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一六二

說罷身子一轉,便肅客前進,一面又道:“我等你這法眼就正已經兩天咧,要是看了不說實話那我可不依。”

羹堯只笑了一笑,跟在後面,一同到了借蔭樓上,二婢獻茶之後,循例退去,中鳳開了衣櫥,當真取出那幅白綾斗方來,羹堯接過,揭開上面一張薄紙一看,果是仿李龍眠白描筆意的一幅水墨觀音像,不但栩栩如生,而且衣折勾勒筆致奇古,墨花濃淺,也深淺有致,不由讚不絕口,中鳳又嗔道:“我拿給你看是要你指出毛病來,好想法改過,你卻又亂恭維一陣,這算什麼?難道你我還要鬧這一套嗎?”

說看,用纖手一指衣角道:“這一筆就嫌太弱,不太合式,不就是一個敗筆嗎?”

羹堯笑道:“要依我看,已經夠好的了,你要筆筆都像鐵劃銀鉤一樣,便起李龍眠而問之,恐怕他也要說聲僕病未能咧。再說,宮眷佞佛,不過燒香禮拜而已,你要這樣一筆不苟,不嫌太費勁嗎?”

中鳳又白了他一眼,索性將那幅繡像收了起來道:“師哥,你什麼全好,就只這不拘小節細行的毛病卻實在可慮,這幅畫誠然沒有什麼了不起,也不是什麼可傳的東西,不過既出諸自己之手,便不得不加慎重,以免為識者所笑,你為什麼反以脫略教我咧?”

接著,又嫣然一笑道:“小妹直言,尚請師哥勿罪,但望能將這個毛病改過來才好。”

羹堯見她說時一臉嬌嗔,倏又轉成笑容,分明詞在藉此諷勸,又恐自己生氣,也忙笑道:“師妹金石之言,自當書紳以識,不過愚兄自問,生平尚少失德,雖然間有脫略之處,或出無心,如今日,直言相告,以匡不逮。”中鳳臉上一紅微笑道:“我也不過說說罷了,你這樣一說又是見外了。”

接著又笑道:“聞得師哥近日和王爺越發水乳交融咧!這知遇之恩,你打算如何報答,曾有一個腹案嗎?”

羹堯聞言不禁一怔道:“我和他相處,一向都是如此,師妹怎麼忽然說起這話來?是有所見而云然嗎?”

中鳳又笑道:“這也不過偶然聽說而已,自古道受恩重則難以自拔,即以他待你而言,還不是推心置腹,恩重如山嗎?”

羹堯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我也早已想過咧,如以他此刻待我自是無微不至,不過如以大義而言,我卻決不至自甘於王景略一流人物,只要我不竊窺神器,攘為己有,則天下後世自有公論。”

中鳳抿嘴一笑道:“但願能如此才好,不然顧世伯便辛勤數載,終有楚材晉用之感咧!”

羹堯正色道:“此志此心惟天可表。”

接著猛一沉思又笑道:“師妹最近又與南中諸俠已有聯絡嗎?不然何出此言呢?如真有人在此,還望賜我一見才好,我現在正苦於有好多事,無法分身咧!”

中鳳道:“你為什麼老疑惑到這個上去?”

說著紅潮蓮臉笑道:“以我和師哥現在的情形而論,即使有什麼事,還真能瞞著你嗎?如果江南渚俠只要有一人在京,能聯絡上倒又好了,其實自我離開雲家堡以後,也和你一樣呢!”

說罷又道:“你有什麼事無法分身?我雖是一個弱女子,不足以當大事,或許還可藉著代籌一二,能稍見告嗎?”

羹堯略一沉吟,便將雍王所言,南巡之事和個中祕密全悄悄說了,接著又笑道:“他還真被你說對了,打算讓我那恩師來當一下商山四皓呢!”

中鳳聞言,也沉吟半晌,妙目一轉道:“這個關係太大了,我真想不到這個主兒竟有這一手,倒不能不設法先送個信給江南諸人咧,要不然,這些遺民志士豈不岌岌可危?但是你只有一個馬天雄可共心腹,如今人已南行,卻教誰去跑這一趟咧?這又決不是急足僮僕可以做的事,真急死人咧!”

羹堯想了一想道:“好在這不是十朝半月以內的事,只好慢慢再想法子,不然就急也無用,但卻絲毫洩漏不得咧!”

中鳳搖頭道:“此去江南,就按站走也得好多天,,再要把各地的忠義之士全暗中招呼到了,至少也得一年半截才有個安排,如果等他車駕出巡,那就太遲了,你我如不知此事也還罷了,既已知道,怎麼能讓它拖延下去?只可惜你我全無法分身,不然就連夜南行也說不得呢!”

說罷,又粉頸低垂,思索了好半天道:“師哥,如今事急咧,目前我是無法私自出此王府一步,否則便諸多不便,你能青衣小帽到個不相干的地方去跑一趟嗎?”

