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二〇六

魚老一見晚村也有倦意,忙說:“這樣也好,反正我們是必須等他兩個來才能決定,大家稍微睡一會也好。”

說著,一看傅天龍,又命翠娘向後艙尋兩床被單來,幸好天氣已暖,無須鋪陳,除翠娘和魚老父女各回後艙安歇而外,其餘各人均分就艙中睡去,白傅二人則在前艙抵足而眠,泰官一覺睡醒,朦朧中,忽聽有人哈哈大笑道:“咦!怎麼同舟敵國,忽然鬧成吳越一家起來?”再一揉眼,只見旭日已經東昇,朝霞只照耀得江邊上一片金紅色,來的卻是了因大師,回顧傅天龍,枕著那兩條鐵棒卻酣睡未醒,連忙起身悄悄的將昨夜前往城中窺探的事說了。

了因大師笑道:“我便算定是那江南織造在鬧鬼!他一面去拜訪我,一面卻教李元豹來離間我們和少林派,真是威脅利誘雙管齊下,還又帶逼上梁山咧,不過這一來卻未免弄巧成拙,原形畢露了。”

又向傅天龍看了一眼低聲道:“那我們對這位水龍神,倒更加要好好結納,讓他回去對鐵樵大師一說,又比我們說要強多了。”

白泰官又笑道:“那曹織造到底對大師兄留下什麼話來,何妨先告訴小弟聽聽咧。”

了因笑道:“他真不愧是一個有錢的官兒,那真闊極了,一到我那廟裡,便先寫了三千銀子的緣簿,接著又說打算和我接納做一個方外棋酒之交,並無他意,據我那知客僧說他人還不俗,便掉上兩句書袋也還不討厭,未了又堅約。我如回去,千萬到城內磨刀巷第二家送個信,他隨時就來,本來這一著棋下得並不太差,只是被這李元豹一來卻令我肚內雪亮咧。”

白泰官笑道:“如此說來,大師兄大概已經被那三千銀子的佈施看出火來,真打算就此結緣締交了。”

了因大師笑道:“他豈但要和我締交而已,還打算連周路二位全一一拜訪咧。”

白泰官道:“你怎麼知道?難道他把這話也對你那知客僧說過了嗎?”

了因大師道:“你猜對了,正是他已和我那知客僧說過,他說一向傾慕周路二人的書畫,聞得和我平常時有來往,所以打算請我代為函介,當面叩求墨寶,這不是也有拜訪之意嗎?”

白泰官道:“那你打算怎麼應付咧?”

了因大師道:“我起先已打好了一個避而不見的主意,昨夜回去便向知客僧說了,他如再來,便說我已朝南海去了,最快也得月餘才能回來,他也許便回南京去咧,至於這幾天,那我只好也到太湖去,在太陽庵先住上些時了。”

白泰官笑道:“大師兄能去一趟也好,不過我們昨夜計議同乘此船同行的話,卻又不能算數咧。”

說著,又將李元豹只留了八成藥,自己打算讓天雄用雍王府扎子去討藥的話說了,又笑道:“目前晚村先生已被石門縣知縣和嘉興府知府,一定要以山林隱逸薦舉,纏得頭昏腦脹,那府縣的紳縉又不絕於門,開口徵君,閉口徵君,才躲到這裡來,偏偏你又被這曹織造看上,躲來躲去,豈是辦法?要依我說,不如索性讓那小鷂子出面去見那織造一下,就說是他此次南來,系奉了雍王之命,邀請各位晉京,或許倒可以擋過若干糾纏亦未可知。”

了因大師正色道:“那怎麼行?我不比不昧上人,他便徵辟也找不到我,如果這樣一來,傳出去豈不反而不好?你不聽那李元豹昨夜的話嗎?雖然他是存心離間之辭,但是如果授人以柄,外間不察,以訛傳訛,將何以自白咧?”

白泰官微笑道:“大師兄以為這姓曹的織造,真的是慕名來訪,打算和你訂個酒棋之交,結一結方外緣嗎?須知人怕出名豬怕壯,誰教你是我們這五六人當中的龍頭咧,你是和尚出身,雖然不能做官,可是憎綱司可以飛到你的頭上來,封號紫衣哪一樣不能賜?人家只要一看中你,還愁沒有圈兒把你套上?要依我說,這姓曹的,也許是江南總督托出來的,你不看那李元豹就是江南總督衙門的師爺嗎?他兩個既到一處去,多少有點關聯,你方才不也說得很明白嗎?你要想人家不來纏你,先要讓他放心,如果小弟的話猜得不錯,那曹李兩人一定會把話傳到總督耳朵裡去,他一聽韃王要來延聘你們,一定要讓一步,別的不說,眼前豈不落個清靜?至於怕外人以訛傳訛,我們是說他來找你,又不是你去投他,只要不真個應邀北上,這也無礙,不比這樣纏夾不清要好得多嗎?”

了因大師方在沉吟,艙中晚村和天雄均已醒來,晚村連忙起身招呼道:“大師怎麼來得這麼早?且請進來商酌如何?”

