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一六一

說罷,又仰著臉淚光瑩然道:“您別當我打算把您這功夫學去跟我嫂嫂一樣為非作歹,須知—日為師,終身是父,您如肯收我這徒弟,自當謹守師門戒律,只稍走錯一步,任憑處死我也甘心咧!”

說罷任憑中鳳左說右勸,全不肯起來,中鳳被纏不過,只有把腳一跺道:“你如再不起來,這樣耗著,要有個人來看見,還不知為了什麼事呢,老實說,我自己尚在師門考驗之中,怎能收你為徒?算我暫時收你這個妹妹,非恩師有話不許輕洩的劍法和點穴等項,全慢慢傳你如何?如再不依,那我便真惱了呢!”

玉英這才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站起來笑道:“姐姐,您如今真是我的姐姐咧!”

從此以後,玉英果對中鳳處處視為嫡親姐姐,有時背著人,執禮便如弟子一般,她人又伶俐,除拳術暗器一點就透而外,連女紅、刺繡,讀書全一一求教,只在人面前,還是一樣,決不稍露特異之狀,中鳳也愛如嫡親妹妹一般,只非師門心法,有問必答。這夜玉英正好值夜,初見遠遠來了一條黑影,連忙閃身暗處一看,卻是嫂嫂張桂香,正待招呼,忽見桂香不來府內,卻徑向府後一座大宅子內面飛縱而去,心中不由奇怪,便也暗中跟了下來,後來又見桂香,直向宅中一處廳房上縱了下去,便不見上來。不由更為詫異、因恐這府後另有不端宵小潛伏,桂香失陷在內固然不好,如果不利於本府更不好,便也似一縷煙也似的縱過來,打算看個究竟,初到那座廳房上面,只見西邊三間露有燈光,東屋都是黑漆漆的,不見燈火,只微聞樂聲靡靡傳出,更無絲毫動靜,連忙在房上一看,偏那東邊兩間屋子,南邊是重極大院落,時有僮僕等經過,無法下去,北邊卻連著後進廂房,形式頗為古怪,完全不成個格式,東邊又是一條火巷,毫無窗戶可尋,玉英見狀,更非看個明白不可,忙將身子伏在房上,再就南邊向下一看,陡見下面一條白線,忙又—按房簷,將身子藏在簷下,纖手和兩腳向簷下椽子上面一反繃,再側著頭,就那窗隙看時,偏又糊著一層銀皮紙,只能透出光來,卻仍看不見屋內情形,便又用一隻左手繃著,右手中指略蘸香唾,在那窗上點開一個小孔,再向屋內一看,不禁羞得滿臉通紅,原來張桂香已全身脫光,正坐在一個赤身和尚懷中浪笑著,雍王和雲中燕也各摟著一個赤身少女,廝纏在一處,玉英哪裡還肯再看下去,右腳一起,方才鉤緊簷瓦,打算翻上去,忽聽雍王笑道:“法王你那藥力也該醒咧,年二爺向來有個牛性子,你應該派一個得力的弟子去才好,這不過聊博一笑的事,千萬不要弄翻了,那可不是意思。”

接著又聽那和尚也笑道:“王爺您但放寬心,那藥力還有一會,不怕什麼鐵漢,再是柳下惠復生,硬要他和一個赤條條的大美人在一處,還真能有個不動心,硬生生的轟出來的道理,您不信,我此刻便派蓮兒去,保管一到天亮他便說不成嘴咧。”

玉英一聽,分明是在捉弄羹堯,不禁心中一動,把那一隻伸出去的左腳又縮回來,再聽時,桂香又嬌笑道:“您兩位怎麼那麼缺德,我已教您拖下水咧,人家年二爺又沒惹您,為什麼又來上這一手?任憑你們派誰去,要不教他揍回來才怪。”

微聞雍王笑道:“這也算拖你下水嗎?我們這法王看家的本領已全教你學去呢,還不值得嗎?你既想打抱這不平,便由你去一趟如何?只要年二爺肯和你好上那也無妨,你願意去這趟嗎?”

桂香笑唾一口道:“啐,我才不丟那人咧,萬一不成,那以後我還有臉見他嗎?”

雍王笑了一笑道:“你又忘記在那興隆集開店的一場咧,如果萬一成功,不也趁了你的心願嗎?”

桂香又浪笑道:“人家才不像您這等隨順,不信您只要派上一個人去試便知道咧,您打算教我再去上這惡當那是白費,隨便您說什麼都行,我就是不去。”

那和尚也道:“李大嫂今晚還有要訣未傳,不去也罷,不過你說那年二爺一定不肯隨便,我倒真有點不信,且著蓮兒去一趟便知道咧。”

接著似乎另一女人在說什麼,那說話聲音卻很低,無法全聽清楚,只略似承應奉命前往誘惑羹堯而已,玉英聽到這裡更加惶惑,但又羞於再向屋子裡看。連忙二次伸腳鉤定簷頭,又捲上了房,不由臉上有點熱熱的,打算回去,但因中鳳和羹堯之間的關係,她已知道六七分,又一心忠於中鳳,未免放心不下,在房上略一躊躇之後,料知如派人去,必從屋內出來,忙又藏身屋脊手搭涼棚,向下面看著,不一會,果見一個少女,從後進東廂房內提著一盞絳紗宮燈走出來,穿過院落,出了西邊角門,由西邊火巷向後面走去,玉英在房上,料定那後進東廂房,既連著前進,其中必有暗門相通,那少女,也許就是派去誘惑羹堯的蓮兒,靈機一動之下,立刻從房上跟了下去,直到最後一進,果見那少女提燈進了屋子,另一丫頭打扮的女人迎著笑道:“蓮姑娘,您是來看那年二爺的嗎?他直到現在還沒醒咧。”

那少女笑道:“我是奉命而來,倒不管他醒了沒有,他現在是在李大奶奶床上嗎?”

