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九八

第十四章 婆娑夢影

羹堯目送中鳳去後,連那半趟拳也不再練了,再看天際時,已是朝陽初上,曉色全開,便仍步回花廳暖房不提。

那雲中鳳遙見花樹之中有人前來,因恐涉嫌,也連忙向自己所居的借蔭樓走去。才走到院落外面,只見一影一閃,突然從那花樹中間一條曲徑裡走出一個紅衣少婦來,再細看時,卻是雲霄的侍妾香紅,似和適才遙見之人衣服一樣,忙道:“姨娘您早,為什麼這個時候就到我這裡來呢?”

香紅笑道:“我早?鳳小姐,您不更早嗎?你瞧,小臉兒凍得紅紅的,這雙小氈靴已經積了一重霜咧。您到底到哪裡去來,難道不怕凍壞了嗎?”

中鳳臉上愈紅,唾了一口道:“你這人真是大驚小怪,我因昨天一夜末睡,覺得有點不大舒服,所以出來吸點早晨的清氣。偏又碰到年二爺在那裡練拳,我居心要想偷學一兩著,在那花樹之下,立了一會,你又想編排什麼?”

香紅見她竟把話說明,倒反不好說什麼,轉又笑道:“哎呀,我的小姐,您為什麼一清早就發起我的睥氣起來?我也不過怕您一個不當心涼著了,所以隨便問一聲,難道還安著什麼歹心不成?”

說著,一手推開那院落門,又道:“要不然,我也不願意這一清早就來麻煩您,實在是老山主教我來問—問,有一幅趙子昂畫的春郊試馬圖,和那一顆伏波將軍的漢印在不在您這裡,如果在您這兒,教您趕緊撿出來,讓我帶回去。所以才冒著曉風來跑上這—趟。這本來是一件苦差事啊,想不到只隨便問了幾句,轉又讓小姐您排揎了一頓,您請想,這不是日主不利嗎?”

中鳳一面肅客入門上樓,到自己房中坐下,一面詫異道:“他老人家為什麼也連睡都不睡,卻教你來尋這兩件東西,這是什麼意思?”

香紅一面落座,一面笑道:“您別提咧,他老人家也許因為昨夜和王爺年爺談得極其高興,所以回去之後,一時睡不著,一面和我直誇年二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將才,一面又說王爺龍行虎步,將來前程無量。想想,又打算在帶來的土儀之外,再送他兩位每人一付別緻的禮物。我聽他自己在叨唸著,王爺是一個周卣,一對漢尺,一幅宋人畫的海天浴日圖,一付東珠手串。年二爺是一方端硯,一柄金錯刀,還有便是我方才說的那兩件。偏他老人家又不知放到什麼地方去咧,不知怎的,後來忽然又想起來,那兩件東西,在堡中的時候,都曾在您屋子裡放過,也許由您帶來亦未可知,因此立刻著我來查問一下。您還記得那兩件東西放哪一口箱子裡面嗎?他老人家等著就要呢!”

中鳳笑道:“原來為了這個,這也用不著教您姨娘親自來呀,隨便打發個丫頭來不也就行了嗎?”

香紅吐舌道:“您哪裡知道,他老人家,對年二爺真喜歡極咧,一想起就恨不能立刻把這一份東西送過去才好,既怕不在您這裡,忘記在堡中,未曾帶來,又怕丫頭老媽子說不清楚,才逼著我立刻就來。您是沒有看見,他老人家那份高興的樣兒呢!要不然,我能這個時候來麻煩您嗎?”

說著,又笑道:“小姐,這兩件東西在您這兒嗎?能不能就撿出來讓我帶回去咧?”

中鳳想了一想道:“這東西是全在我這裡,不過那個漢印還不錯,少停我便可撿出來請您給帶回去。至於那幅春郊試馬圖,年二爺也許不太喜歡。我記得他老人家還藏著一幅鄭所南畫的蘭花,最好把那一幅送去。要不然,年二爺是懂得音律的,把那一張蛇跗琴湊上也就行咧,何必一定要把這一幅春郊試馬圖送去咧?”