天雄掙了兩下,卻沒有能下床,只半坐了起來把手一拱,道了一聲:“早。”了因大師和泰官二人,連忙進艙,接著後艙的魚老也自醒來,各自梳洗,一面商量,半晌之後,傅天龍也醒來,魚老連忙取出一套衣服,讓他先換上,雖然未免嫌短小些,也還能勉強穿上,方才洗漱已畢,忽見曾靜從江岸走來,一見傅天龍也在船上,不禁微訝,及至問明經過,又掉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其實那李元豹也是為了同門義氣,才來尋我們,傅寨主還須仔細才好,昨天交手的時候,我已聽得分明,他雖離開少林寺和鐵樵大師,同學之誼仍在,萬一真因此事得罪鐵樵大師,我們不怕,你卻犯不著咧!”

傅天龍也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相公,這不干你事,須知昨天那鳥話,統統是畢五和我說的,他只不過又聽我說的,哪算得數?只可惜我這人太粗,臨行之前,卻沒有去問一問鐵老方丈便趕來咧!我算得個什麼鳥?這不干你們的事,我只一回去,便須先向老方丈請罪,他老人家便立宰了我,我也須說實話,我要怕了他,也不算是禹門的水龍神咧。”

曾靜又笑了一笑道:“本不干我事,不過聞得嵩山畢五乃鐵樵大師唯一俗家弟子,這話既出畢五之口,也許不會假咧。”

傅天龍又冷笑道:“你知道個鳥,想我們那鐵老方丈,為人再正直沒有,哪有和我這鳥人一樣,不把事情弄清楚,就向人亂找場之理,我決怕不了那廝和畢五,倒是老方丈向不留情,也許會又罰我在寺裡挑上三個月的水也說不定,不過那我只好認命咧,誰教我這樣一銃鳥勁個來。”

眾人聞言全忍不住要笑,但誰也不敢笑出來,忽見翠娘用一個提籃,提了一大盤包子,另一隻手提著一個包裹,從船頭走來。

笑道:“我方才上岸買點心去,忽見兩個長隨,從江岸上,一路打聽我們的船,也許是李元豹那廝打發人來咧,傅師兄還是先到後艙去坐一會,以免看見轉有許多不便。”

傅天龍方才一睜怪眼說:“他派人來拿我嗎?老子這根虯龍棒,又要發個利市咧!”

翠娘慌道:“師兄,千萬不可如此,你想,他如知道你在這裡想要拿人,能只派兩個長隨嗎?還是先避一避的好,要不然,你雖不怕他,卻要誤了我們的事咧。”

傅天龍才勉強答應,踅向後艙去,不一會果見兩個長隨打扮的人走上船頭問道:“請問這船上是姓魚嗎?有一位北京下來的馬老爺是不是住在這裡?”

魚老者站起來,走向艙門道:“我就姓魚,你們有什麼談說?姓馬也有一位,可是人家受了傷,卻不便出來,你們到底是找他還是找我?”

那來的兩人,不禁微微一怔道:“我們乃是江南織造曹大人打發來的,敝上因為受了江南總督衙門裡一位李老爺之託,要來見馬老爺面商一事,並須拜訪船主魚老將軍,難道你老就是魚老將軍嗎?請恕小人失禮咧!”

說著,兩人雙雙請安下去,魚老冷笑道:“你們主人咧?”

二人忙又躬身道:“小人敝上因恐寶舟遷移,所以先命小人來投帖,只要老將軍和馬老爺賜見,隨後便到。”

說著,從懷裡取出護書,打開取出兩封大紅全簡呈上,魚老方待開口,曾靜已從身側走出來道:“簡帖留在此地,你們回去上復貴上,就說魚老將軍和馬老爺在船上恭候便了。”

那二人又各請了一個安說聲是,便退上岸去,魚老笑道:“老弟你怎麼替我擅做主張起來?憑什麼我要見他?”

曾靜笑道:“一則這位織造來一定是為了那李元豹與馬兄和解,我們不得不見,二則他既親自求見,也許另有用意,如果你們不和他見面,怎知來意?他不過一個閒曹,你還怕他不成?不過了因大師和我那老師,還有那位傅寨主全非稍避不可,我與白兄卻不妨留在此地,替你賠客,等他來過,我還有話說咧。”

說著一同進艙,晚村和天雄了因大師白泰官在艙中已經聽得清楚,又將昨夜計議之事說了。天雄道:“現在尚未呈明長宮主和肯堂先生,少時他來,教我如何說詞咧?”

曾靜笑道:“馬兄但對他說奉了雍邸之命,南來聯絡江南諸人,只要不提及長宮主和太陽庵的事,便無妨礙,既有王府委扎,也不妨取出,讓他過目,小弟不走開,又留白兄在此,便是相助應付,你但看我顏色行事,至於魚老前輩,倒要把話說得硬一點,便對來人痛斥馬兄也無不可,不過只要把一股浩然正氣露出來,卻不可真的讓來人下不了臺,反正有我和白兄,決不會把話弄僵,也不會拖泥帶水,這是有益無害的事,大家放心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