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六
說罷,左右已來侍候羹堯漱洗,正好將這一場話揭過去。在這一次之後,雍王果然不再提此事。正好春闈已近,羹堯雖不一定下帷苦讀,但也必須將時文和窗課,搬出來看看,因此往來雍王府,也足跡稍稀。那中鳳在雍王府中,卻和福晉鈕鈷祿氏和年妃二人處得更加親密,尤其是年妃,在雍王他宿時,往往把她強留在房中同榻而眠,易衣而著,便同胞姐妹也不過如此。轉眼一個多月過去,在這一科當中,羹堯高高的中了進士,殿在二甲,瓊林筵罷,更加得意。遐齡雖未能因兒子中了翰林,回來受賀,但在希堯主持之下,也著實熱鬧一番。年妃乘著開賀之時,歸寧向母兄道喜之後,背著羹堯,把中鳳人才,和雍王為媒,羹堯拒婚之事向年夫人和希堯說了。年夫人初聞中鳳是一盜首之女,又能飛行絕跡,揮劍殺人,而且從小便闖蕩江湖,頗不為然,希堯更期期以為不可,直待年妃說出事乃雍王做主,又與鈕鈷祿氏已結成同盟姐妹,情若一人,這才首肯,並命年妃,不著痕跡,先將中鳳請來年府中一見,年妃笑道:“此女雖然落落大方,但她已知乃父託王爺為媒,此刻要請她來,恐怕未必肯從命呢?依我看,明天隔一天後天便是福晉生日,莫若母親和大嫂前去拜壽,我乘機喚她前來一見,也許倒不著痕跡。”
年夫人笑道:“依你說,她不早已和羹兒相識,自己連店全串過,怎又如此惺惺作態呢?”
年妃又笑道:“人家那是風塵遊戲,混俗和光,自然說不上避忌什麼。現在談的是婚姻大事,她再大方些,到底是個女孩兒家,肯明知其事的,送來給婆婆大伯子看嗎?”
希堯笑道;“這是討小納妾的事,怎能和正經夫婦相比得?人家納妾不也盡有送上門驗看的嗎?她未進門先這樣自高身價,將來何以對我那弟妹呢?我看此風萬不可長,妹妹還是著她自己來的好。”
年妃鼻子內哼了一聲道:“哼!大哥,您真拿她當二哥的小老婆看待嗎?須知王爺和福晉,因她一路上對王爺有維護救命之恩,不但一力促成其事,已經允下,她過門以後,只二哥名場得意,便要給她奏明皇上,一樣給一副五花誥命呢!而且只要母親和大哥一答應,二嫂子府上,可以全由王爺和隆太太說去,用不著父母和哥嫂再為難咧!”
年夫人和希堯全是一怔,忙道:“王爺和福晉為什麼對她這樣看重?怎麼你二哥在家中反一宇未提,這是什麼道理?”
年妃道:“豈但王爺和福晉這樣對她看重,人家只差沒見過皇上和皇后了,連皇妃見了全對她十分誇獎,賞了不少東西呢!現在王爺就因為二哥老是推辭,這才急了命我回來,先和母親大哥說明,等父親回來,他也許還要當面和他老人家說咧。”
年夫人笑道:“這就奇怪了,據你說,既是這樣一個文武兼資的大美人兒,她自己一家子也全願意給羹兒做妾,他為什麼反而推辭咧,別是你們受了羹兒的請託繞圈子,回來替他做說客吧?”
年妃未及答言,希堯先笑道:“這倒不見得,我想二弟平素極孝順,也頗能恪守庭訓,焉有託妹妹欺騙母兄之理,依我看,也許二弟嫌她是一個盜首之女,不肯答應,她又求了王爺和妹妹來說項倒是真的,其實二弟也太固執呢,既有王爺這樣替她做主,怎好不答應咧。”
年妃正色道:“大哥,您也猜錯了,據我從各方看來,二哥對此女倒極看重,並無輕視之意,便王爺對她也頗欽佩,決無嫌她是個盜首之女之理。以我想,二哥之所以推辭,恐怕一來是未經父母和兄長見允,所以才不敢公然答應,二來也許怕二嫂方面不好說話,將來未免有屈此女倒是真的,所以王爺命我回來稟明母親和大哥也就是為了這個。”
年夫人笑道:“果真王爺和福晉能如此玉成,也許她為人真有點道理亦未可知,反正福晉生日我是非去不可,到時讓我先看看再說,至於羹兒媳婦那倒無妨,官宦之家誰家沒有三妻四妾咧,再說,諒王爺派人去說,他也不敢駁回,你們此刻也不必和羹兒說,且等我看過再做決定吧。”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隔了一天,年夫人果然帶了希堯之妻前往雍王府祝壽,因為是尋常閒生日,鈕鈷祿氏又因年輕惜福,不肯鋪張,所以除本府上上下下行禮如儀而外,只有隆太太和幾個至親至戚而已。但王侯之家,畢竟有異民間,就這樣,也黑壓壓的坐滿了整個上房和內客廳,那雲霄前些時便打聽到了這個消息,在平常壽禮之外,又送了一件五福蟠桃的玉玩,和一軸中鳳親自刺繡的麻姑獻壽圖。鈕鈷祿氏在各親友所送壽禮之中,獨喜那軸麻姑,特別把來懸在壽堂之上,心中非常高興,年太太來了之後,首先入眼的,便是那軸麻姑,一見雖然僅是尺許高的一幅白絹,用彩色絨繡成,卻栩栩如生,但無款識,只右下角用朱紅絨繡著一個雲氏中鳳的篆文圖書,不由心中一動,笑問鈕鈷祿氏道:“這幅刺繡真工緻極了,是哪位親友送的,還是在刺繡店裡買的咧?”
