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
說罷,一手拉下面具,步出廳外,一躍登屋,在那半彎下弦月色之下,辨明方向,按著羹堯所說的道路,便似一溜輕煙一般,直向府後而去。不多會便到了東側第三條衚衕,以手加額遠遠一看,果見第二家院落裡面,略有微弱燈光射出,便又飛縱過去,一看燈在東間,忙將身子掛在屋簷下,使了一個倒捲簾的架式,就窗隙向屋內看去。只見室勾除了門戶人家應有陳設而外,中間斜放著一張方桌,四面坐具和桌上一副紙牌均未收去。炕上下著兩幅青布帳帷,靠著炕側,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矮胖婦人,頭上高高的梳了橛把子頭,扁扁一個大臉,卻厚厚的塗上了一層脂粉,倒是有紅有白,只是塗得太厚了,大約晚妝又有了時間,所以額上腮際,已經剝落了好多,全露出紫黑色的本來面目來,再加上一雙濃眉,畫得像兩把刀一樣,兩隻金魚眼完全凸在外面,高高的顴骨,鼻樑又塌下去,一張大嘴,滿塗了胭脂,就好像才吃了死孩子的野狗一樣,簡直紅得嚇人,不由暗笑,這分明是一隻母夜叉,哪裡配稱什麼小香瓜。正想著,那郝四不知藏在哪裡,猛聽那婦人一面脫著身上的一件紫綢大棉襖,一面笑罵道:“我把你這死王八,好好的梭湖兒不多玩兩牌,卻儘管催著要散局,大概又有點猴急,要擺佈老孃呢。他媽的,你許的戒子裙子要不給我,看老孃有得饒你才怪。”
接著那床帷一掀,露出一張黑漆漆的大麻臉來,齜著一門黃牙咧嘴大笑道:“戒子裙子都是現成,就怕你沒有這個本領來取。”接著又道:“是我要催你散局的嗎?誰教你把一隻腳放在我大腿上,只管勾來勾去咧?”
那婦人呼的一聲,把那件脫下的紫綢棉襖一扔,霍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笑罵了一句不知什麼便待向炕上鑽去。中燕一見那張麻臉正是羹堯所說的郝四,連忙一個夜叉探海,從房上倒竄下來,身子輕輕一翻,落在窗前,用手指在窗上彈了兩下,低道:“小香瓜,那姓郝的驢球今天來了沒有?要是那驢球沒有來,我這裡有五兩銀子,咱們是現錢買現貨,您將就陪我一宿好不好?”
室內的小香瓜,聞言不由一怔道:“你是誰?對你老孃胡說什麼?深更半夜,為什麼跑到人家家裡來……”
中燕不等說完又冷笑道:“小香瓜,你他媽的跟那驢球好上了便反臉不認人呢。老子的口音你聽不出嗎?老實說,老子有的是銀子,就專要鬥一斗那姓郝的驢球。”
那郝四聞言,不由大吼一聲,一掀帷帳,從炕上直跳下來,也顧不得天氣寒冷,精赤著上身,只穿著—條褲子便從房裡搶出來,大喝道:“你是他媽的什麼東西變的,敢到你郝四爺這裡來賣弄銀子?老子今天要不宰了你也不算是好漢!”
中燕笑道:“你本來是一隻癩頭龜,只配當縮頭王八,還充什麼好漢?老實說,老子要鬥的就是你,你真要夠朋友,咱們到門外來說說,別嚇了人家娘兒們。”
郝四這時已從外間一掀門,向院落裡跳出來。中燕又冷笑—聲,一躍縱上了右邊院牆,把手一招道:“郝四,你不是有兩手狗兒刨嗎?咱們到外面來試試,你要贏了,老子便拍腿走路,小香瓜算是你的,假如你輸了,對不起,老子可得也痛快痛快咧!”
郝四聞言,料得是附近的小混混存心來和自己搗亂,不由愈怒,不管好歹,也向牆上縱來。中燕一閃又縱向牆外那條衚衕裡,掉頭便跑,一面暗摘腰下革囊在手。那郝四一見來人已逃,哪裡肯舍,竟一路趕將下來。中燕暗中計算,他來得較近,猛一頓身,右手一揚,只聽得嗆啷啷鐵鏈連響,那具革囊便似一頂瓜皮帽一般,向郝四當頭罩個正著,接著,手使巧勁一掣,那郝四連個哎呀也沒有能叫出,一顆腦袋便掉在革囊裡面,那具屍體咕咚一聲,便像一座小山也似倒了下來。中燕一抖手,收起革囊,懸在腰下,取出千里火筒,迎風甩亮,一照那腔子,見化骨丹已經吸進去,不由笑了一笑,又一躍上屋,徑回雍王府去。到了花廳上只見雍王、羹堯、中鳳三人正秉燭圍坐著,似在等著自己,連忙把手—拱道:“幸不辱命,現在仗王爺和年爺的威望,已將那郝四的腦袋取來呢!”
說著,一伸手從腰間摘下革囊,倒出那顆血肉模糊的腦袋,接著一說經過。雍王道:“那屍身倒在巷裡,暫時不妨事嗎?”
中燕笑道:“我那祕製化骨丹,慢說是一具屍身,便再有三兩具,也只消半個時辰便成—攤黃水,不信王爺請看這顆首級便知明白了。”
眾人一看那顆首級果然已經化動,不多時項下皮肉漸成膿狀黃水。雍王笑道:“這血滴子的妙用,我是知道的,在邢臺道上雲小姐不是已經試過一次嗎?現在要問的,只是那具屍體是否能立刻化盡,要不然留在那裡,豈不惹得附近居民大驚小怪。”
中鳳笑道:“王爺這倒不消慮得,如以那化骨丹的效力而論,只消當時無人看見,不過兩盞茶的時候,便可化盡,一到天明,就連痕跡也不易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