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三
泰官忙道:“上人對於此點倒不必耽心,那馬天雄臨行之際,韃王卻有此命,並有委紮在身,便使去查詢也不怕,至於說到怕弄巧成拙,我與曾靜等人早已推得乾乾淨淨,他差馬天雄來邀請我們是一回事,我們答應不答應又是一回事,那不過免得他們在江南的官兒再來騷擾,藉此做個擋箭牌而已,目前已經算是將這一陣擋過去,今後如何應付。卻非京口諸人可以做主,所以才命我趕來向老師父和各位長老請示,還望老師父和各位做一決斷才好。”
金振聲笑道:“這事大家倒不必向深處想,那曹寅我知道,向來便是一副名士派頭,織造一缺雖是閒曹,卻很有錢,他雖不敢公然養土卻頗好客,門下各色人等俱全,此事也許適逢其會亦未可知,要依我說,最好先將鎮江諸位請到庵中,再從長計議,即使要設法應付,也必須先派人去問明鐵樵大師,和在京的周路各位,把事弄清楚了再說,否則便難免失當咧。”
舒三喜猛一掉頭道:“金兄未免把這事看得輕了,你須知道,曹寅雖然是閒散官兒,也的確是個有錢的主兒,可是方才白老弟已經說得很明白,孤峰大師也曾提過,那李元豹卻是江南總督的師爺,他想拉攏了因大師事小,挑撥離間武當少林兩派卻事大.你又安知不是江南總督把他兩人支使出來,一個做紅臉一個來做白臉咧,一個做大官的人,成天的辦公事還辦不過來,為什麼有這閒工夫來做這事,這其間不是大有文章嗎?要依我這叫化子見識,卻半點也大意不得,至於那年羹堯替韃王辦血滴子要教我們派人去,只要肯堂先生和老師父能信得過這個人,不妨派上一批人去,反正閒著也閒著,假他的勢力,做我們佈置,倒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彭天柱把手一拍道:“照哇,舒三哥不枉是個做過指揮簽事的人,這兩句話我佩服已極,大家猜想,那姓曹的,就再損死了到底是一個官兒,要與他一點關礙沒有,何必為一個江湖朋友向老魚和那馬小子賠不是,這其中便是透著放不過我們去咧。反正大家誰也沒有想把這顆腦袋囫圇著帶到棺材裡去,只要能有個機會幹一下,便也對得過洪武爺和祟禎爺,真說要動手,別的不敢說,這淮徐海一帶全有我咧。”
舒三喜一搔頭上那二寸來長的灰色短髮笑道:“老彭,你怎麼這麼大歲數,還不脫當年在高鷂子部下的毛豹脾氣,雖然承蒙誇獎,小弟卻不是這個意思咧。”
彭天柱一手捋鬚,不由一怔道:“你不分明說借他的勢力來做我們的佈置嗎?那不是打算動手舉事是什麼?”
孤峰上人大笑道:“彭兄,你錯了,舒兄的意思是先行佈置,卻不是立刻就動手咧,你那附近的子弟兵,總有一個時候會用上,卻不是目前!”
彭天柱這才會過意來,也大笑道:“我就是性子急一點,其實也是說的等佈置好了以後的事,卻不是說現在咧。”
肯堂眼看眾人又慨然道:“如論我這門生,倒真是一個具有抱負,血性中人,便這十多年不見,也有個耳聞,不但我能信得過,便老師父和周路二兄也知之甚詳,不過韃酋決非弱者,他這一手,能否瞞得過人家,卻在未可知之數,如依鄙意,倒和金舒兩兄略有所同,最好專人北上去問明周路二兄,再做決定,至於那李元豹挑撥離間一層,我的看法,完全和舒兄一樣,不但必出那江南織造所使,弄巧了,也許就是北京那韃酋的授意亦未可知。好在此事已被我們揭穿,那傅天龍又被魚翠娘和白老弟撮弄過來,只須派上一個人和他一同赴嵩山一行,向鐵樵大師說明便可無礙,至於曾靜借馬天雄向曹寅弄了一手玄虛,這事卻利害得失參半,不過既已做了,那也只有等北京回信再說,以我逆料那曹寅如屬授意而來,也必先向北京韃王允禎處打聽一下,在這目前決無枝節可言,所以白老弟回去,不妨將鎮江諸位請來一敘,便我也對那馬天雄須略有詢問,但今夜所談之事,在北京未有回信之前,卻不必令他知道。”
說罷之後,獨臂大師趺坐在炕上,忽然二目一睜,精光四射道:“今天在座諸位檀樾長老全是太陽庵上香受戒的護法,什麼全可直言無忌,實不相欺,老衲數十年來,因修大乘。早已悟澈色相皆空,但只有一念未忘,那便是家國之痛與匡復大明社稷這個願心,自從昔年顧老檀樾北上回來,道及已經教出這一位好門生之後,我便時刻在心,起初聞得他以一個貴公子,竟折節下交江湖人物,鬧得聲播九城,便覺有點意思,所以特為一再差人北上,專一探聽他的舉動,後來周檀樾,路檀樾、以及在京的甘檀樾全都說他確實有為,因此我也自己去暗中查訪一次,果然各人所見略同,這才命風丫頭暗中察著,設法認識,一再相試,誰知他自離開顧老檀樾之後,竟是一日未忘師訓,立志要為先人雪恥,要為漢族爭光,我想這也許是一個匡復之機亦未可知,所以我目前的看法,和顧老檀樾完全一樣,決不以為此子尚有不可信之處,可是他是否可以擔起這付重任與韃酋是否容他任意佈置,不過此事所關者大,便老衲也不便完全做主,還望諸位檀樾各盡所知,共商大計才好!”
