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七
正說著,傅天龍又從後艙走出來,一面取過兩三個包子大嚼著,一面笑道:“這個鳥織造人還不錯,倒一點不像官兒,你們不妨和他說說,只是我卻不耐煩,躲在那後面艙裡,既要避開他,吃完包子,我便上岸去逛逛咧!”
了因大師笑道:“那李元豹既要殺你,豈可閒逛露面?現在既是一個人,你且和不昧上人一同隨我到那江天寺裡去坐上半日,順便聊聊天不好嗎?”
傅天龍笑道:“昨夜我本不想再見你們的面,現在既已見了,我也拉不下臉來咧,去便一同去一趟,那也沒有什麼,到底比在這後艙悶著好多了。”
說著,一手一個,撈著盤中包子,像拋球也似的向口中扔去,又笑道:“江南這點心做得真俊,也好吃,只可惜太小了一點,卻教人充飢不得咧。”
天雄見他穿著魚老一套白夏布衫褲,全緊在身上,上面露著肚臍眼,下面只遮得膝蓋,袖子也太短,直有說不出的怪狀,忙從身邊掏出一包散碎銀子來。
笑道:“傅兄,你既到江天寺去,少不得要停一會才回來,我這裡有二十多兩銀子,不妨命那廟裡火工道人去買一身衣服,多的留下盤纏,卻不要推辭咧。”
傅天龍方吃著點心,不禁看了他一眼道:“我這人向不說謊,銀子我正用得著,不過你也在做客,身邊便當嗎?要不然只分一半便夠咧。”
了因大師道:“馬施主怎麼這樣瞧不起我來?既到了江南,這事還能讓你獨做朋友嗎?快收起來,這位傅老弟穿的用的全有我咧。”
白泰官也笑道:“大師兄,馬兄,你兩位全不必客套,我昨夜已和傅兄說過在先咧。”說著,又替天雄把那銀子放在枕下,正在要摸兜肚。
翠娘卻嬌笑道:“你們全不用忙,人在我們船上,一切須問主人才對,何況他是我的師兄咧。衣服適才上岸已經買來,全在這裡,至於銀子,我們雖然是以船為家,三二十兩還拿得出來,何至要你們三位掏口袋咧?”
說著,打開那包袱,果是兩套白夏布衫褲,一件青綢長衫,連鞋襪俱全。
魚老也大笑道:“翠兒這一手總算還漂亮,沒有令我丟人,既如此說,你再去向姨娘拿三十兩銀子來,這算是我對這位傅老弟的一點敬意,大家卻不許再佔我這主人的面子咧。”
天雄不禁轉有點不是意思,傅天龍卻大笑道:“不管打擾誰的,我這次到江南來,雖然丟了一個大人,卻交了好幾位朋友,總算沒白來咧。”
說著,趁翠娘去向後艙取銀,拿了衣服,徑向前艙換下,連長衫鞋襪一齊穿好,上下一看,又大笑道:“我如今居然又像個人咧。”
接著取過那包裹,將兩條虯龍棒一裹,挾在腰下,又吃了幾個包子,等翠娘銀子取來接過向懷裡揣起,一面向了因大師道:“大家既不讓我見那鳥織造,也該走咧。”
了因大師只笑了一笑,便攜了晚村,三人一同出艙,正待上岸,翠娘又笑道:“岸上事多,你們不方便,若遇見那織造更不好,我們船上後面繫著一隻腳劃,不如由我從江上送你們去,倒穩妥一點。”
了因大師點頭,翠娘忙去後面解下那條小划船,將眾人載了向金山而去.這裡又等了半會,那織造曹寅才乘了一頂小轎趕來,在江邊上,老遠便下了轎,步行來到船頭上,先由一個長隨趕來稟報,魚老和曾白二人一齊迎出艙去,不等魚老開口,曾靜先把手一拱道:“晚生湖南曾靜,久聞大人八旗名士,又是江南騷壇領袖,今日得見,尚乞恕過冒昧。”
接著指著魚老和白泰官道:“這位便是魚老將軍,和江南大俠白泰官,只可惜那位馬護衛病臥舟中,卻是無法來迎咧。”
曹寅一聽,不由微訝,接著也笑道:“曾先生是呂晚村先生高足嗎?弟自來江南即已聞名,只可惜無由得見,方在自恨緣慳,卻想不到會在魚老將軍這裡識荊,這真是緣由前定了。”
說著,又向魚老打了一躬道:“老將軍勝國孤臣,本朝高士,晚生久欲晉謁,只恐無因而至,未免有驚猿鶴,所以遷延至今,茲因敝友無知冒犯,特來代為謝過,尚請恕我唐突。”
魚老一面還禮,一面笑道:“老朽倔強海上,屢次得罪北廷,足下能不以海盜相視,已是異數,這樣優禮卻不敢當咧。”
曹寅忙道:“老將軍昔日各為其主,孤忠耿耿,誰不欽佩?現在已經遁跡山林,不再與聞時事,便朝廷也不深究,何況曹某一介閒曹,焉敢不以前輩之禮相見,如許下交,還望不必以俗吏目我才好。”
說罷又向白泰官笑道:“曹某久聞江南諸俠英名,昨日還特為南來,拜訪金山了因大師,原想請其一一介見,以遂傾慕之心,卻不料緣慳一面,竟未見著,如今幸喜得遇白大俠,總算不虛此行,這痛快得緊。”
白泰官也拱手笑道:“白某草野莽夫,混跡江湖,何足掛齒。大人這等說法,恐怕是違心之論咧?”
曹寅正色道:“曹某自束髮受書,得讀太史公遊俠列傳,即慕其人,但恨今世所未見,及至遊宦江南,得悉諸俠高風,便急欲一見,只因各位俠跡靡定,無法奉訪而已,今日一見,幸喜得逐夙願,大俠如果以為違心之論,那便是不屑論交咧。”
說著又笑道:“我想不到,一日之中而得識這許多朋友,真是緣法非淺,由此便足見江南地靈人傑了。”
說罷,又向魚老道:“那馬護衛既在船上,能容一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