香紅看了中鳳一眼道:“我的小姐,大概是您也喜歡那幅畫不願拿出去吧,只老實告訴我,老山主還一定能逼著您拿出來嗎?”

說著又格格一笑道:“其實您就留著,不也和送了年二爺一樣?既您這麼說,快將那顆印撿出來交給我,就這樣回覆老山主得咧。”

中鳳聞言,臉上又泛起兩朵紅雲,嬌嗔道:“您這怨得我一清早就排揎你嗎?”

說著一哈纖手笑道:“你只要敢再胡說,我不把你治得叫饒才怪。”

香紅連忙站起來,退後了一步,又笑道:“我並沒有胡說呀,您請想一想,您跟年二爺,還有什麼分別?您現在雖然把那幅畫留下來,到了那一天,老山主還能教您再留下來,不許帶過去嗎?”

中鳳倏的縱身過去,一把便待扯牢,香紅笑著一閃身避過,卻不料無意中一下竟將一張椅子碰翻,又正倒在一個銅痰盂上面,一連串響聲,竟將耳房中睡的孫三奶奶,和兩個侍婢驚醒,一齊奔了出來,孫三奶奶也不顧蓬頭赤腳,揉揉兩隻眼睛,看著兩人道:“咦,俺還道是半夜裡又來了什麼歹人咧,原來已經大亮了,您兩位為什麼不睡,倒打起架來?”

香紅笑道:“孫奶奶,你試評評理看,適才老山主教我來拿東西送人,你們小姐撳牢不放,要帶到婆婆家去呢。我只說了兩句,她便和我不依不饒,您瞧該怎麼辦?”

中鳳聞言,又要衝過去,孫三奶奶連忙拉著道:“香姨奶奶,您也太小氣咧,大不了一兩件東西,俺小姐要留著玩,您只要和老山主說一句還不行嗎?為什麼還要逼著要咧?要送人咱們家裡什麼沒有,在爭這一兩件嗎?”

香紅閃身在孫三奶奶身後笑得格格的道:“孫三奶奶,不是我說,你也老悖黴咧,要是送別人東西,我能逼她要嗎?這是送年二爺的,您知道不知道?”

中鳳冷不防霍的一聲,從孫三奶奶腋下竄了過去,一把捉牢香紅,向床上一撳,伸手便向腋下哈著搔著,只笑得她格格不已,喘著氣道:“孫三奶奶……您……還不……快些……去……去把年二爺請來,要不然這笑面羅剎……可可……要哈死人咧。”

中鳳一發狠,哈著搔著,只鬧得香紅笑得連氣全喘不過來。孫三奶奶和兩個侍婢看見這兩個花朵也似的人兒,廝纏在一處也不禁好笑。那孫三奶奶,直把一雙母狗眼笑成一條線,一面道:“小姐,俺說香姨奶奶為什麼一清早就來向小姐要東西咧,原來是送年二爺的。既然如此,那又不同咧。俺想,也許人家已經把聘禮送來,咱們老山主打算取幾件東西回盤咧,那您可不能使小性兒,還是讓香姨奶奶帶去的好。”

中鳳猛一回頭,瞪起一雙妙目,向孫三奶奶道:“您這老悖黴也跟著說什麼?停一會我不把你那頭上的撅把子扭下揪才怪!”

孫三奶奶笑道:“俺這說的是正經話呀,難道人家送聘禮來,咱們能不回盤嗎?您要害羞不好意思,只告訴俺,讓俺停一會子送給老山主好啦!”

中鳳不禁連唾了兩口嬌嗔道:“啐,啐!去你的,你知道她完全是在胡說嗎?”

那香紅忽然乘著中鳳在和孫三奶奶說話,冷不防,一下掙脫手,從床上一躍而起,一個縱步,竄向窗下,一手掠著鬢角笑道:“好,我的鳳小姐,現在算你厲害,咱們總有那麼一天,您可等著我的。”

說著笑著向孫三奶奶道:“這可您看見的,她欺負得我也夠了咧。一到那一天,我不要他小兩口子磕上幾個頭,恭恭敬敬的叫我一聲姨娘,能出那新房一步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