這時黃鬆筠將那一罈酒交給後艄管船香工夥計,說明開壇溫兌新酒之法,才回到前艙來笑道:“我雖人在後艙,老師父和諸位長老的話全聽得清清楚楚,大家的看法雖然小有出入,意思卻是一樣,反正此事必須先詳細問問那馬天雄,又必須要等周路二公回信,便此時要商量,也不能立刻決定,何妨邊吃邊談,不然不但有負這湖上風月,這位白大俠從午後趕來,還沒有吃過半點東西咧!”
眾人忙道:“既有此事,你為何不早說?我們只顧在這裡商量大事,卻教白老弟枵腹從公,不豈有此理嗎?”
說著,忙命先將酒菜取上,那條船,原系太陽庵已有,表面算是迎迭香客之用,船上艄公夥計全系僱用,實際全是門下弟子充任,以備巡察各地佈置,自黃白二人上船,便行開向湖中,此刻已經離岸裡許,到了水天空闊處,月色也全上來,中艙窗戶全開,只見雲斂晴空,碧波如鏡,一輪明月,照得湖上便似玻璃世界、水晶宮闕一般,那七十二峰,盡在煙波縹緲之中。
近的只如青螺矗立水上,遠的已非自力可及,只像一抹微雲,除間有漁歌相答而外,簡直萬籟俱寂,少時酒餚送上,眾人團團坐定,獨臂大師先向白泰官笑道:“老衲不飲,難以奉陪,白檀樾長途辛苦還請多用一杯。將來只有索命小徒和顧老檀樾高足奉敬了。”
泰官方在遜謝不敢,金振聲舉起杯來大笑道:“愚兄別無他好,惟有紅友卻不可暫離,既如此說,待我先代老師父敬老弟一杯如何?”
泰官慌忙舉杯道:“我既忝在本庵門下,奔走之勞,理所當然,怎能教金老先生代老師父賜酒。”
肯堂笑道:“這不是為了公事,乃當師父的應有的謝意,不但老師父,便我也要敬老弟一杯咧!”
說著也舉起杯來,泰官又遜謝再三道:“這是那小鷂子馬天雄的事,與我何干?怎麼能勞兩位長者。”
肯堂大笑道:“信雖由馬天雄帶來,卻是老弟轉交,豈有不謝之理?”
泰官才把酒吃了,那林雲龍又舉杯笑道:“我這杯酒不是謝你,卻是要罰你,快請幹了再說。”
這話一說,不但泰官愕然,連眾人也是一怔,彭天柱忙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人家辛苦了大半天,反要罰他這不豈有此理嗎?”
林雲龍笑道:“適才你們大家說了半天,我所以沒有開口的,便是為了我雖出身福建少林寺,卻曾到嵩山住過些時,和鐵樵是同門師弟兄,你既把這消息送來,便不容我不到嵩山去一趟,對他把話說明,這一路跋涉不是你替我找出來的嗎?怎麼能不罰你咧!”
白泰官將酒一飲而盡道:“果然該罰,不過這一杯酒,老前輩此行還不能算已定局,這大熱天長途跋涉,卻實所非宜咧,你老人家真有此意嗎?”
林雲龍愀然道:“我已離開少室好多年,趁此也好去朝一朝老祖聖像,看看幾位舊友,所以才藉此走這麼一趟,也並非專為此事,如果要說是歲數大了,老師父比我不更要大得多?他老人家還不是每隔上些時必要到各處走走嗎?”
獨臂大師笑道:“若得林老檀樾到嵩山去一趟,那便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