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一八五

說罷又大笑道:“我留二哥,便為此事,如今話已說完,今日二哥起身未免太早,此刻便可回府,早為安歇咧。”

羹堯猛憶前情,不由臉上又是一紅,連忙乘勢告辭,喚過周再興備馬回去,等到府中,已是天黑,先將各處送來消息查看了一下,果然允鋨已到六王府去過,並且在同病相憐之下,兩人一拍即合,已經有互相照應之決定,另一封信卻是張桂香的,報告允禵府中程子云,摭拾古今兵書寫成了一本用兵新略,由允禵作為己撰進呈御覽,不由一笑擱過一邊,又密喚周再興,將雍王所談,去轉達周路二人,這才略進消夜就寢,只因連日勞累,第二天直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重又到雍王府來,寫了一封請帖,命周再興與胡震送去,邀約便飯,因圖機密好說話,便在後園書房進餐,連希堯也未請來作陪,只用周再興一人侍候,席次,羹堯將昨日雍王留談的話全說了,胡震大笑道:“這老韃虜用心倒也良苦,只可惜對於真正忠貞之士,卻半點也用不上,徒滋紛擾而已,他所能招致的,還不如雲霄之流,如尊師肯堂先生等人,肯上這個惡當嗎?既如此說,我倒有一個將計就計的方法,只向周路二公請示之後,再說便了。”

羹堯道:“胡兄是打算乘機引進幾位老前輩嗎?不過因此屈節卻犯不著咧。”

胡震微笑道:“這個周路二公自有安排,老弟卻不必過慮,反正能入地獄的,決不怕他詆毀,明日他如相問,你先支吾著,只在這三兩天中,我少不得先教他歡喜一下。”

羹堯看了他一眼笑道:“照這麼一說,你是已經胸有成竹咧,何妨稍微告訴小弟一二咧。”

胡震搖頭道:“我雖已有腹稿,但在未經周路二公決定之前,怎敢先說?須知太陽庵的制度,不經值年人決定,決不許門下弟子妄自議論咧。”

羹堯不好再問得,不由臉上一紅,胡震笑道:“老弟請勿介意,實在本門規矩不可不守,固然欲成大事,立法不可不嚴,便他日御下也非以身作則不可,要不然,便非所宜咧。”

羹堯忙道:“胡兄指教的是,小弟初入庵門,還望原宥。”

胡震又笑道:“你這話又對了,我等相處,無不可以對人,所以才實話實說,本來你只因不明本庵制度而已,並非過錯,這麼一說不嫌愚兄太直率了嗎?”

說著,又將太陽庵一切規矩戒律,詳細說了,羹堯這才釋然,飯罷之後,忽然周再興來報導:“前面門上有人來報,說十四王府的程師爺來拜,已在花廳落座,立等二爺相見咧。”

羹堯笑道:“那個怪物來咧,胡兄要見他嗎?”

胡震道:“昨日我不早說過嗎?久聞此人號稱東魯狂生,手底下也有兩下,更有知兵之名,我既打算去接近允禵自非先見他不可,今日趁機先見見面也好。”

羹堯又笑道:“此人狂則嘆觀止矣,如論實舉卻還未必。”說著,略談前事,便一同把臂前往花廳,才到屏風後面,便聽程子云大嚷大叫道:“相煩列位管家,快去催請二爺出來,俺有一件絕妙的下酒物,要與他同賞咧,這是要緊的事,卻耽誤不得。”

接著又道:“快去,快去,俺和你們二爺已是極知己的朋友咧,還用客氣嗎?要不是怕有內眷不便,俺早登堂入室,也用不著你們通報咧。”

那值廳僕役方說:“程師爺,方才我們已經有人進去通報過,二爺就來咧。”

羹堯不由大笑道:“程兄攜得什麼下酒物來,便這等心急?我先給您引見一位朋友好不好?”

程子云聞言,連忙從椅上站起來,不等見面,又嚷道:“您問這個嗎?古人常以漢書下酒,俺這篇文章,真可以驚天地而泣鬼神,又豈止可以下酒而已?所以才特為攜來就教,世無俺程子云便不會有此妙文,苟尤年雙峰,也決不會能解此文,您便有什麼朋友且慢引見,等先把俺這篇文章看完,再談談其他好不好?”

羹堯不由一扯胡震暗笑道:“你聽見嗎?”

胡震也笑了一笑,卻搶先一步,先轉出屏風大笑道:“在下鐵筆書生胡震,自從魯豫北上,便聞得東魯狂生大名,一到北京,更是名動九城,想不到卻在年兄府上相見,能不算是幸會嗎?足下既有如此妙文,定卜震古爍今,容待拜見以後、—同欣賞,以飽眼福如何?”

