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
雍王笑了一笑道:“老夫子於意如何?如果真是為了不肯屈就領隊一職,便由你推薦,只任提調也未為不可,不過這八王府的事,卻非仗大力不可咧。”
胡震又躬身道:“王爺怎麼疑惑這個上去,曉生實無他意,只恐力有未逮,未免誤事而已,既蒙如此見重,晚生權且遵命就是咧。”
接著掉頭向羹堯道:“小弟決非要待王爺當面下委才敢承諾,更非隊員必須自己人,實緣王爺嚴詞切責,不容再辭,以後一切,還請年兄不吝指教才對,否則便是見怪了。”
羹堯方說:“胡兄又過謙了,能如此最好,小弟本就銜了王爺之命,才敢對胡兄說,現在既然王爺當面把話對胡兄說明那就更好咧。”
雍王哈哈大笑:“你們兩位全無庸客套,二哥固然與我情若一人,決無彼此之分,便胡君也是一位磊落奇士,焉有這等世俗之見。”
說著又一舉杯向二人笑道:“此事一言以決,無庸再說,明日有暇,二哥可將一切暗號,通信之法,以及各種規矩告訴胡老夫子便得咧。”
說罷一飲而盡,向兩人道:“不管是誰,如再客套,便須先罰上十大杯才是。”
兩人俱各將酒飲乾,連稱不敢,各自入座,雲霄只有擎杯微笑,中燕因胡震初來,詞色之間,頗為傲慢,除雍王之外,幾乎連羹堯也不放在眼裡,偏雍王又非常優容禮遇,一口一聲奇士老夫子,竟如上賓一般,不由心中不忿,雖不敢說什麼,卻乘機舉起杯來,向胡震笑道:“胡兄本是江湖有名人物,小弟久已聞名傾慕,想不到竟做了同事,我只一介武夫,卻不諳文墨,以後還請您這鐵筆書生多多賜教才好。”
說罷一飲而盡,一照杯道:“這一杯酒聊當敬意如何?”
胡震看著他一笑,也把酒乾了,接著道:“小弟初來乍到,一切還望雲二哥照拂,您怎麼說起這話來?小弟雖然略通翰墨,焉敢在您面前賣弄,須知我這願就文案而不敢自儕於護衛等職,便是因有二哥在前,所以才退避讓賢咧!”
雲霄一聽,胡震似有慍意,忙道:“中燕,你又說話失檢咧,胡君不但內家功夫為當代有數人物,文學武功全有根底,便是在江湖上的威望,也名重一時,今天能被王爺屈留下來,那是天大的面子,你配向人家求教嗎?”
胡震連忙把手一拱道:“老山主言重了,二哥一時說笑,這有何妨?在下也只實話實說,並無他意,您這麼一說,倒教我置身無地了。”
雍王眼光向各人一掃,又哈哈大笑道:“今天這一席,應該痛痛快快的罰我一下才對,你們本來大家都非常盡歡,只因我一搞場反而全客套起來,這不全是我的不是嗎?”
說著目視左右,又將酒斟滿,仰著脖子幹了道:“我來權當令官,請老山主監酒,如再如此,那只有十倍處罰了。”
羹堯頭一個道:“王爺說得是,今日之會,正宜脫略才是,否則便非王爺從隆府趕回的本意了。”
說著又笑道:“胡兄初到府中,或許不慣,須知此間曲宴,卻無須一切周旋咧。”
說罷,又把話岔開,慢慢說到各親王貝勒身上去,漸漸談到允禵和程子云的事。
胡震笑道:“我也聞得十四王府有這麼一個怪物,功夫著實了得,並擅孤虛壬遁,日常全以今之諸葛公自命,幾時倒要見見才好。”
雍王道:“你要見他,這並不難,改日可由二哥陪去,不過此君實系妄人,並無足取,他日一見,你便明白了。”
胡震只有唯唯而已,這一席酒,直吃到將近黃昏才罷,席散以後,雍王獨留羹堯,屏退左右笑道:“二哥,你看這胡震為人到底如何?”
羹堯只微笑不答,半晌方道:“王爺向來用人信而不疑,既賞識於前,怎麼又問起這話來?”
雍王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我對旁人怎能比得二哥?今天我之單獨留你一人,便是要商量一件大事。”
接著悄聲道:“二哥知道我為什麼特對此人優禮有加嗎?”
羹堯笑道:“這是王爺愛惜人才,儲以為他日之用,還用說嗎?”
