

說罷又道:“既承相召,敢不奉陪,不但足下人中鸞鳳,日後非細細叨教不可,更是雍邱俊彥,俺也要一一識荊咧。”

羹堯也笑道:“程兄如此磊落,也見足下名下無虛,又小弟不才,未免太蒙過獎了。”

說罷把臂出店,直向雍王府走去。不一會到了府前,兩行護衛家丁,一見羹堯來了,全都屏息而立,鴉雀無聲。兩人一同入門繞過前廳,—直到東花廳落座,羹堯又笑道:“久聞程兄,胸懷絕大經綸,素以今世管夷吾自負,北上以後又深得十四王爺信任,今夜為何微服過此,要與一個廝養論交起來,既然夤夜相尋,當有所事,能許見告嗎?”

程子云不由臉上一紅支吾道:“俺也偶因一事,須問一問他方才明白,又恐他系江湖中人,如以士大夫面目相見,轉不敢說話,所以這才喬裝來此,想不到卻被巨眼識破,這倒見笑了。”

羹堯笑道:“偶爾遊戲這個又有何妨?”說著,便命從人備酒相待,兩人飲至半酣,程子云忽然笑道:“乃聞年二爺不但才華蓋世名動公卿,便是武技也深得內家真傳,冠絕一時,程某不才,想借此一席地,略為請教一二能見允嗎?”

羹堯笑道:“聞得程兄武功乃系王徵南先輩再傳弟子,小弟末學後進豈堪一擊,不過古人不乏以武會友,如果真有此雅興,小弟也只有奉陪,但如不敵,尚乞手下留情。”

說著又命兩邊僕從將廳側几案坐具,略為挪移,空出半間房大的地方來,一抱拳道:“程兄賜教,倘有不到之處,幸勿見笑。”

程子云也把衣服略整,雙手一拱說聲請,虛晃一掌,便即在席前動起手來。雙方全是內家名手,雖然各以全力相較,但拳腳出手無聲,舉步不離方丈,又燭影搖紅,掌風逼人,微見兔起鶻落,雙影跳脫而已。半晌之得,程子云漸漸有點相形見絀,方在著急,羹堯猛然雙掌一分,葉底翻花,左手迎面一晃,右手當胸切來,子云身子一側,避過來勢,正待還手,誰知羹堯接著身子一挫,一個伏龍昇天,平地縱起丈餘,幾及屋樑,只就空中一旋,頭下足上,又化成飢鷹覓食,直向當頭撲上。子云一見來勢過猛,屋內地方極狹,正待縱身出去,猛聽廳外有人哈哈大笑道:“二哥既然邀來奇士,怎不令我這主人一見,轉在這裡比起拳腳起來。二位且請少歇,暫時停手,容我先見一見子云先生略表傾慕之忱如何?”

羹堯聞言,連忙將雙足一沉,仍在當地站立,兩手一拱大笑道:“舍親來了,卻好讓小弟藏拙,程兄如真欲賜教,那隻好容諸異日了。”

說罷又向廳外來的雍王道:“程兄來時,適妹丈入宮末回,要不然小弟能如此無狀,邀來生客倒瞞著主人嗎?”

雍王笑道:“二哥不必如此說,小弟只在一見佳客,決無見怪之意。”

說罷人已進來,看著程子云拱手道:“佳客蒞臨,我這主人適值他出,實在抱歉之至。”

說罷便肅客入座,程子云一面向羹堯遜謝著,一面把雍王一看,又見他一臉沉毅精明之色,和允禵又大不相同,連忙趕前一步長揖道:“東魯狂生,無意中得造潭府,醉後又復無狀,還請王爺恕罪!”

雍王含笑答禮,把臂入座,三人又痛飲了一會。席次,羹堯和雍王,絕口不談方才的事,也未談及兩府情形。風月之外,更是文學武技,旁及丹經內典。那程子云卻好搔著癢處,口中滔滔不絕,轉有相見恨晚之慨,尤其是對於羹堯,不禁口服心服。直到二鼓以後,方才辭去。

雍王和羹堯送客之後,方才回到花廳裡,忽聽屏風後面一個嬌笑的聲音道:“王爺,年爺,您兩位怎麼有這閒工夫陪這怪物,要是我,早三言兩語把他轟跑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