說罷,先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然後趕上兩步,一把握緊了程子云的手道:“足下真令胡某傾倒已久咧。”

程子云驀地裡,卻想不到,半中腰裡,竟然會跑出來這麼一個同調,饒得再狂放些,也不禁為之一怔,連忙一推那寬邊玳瑁墨晶大眼鏡道:“足下便是點穴名家,以綿拳馳名江湖的鐵筆書生胡震胡爺嗎?俺也久慕大名咧,俺這東魯狂生,雖然傳播甚廣,大河南北,薄有微名,便在這九城之中,也算得名重公卿,可是在江湖上,和您比擬起來,那就差多了。”

接著也大笑道:“久聞胡兄在汴洛一帶曾駐遊跡,怎麼忽然也到這軟紅十丈的京華做起客來?此間主人年雙峰兄,和小弟是一人之交,好客不減孟嘗信陵,而且巨眼能識英雄,何妨小住以候機緣,彼此也好訂交,俺現在十四王爺府,權充西賓,敝居停也是一個愛才如命的主兒,如須推介,過兩天便請屈駕前往一行如何?”

羹堯笑道:“程兄此舉又差了一著,如今胡兄已由舍親雍王爺延聘,也早是鈐閣上賓咧。”

程子云一看二人,猛然一晃腦袋,摸著頷上虯髯道:“俺說咧,怎麼胡兄竟會和您攜手出來,原來也早在令親雍邸羅致之中,那俺倒虛邀了。”說著猛一伸手,從靴統中取出一個黃綾小包裹來。又大笑道:“這是敝居停新著用兵新略,年兄早已知道,用不著再說什麼,不過這篇序文,卻是俺的精心傑構,俺自信便班馬復生,也不過如此,因為這是要進呈御覽的東西,所以特為用楷書恭繕,拿來請教。”

接著又道:“這真是神來之筆,說也不信。前晚偶因敝居停催索甚急,偏俺又深入醉鄉,起初只是勉強動筆,誰知一揮而就,竟毫不費力,俺這才相信,古人說若有神助這句話,竟有點道理咧。”

說著,任憑羹堯讓坐獻茶,一概全不理會,興沖沖的,就桌上打開那黃綾包裹,取出一本宣紙恭繕的書來,遞在羹堯手上,又向胡震道:“胡兄也是方家,便請同正如何?”

這才落座,端起那隻蓋碗來,仰著臉,把那碗茶一飲而盡。羹堯一看那序,不過五六百字,文筆雖然非常古樸,卻看不出有什麼神奇來,方才打算敷衍上幾句了事,胡震在旁,卻偏著頭,伸長了脖子,讚不絕口道:“這真是天地間的至文,淵博雄厚兼而有之,秦漢以下殊不多見,程兄說若有神助,這句話一點不錯,小弟今日得以拜讀,才知道盛名之下果然無虛咧!”

接著又道:“小弟今日在年兄府上,得識程兄這樣真名士,又復能拜讀這篇鴻文,這次的北京城總算沒有白來,不過這種傳吐不朽之作,卻不可以輕讀,賢主人能許置酒同賞嗎?”

程子云才放下茶碗,又把大拇指一豎道:“胡兄真是法眼,俺這篇序文,得您這一句話,便足可傳之後世咧。”

接著又哈哈一笑道:“千古最難得的是文章知己,既如此說,俺也要向主人索酒痛飲咧!”

羹堯連忙笑道:“二兄既然光臨寒舍,當得置酒痛飲,何況又有這篇奇文以供下酒咧。”

說著,便命左右備酒,那程子云聞言越發得意,從那篇序文,又談到那本書的內容,說得唾花飛濺,簡直得意忘形,羹堯不由暗中皺起眉毛,偏偏胡震卻一味從旁隨聲附和,並且也做出一樣狂態,兩人抵掌而談,大有旁若無人之概,直等酒餚送上,方才算將程子云的口堵上,但三杯落肚談鋒更健,幾乎將個主人,擱在一旁,直到席終,程子云已經灌了個八成,才告辭別去,到未了竟將那本繕正即待進呈御覽的用兵新略,忘記在桌上,還是胡震笑說:“程兄,你那篇大作還沒帶走,千萬不要忘記才好,要不然,這是貴東打算進呈的東西,卻不好咧。”

他這才記起來,匆匆包好,又向靴筒裡一塞,醉眼模糊,仰天大笑道:“俺小謫人間,已是將近四十年,今日之會,才算得遇知音,這一樂真是非同小可,所以幾乎連這等大事全忘了,如非胡兄一講,回去對敝居停真沒法交代咧。”

說罷,向胡震一恭到地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其為胡兄乎?今日權且別過,明日便當親到雍王府拜見,俺和胡兄從此便是忘形之交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