鈕鈷祿氏笑道:“這等繡工,便古之針神也不過如此,卻到哪裡去買?既然連伯母都讚好,待我把這位妹妹請來拜見如何?”
說著向那壽堂上一看,一眼瞥見中鳳正在和李飛龍之妹玉英說話,連忙把手一招道:“中鳳妹妹,你過來,我們這位伯母非常賞識你這軸麻姑,要見見針神本人咧。”
中鳳因昨宵宿在年妃處,一清早便和年妃一同前來祝壽,行禮之後,又被派在壽堂之側一間廂房裡,專司受禮登簿,直到傍午才算清閒一點,打算走來壽堂看看熱鬧,偏又被李玉英扯著問長問短,忽聽福晉一聲呼喚,也不知是誰,連忙大大方方的走過來一看,見是一位旗裝老太太,正立在自己繡的那幅麻姑下面說笑著,再看鈕鈷祿氏,對那位老太太,雖似極熟,態度卻極恭敬,料非長親,即系宮眷無疑,忙把腳步放得極其莊重,走近前去躬身道:“我那點粗活,哪能叫識者汙目?既是這位老大太謬許,還請福晉代為賜介,容我拜見便了。”
鈕鈷祿氏笑了一笑,卻先向年夫人道:“這是我的一位義妹,皇上特達的侍衛雲霄雲老大人的千金,雲中鳳雲小姐,不但刺繡女紅,便翰墨武工也無一不精,真是一位多才多藝的仕女班頭。”
接著又向中鳳道:“這位便是年二爺的老太太,年老伯母,您趕快行禮吧!”
中鳳不由面紅耳赤,只口中嚶嚀了一聲,便盈盈拜了下去。年夫人連忙一把扶起道:“雲小姐免禮吧,我在小女芳華口中早知你是一位奇女子呢!想不到這刺繡也這樣的好,這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說著再把中鳳一看,見她雲髻高聳,前面一排短髮覆著一個長鵝蛋臉兒,兩道長眉,一雙秀眼,口鼻位置,無一不是個美人胚子,最難得的是臉上半點脂粉沒有,卻自然豔麗,體態更端莊大方,不由得十分高興,又笑道:“這府裡,我是常來的,雲小姐既是福晉的義妹,那就和自己人一樣,以後我們娘兒們還得要多親近才是。你這一客氣,反嫌疏遠了。”
中鳳又紅著臉謝過。鈕鈷祿氏見她粉臉通紅,簡直窘得有點兒說不出話來,不由十分憐惜,忙道:“我們這年老伯母,為人再和氣慈祥不過,您兩位以後就多親近吧。”
說著又故意失驚道:“妹妹,您瞧我今天真糊塗咧,現在都快開飯了,還不知道人客來齊沒有,我那房裡有張單子,勞您駕去尋載媽媽問一向,。別教我得罪人可不大好,對不起,我這裡要招呼人不能分身,只好偏勞咧!”
中鳳心知福晉有意解圍,連忙答應,一面紅著臉向年夫人告辭退了下來,向鈕鑽祿氏房中走去。一到房中芳心稍寧,這才想起方才年夫人的話,似已早知自己和羹堯的事,而且頗有暗許之意,不由心中又驚又喜。正拿著福晉妝臺上那張名單在出神,忽聽身後笑道:“我哪裡沒有尋著你,原來卻藏在這裡,看知客單子呢!”
再回頭看時,卻是年妃,不禁臉上又是一紅。正待說什麼,又見年妃身後跟著一個三十上下的旗裝命婦,只得搭訕著道:“您不知道我在那東廂房裡忙著寫禮簿嗎?現在也才放下筆,又奉福晉之命,查點來客到齊了沒,所以才到這裡來取這知單,我人眼不熟,福晉本命我去尋載媽媽,現在您一來,這事就好辦了,就煩您指點一下,好讓我銷差使得嗎?”
年妃笑了一笑道:“這有什麼使不得,我便先給您引見這一位如何?”說著一掉頭道:“大嫂子你來,我來給您兩位先引見一下。”
說著指著那旗裝命婦道:“這是我大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