羹堯正色道:“只要於事有濟,我便設法託故出京一行,也末為不可。”

中鳳看著他又微笑道:“這事並用不著出京,只還在這九城以內,不過我去不便,你如改換一套不惹眼的裝束,還可去得,只要能由這條路子上,尋著一二人,那以後互通消息,便不太難了。”

羹堯詫異道:“既在這九城之中,師妹去上一趟不也行嗎?”

中鳳臉上一紅道:如今我不比從前,有些地方卻不便去咧,再說,這裡是王府,我如大白天裡,還和野丫頭也似的,隨便出入,滿街亂跑,不也惹人生疑嗎?要不然,哪裡還敢勞動師哥玉趾,我早一聲不響的去了。”

說著,又笑道:“你且請稍坐,容我去檢出一樣東西就來。”

說著,立刻起身,打開一隻箱子,尋出一面小小竹牌來,遞在羹堯手中道:“前此我不是有一支金鳳令在師哥處嗎?你只消將此竹牌和那金鳳令,一齊拿去,到祟文門外,尋著雙協順酒店,再問一個王胖子,告訴他,就說金鳳兒要到白衣庵燒香,問問他齋期在什麼時候,他如若說齋期未定,改日再來聽信,你便說金鳳兒因為身體不好,許下願心不能過遲,就不當齋期也要還願。請你先通知老佛婆把庵中打掃打掃,三日之後再來聽信,他必定說金鳳兒人在什麼地方,她為什麼自己不來,你便將那金鳳令遞過去,他見我金鳳令,也許會定下一個日期約你再見,你便回來告訴我,再定行止。如果你一問齋期,他便說齋期就在今天,你教金鳳兒就來,那你便須立刻將金鳳令遞上,他驗過我那金鳳令之後,一定很客氣,仍將原令交還,問你有無老師父對牌。你再將竹牌遞上,他再驗過竹牌之後,自會領你到另一個地方去,會見一人。你不管他是誰,也不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一見面就是跪下來恭恭敬敬的拜上三拜,然後說,弟子年某人謹代金鳳兒叩請老師父萬福金安,那人也許客氣,也許不客氣,但一定要問你,金鳳兒為何自己不來,反命你來,你就說金鳳兒因為到京以後不便露面,所以特由弟子前來,給老師父叩頭問安,那人或許再將竹牌驗對一下,方才問你,除給老師父叩頭請安以外,還有什麼事沒有,你不妨把要說的話全告訴他,使算把話全遞過去,以後如再有事,便不須你去,他自會設法找上門來,不過要緊的是,那後來見面的人,如果有話相問,卻不可隱瞞,一切均須實話實說,師哥你能辦到嗎?”

中鳳說罷之後,顏色驟然嚴肅,看著羹堯立等答覆,卻絕非平日光景,羹堯忙也正色道:“這事關著好多遺民志士的生死存亡,也是我表明心跡,報答恩師教誨的一個開始,便再委屈些,也須做到,何況又是代替師妹做的事,焉聲辦不到之理。”

中鳳聞言又嫣然一笑紅著臉道:“這是我師父囑咐下的,不到有生死關頭的大事,決不許用,你去卻千萬大意不得,更不能夾以私事咧。此外此事極其隱祕,你最好先穿便服出去,帶上一套衣服,找上一個小店住下,換上那身衣服再去,不要讓第二個人知道,須知這裡的主人翁,雖然對你無微不至,卻也防閒極嚴,說不定他讓你打聽旁人,又暗中在打聽你咧。”

羹堯笑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有方法決不讓第二個人知道便了。”

說罷,將那面竹牌慎重藏好,又商量了一會,才告辭下樓。回到前廳祕閣,將府中公事略微料理之後,一看天色尚早,便徑回自己私宅,尋出那支金鳳令,吩咐從人伺候上衙門,換好公服到本管衙門轉了一下,又換好便服,遣回車馬僕從,獨自向大街上走去。先尋了一個酒館,稍進飲食,然後又分別在三個估衣鋪,買好一身布衣,用包裹包好,出了祟文門,照中鳳計畫,尋了一個客棧住下,將衣服穿好,頭戴一頂瓜皮小帽,身穿老藍布長袍,玄青布馬褂,下面黑布撒腳長褲,白布襪子玄青布鞋,看去活像一鄉下土老兒的孩子上街探親的模樣,吩咐夥計將門鎖好,出了小店沿路去尋那雙協順酒店,誰知那酒店離開那小店只有一箭之地,卻是一個賣熟菜的大酒缸,店門外大酒缸上圍了好多主顧,大都全是賣苦力和做小買賣的朋友,羹堯一看,連忙走到櫃上問道:“借光,這兒有位王胖子王掌櫃的沒有?”

那櫃上坐著一個五十上下的花白鬍子老頭兒,正在看著帳簿打著算盤,一聽猛然把頭一抬道:“您找誰?咱們這兒來往客人極多,姓王的也有好幾位,掌櫃的可不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