雍王正色道:“我與二哥情如骨肉,彼此又忝在至親,還用得著說這等敷衍門面的話嗎?老實說,此人雖然是個風塵奇士,我這樣看重他卻另有用意,只因這兩天事情接著來,未能容我與二哥相商而已。”
接著又道:“前天我不是和二哥說過皇上就要南巡嗎?本來我的本意打算趁這個機會,託二哥去把肯堂先生這樣的山林隱逸,請他幾個出來,越是不易致的越好,以便稍安聖慮,誰知二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如今這一著,卻不容再緩咧。今天我往隆府便也為了此事,據舅舅告訴我,皇上為了三吳人心不安,每日朝罷,獨坐深思,全是唸唸不忘,南巡之意已決,如若在這個時候,能延納上一兩位出色人物,哪怕只住上一年半載,情形便完全兩樣,所以我才急急想法,這胡震雖然不能算是名重一時的人物,但物以類聚,他既終年浪跡江湖,又能通翰墨,說不定便可略通聲氣,如果用他來做一個千金馬骨,說不定便可以在他身上引進一二人,你看此策如何?”
羹堯深思半晌方道:“如就鄙意看來,此君才具學識,雖然無一不佳,但是否能和這些前朝隱逸夠得上往來,還在未可知之數,即使能在他身上延來一二人,也是利害得失參半,這點王爺卻不可不慎咧。”
雍王把頭一偏,愕然道:“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二哥根本對於此舉還另有看法不成?”
羹堯也正色道:“羹堯世受國恩,又蒙王爺如此見重,既然視同骨肉,便不得不言,現在姑無論胡震與這些逸民遺老能致與否,即使能延聘上一二人來,此輩大抵心懷故國,桀犬吠堯,萬一其心叵測,稍有失當之處,王爺又如何對皇上咧?而且人言可畏,知之者以為王爺為皇上分憂,弭禍患於無形,萬一藉口攻訐,不也可以說王爺勾結前明遺孽,圖謀不軌嗎?要依我說,不但此舉宜加慎重,便那胡震的來歷,也不得不加留意,王爺以為如何?”
雍王兩隻眼睛,在他臉上注視了一下,忽然笑道:“二哥真是少年老成,設想一點也不錯,可惜你只有一點不知道,所以才有這話,須知小弟雖然不敏,卻不至連這點見識全沒有咧。你只請想一想,如果我不知道皇上聖意所在,能這樣做嗎?倘使旁人能藉口比事,加以攻訐,那不用說別的,只雲老山主一家公然住在此地,早有人上了摺子了,還能到現在嗎?”
羹堯不禁恍然大悟道:“我真糊塗,照這樣一說,這等說法,早在聖慮之中了,那我就算是見識太淺了。”
雍王大笑道:“不是二哥見不到,這實在是誰也料不到的事,實不相欺,小弟之所以敢如此做法,與諸阿哥之敢於公然養士的,便也是因為皇上早有密旨,對於此輩不妨予以羈縻咧,否則皇上天資聰明,聖慮所至,無不入微,焉有縱容諸皇子如此之理,只可惜各位阿哥太不爭氣,正經人物沒有弄來,倒反招了一些雞鳴狗盜,江湖混混,鬧得烏煙瘴氣,卻未免辜負聖意咧!”
說著又道:“至於你說怕這些人心懷叵測,那是更不足慮,老實說,他們之所以在民間樹立聲望、才智之外,便是仗了氣節二字,只要一應召出來,哪怕一塵不染,那他的號召力量便差多了,人的看法也就不同,那還有什麼作為?你還怕他們徒仗匹夫之勇,敢在這北京城裡做什麼不成?”
羹堯聞言,不由心下更加明白,轉又笑道:“這種看法,更非我之所敢料了,不過王爺對胡震如何說法,這種機密卻未便言明咧。”
雍王道:“我之所以留下二哥,也就為了商量此事,這等機密焉有能洩之理,而且他才來不久,也未便多假顏色,最好仍由二哥有意無意之中,再考查考查他的來歷,同時探探口氣,再做決定,不過事不宜遲,我們總要在皇上南巡之前,有點眉目才行,不然作用就要差多了。”
羹堯略一沉吟道:“既如此說,那我明天就邀他在舍下小酌,略探口氣如何?”
雍王點頭笑道:“這樣也好,不過此人驕矜之氣太重,如果可用,二哥還須做優容一二,不然卻不易入彀咧!”
羹堯也笑了一笑道:“這個我卻不是雲二哥,王爺但請寬心便了。”
雍王不禁又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二哥自是將相之才,宜有江海之量,怎能以雲護衛相擬?但此人矜才使氣卻是真的,仍須留意,最好能不動聲色加以折服,那便更妙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