那丫頭答應一聲:“是。”便接過宮燈吹滅,放在一旁,那少女徑向西間而去,玉英在房上聽得分明,連忙也縱向最後一道房上,仍用前法,藏在西房簷下向窗裡看去,這一次那西房窗子卻半掩著,一點也不費事,便可將房中情景一覽無餘,等她才將身手繃好,那少女已經進了房,先將前面一盞銀燈剔亮,一看內面兩重帷幔全高懸著,那床上繡被隆起,似乎覆著一人,但側身而臥,看不出面目來,只一條長龍也似的發辮拖在枕上,可以想見是個男子,少女走近床前,又將床前幾上燈檠剔亮,揭開繡被一看,微聞嬌笑有聲,又掉頭來,喜孜孜的,將床頭一堆衣服抱了出去。又匆匆進來,坐向妝臺前,取過脂粉,細細塗抹一陣,才將外面衣服脫去,走進床前,將重帷放下,以後便不聞聲息,好半天,忽聽一陣靴聲,自遠而至,玉英正待翻上房去,雍王已經領著那紅衣喇嘛和雲中燕三人連袂而來,幸喜三人均從前進中門而入,又直趨屋內,並未看見簷下伏人.這才索性再聽下去,直到雲中燕和那紅衣喇嘛全退了出去。雍王和冀堯把話說完就寢,這才翻身上房,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一路飛縱回去,才到後園,已是金雞再唱,方自暗說一聲僥倖,忽見中鳳一身短衣,提劍迎著低喝道:“你到哪裡去了,為何到這個時候才回轉?還不快隨我到樓上去嗎?”

玉英不由一怔,忙道:“是府裡出了什麼事嗎?”

中鳳寒著臉一言不發,只提劍跟在後面押著,玉英幾次要問,全被喝止,直到樓上方才嬌喝道:“你論份際是我義妹,論公事,是我手下隊員,為什麼擅自出府,直到現在才回來,還不快說實話嗎?”

玉英怔了一怔,連忙跪下來道:“姐姐,您別生氣,等我一說,您就明白了。”

說著將所見所聞含羞略說了一遍,中鳳不由呆了半晌,漲紅了臉道:“這王爺也就忒嫌無賴得很,怎麼竟做出這種事來。”

接著,又放下寶劍扶起玉英笑道:“也虧你有耐心看到現在,不羞死人嗎?”

玉英趁勢站起來,也紅著臉悄聲道:“我一個女孩兒家,誰肯聽那些混話?要不是因為他們要捉弄年二爺我早回來咧,誰教您是我姐姐師父呢?”

中鳳臉上不由更加紅得厲害笑罵道:“方才嚇得鬼也似的怪可憐,如今饒了你,又連我也取笑起來,照你這樣淘氣,就該打上幾下才對。誰知道你這半天鬧的什麼鬼咧!”

玉英見中鳳面上已無怒容,又笑道:“我鬧鬼,您不信明天問問年二爺去是不是這麼著來。”

又霎霎眼道:“對不起,今晚的事,我已算是繳過令了,現在回去要睡覺咧。”

說罷,嬌笑連聲下樓徑去,中鳳獨坐樓上,又沉思半晌,一看天色已經大亮,不禁叫聲“啊呀”,才自卸妝就寢,那天羹堯並未來訪,第三天,竟連雍王府全未到,中鳳不禁非常詫異,因玉英所談,對羹堯其他的話,都語焉不詳,只吞吐說出經過而已,獨對他和雍王寢前交談一節,卻說得非常清楚,心恐羹堯感恩知遇,落在套中,又恐因受捉弄,少年盛氣至心生芥蒂,形之於色,不由一寸芳心非常焦灼,但自年夫人相親以後,不知為什麼,總有點不敢再多到前廳走動,以前一初行動多如天馬行空,現在卻處處全拘束起來,只有悶在心裡,直到第四天早晨,方見羹堯又在後園練拳,心知昨宿府中,不禁在一株紫藤花下,輕輕咳嗽了一聲,閃身出去迎著笑道:“年爺好早,昨夜又未回去嗎?”

羹堯練罷一趟拳,正一收勢,急見中鳳穿著一身薄羅衣裙,笑眼盈盈,站在花下,便似一株帶露牡丹一般,為時恰好晨曦末上,宿霧初收,看去更加豔麗,不由也說:“您早,那幅繡像已完工了嗎?”

中鳳一雙妙目一轉。又笑道:“繡是已經繡好了,不過還有兩處,白己看看不太好,以致還沒敢拿出去,您能替我看一看嗎?”

羹堯一面放下長衣,一面道:“這幅白衣大士既出針神之手,又是精心著意之作,焉有不好之理,不過能讓我再開一開眼界也好,只怕我這外行,連繆贊一詞全不敢咧。”

中鳳微嗔道:“人家和你說真話,你為什麼反瞎恭維我一陣?這是仿李龍眠的白描法先勾下來的,就算你對刺繡是外行,難道連畫理也外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