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五
羹堯也悄聲道:“這倒無須託故,現成的便有一件事咧。”
說著一面走著,一面把程子云相訪的話又詳細說了。中鳳一面點頭,一面又道:“便此事也須稟明周師叔才好,如果他老人家認為必須派人,如何推薦更必須慎重,須派人,須知道這邊這個主兒猜忌頗深,卻也須避免咧。”
羹堯點頭答應,出了院落之後,悄然走向前面花廳祕閣,雍王仍未回來,胡震卻已在等著,一見面便含笑道:“恭喜老弟,愚兄要吃你喜酒咧,不過,今夜還宜速回為是,值年人恐怕還有話說,你卻再遲不得了,少時居停主人回來,愚兄自會代為說詞便了。”
羹堯一面支吾著,一面又將程子云相訪的事悄聲說了,並請代致雍王,就說為了此事而來,胡震笑著低聲道:“這卻使不得,不但決不能借此為題,而且此事必須瞞著他才好,少時他回來,愚兄自然有法子替你遮蓋過去,明日相見,他至多取笑一場也就算完咧,此事卻所關者大,隻字也提不得咧。”
說著,把手一擺道:“愚兄所以在此坐等,一則為當面道喜,二來便是為了此事,誠恐老弟臉嫩,不願說到後園去,卻藉此事遮蓋,那便要誤大事咧,現在話已說明,便請快些回去吧。”
正說著,周再興已從外面走進來高聲道:“大爺囑咐二爺早來早回去,現在還在府中相候,王爺既不在府中,您也該回去咧。”
羹堯連忙告辭,出了雍王府,又趕將回去,只在上房各處打了個轉,用罷夜飯,便回到園子裡面,吩咐周再興備好茶水,關上門,以便延接周潯。
周再興笑道:“接待這位師叔,茶水倒在其次,他老人家的喜忌愛惡我全知道,早代您準備好咧,這個用不著您操心,包管他老人家高興合意。”
說著,將那當窗一張小幾上的東西,全移到別的地方去,匆匆下樓,一會兒,提了一大壇花彫酒,一食盒上來,先將食盒打開,羹堯一看,卻是一大盤東坡肉,一大盤蜜炙南腿,一大盤白斬雞,一條清蒸鯉魚,另外一碟松子,一碟各式果脯,一一放在幾上,接著又奔下樓去,取來一大盤時新果品,三付杯箸,一個極大玉斗,看去足可盛得半斤來酒。
一面笑道:“這就行咧,您如自己估量著還能倒上三五斤酒不至便醉,最好陪他喝上一會,包管沒有錯兒。”
羹堯笑道:“原來他老人家好飲,不過這樣相待,未免太簡褻咧,好在時間還盡來得及,便煩賢弟再去廚房裡說上一聲,命他們備上一桌上席不好嗎?”
周再興搖頭道:“那就反而不行咧,他老人家雖然好飲,卻最討厭衣冠盛筵,要這樣才好,不信你少時便知道咧。”
接著又笑道:“您別以為這是謝媒酒,那還早咧。”
羹堯紅著臉道:“賢弟為什麼老開玩笑?這是正經大事,而且他老人家第一次到我這裡來,委實不容褻瀆。”
周再興又笑道:“小弟取笑容或有之,但他老人家,確實是這個脾氣,你如果真的盛筵以待,卻決非所宜。”
說著,又下樓去,將外面門戶關好,兩人對坐等著,約莫戊末亥初,忽然樓窗外,微風颯然,接著那枝畫燭一晃,一個蒼老的聲音大笑道:“年賢侄,老夫賀喜來遲,累你久待咧。”
羹堯再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赤紅臉,銀鬚過腹的老者只穿著一身哆羅麻夏布短衫褲,一臉笑容站在面前,正是周潯,另外還有一位淡黃麵皮,身穿黑綢長衫,手握紙扇的精悍中年人站在一邊卻不認識,連忙拜伏在地道:“弟子一切俱蒙師叔玉成,今夜又累師叔夤夜過舍,實在於心難安,接待未周,還望恕罪。”
周潯聞言,一面雙手扶著,一面又哈哈大笑道:“老夫這不過一個現成人情,老賢侄何用行此大禮,只要將來你與鳳丫頭二人,真能為我漢族爭光,做出一番事業來,便不負老夫這番撮合咧。”
接著又向身側那人一指道:“倒是白師叔,為了你二人之事,不惜長途跋涉,來回要趕上七千里路程,將來你二人應該多謝謝他才對咧。”
羹堯這才知道,那人竟是江南諸俠當中的白泰官,連忙又叩拜下去道:“小侄久欽師叔威望,適承寄來馬天雄一信,才知道為了小侄之事,竟累師叔南北奔馳,並蒙多方玉成,實在感謝不盡,正欲設法求見,以便當面叩謝,卻想不到今夜竟承師叔與周師叔一同貴臨寒舍,這教弟子又如何敢當咧?”
白泰官大笑著也進前一步扶道:“你別聽周師叔那一套,我這區區微勞何足掛齒,真正撮成你兩個這段姻緣的是他卻不是我咧,我這次北來,雖然與你和鳳姑娘的事有關,卻不單為了這個,倒是你以一個八旗世家子弟,卻能具有如此抱負心胸,又居然在江湖上混出一個極好聲名,連小鷂子馬天雄那等硬漢,全死心塌地為你賣命,這卻真可貴而難能,所以我才隨了他看看你,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彼此日後尚須有多少大事要共,你這樣逢人磕頭,遇事打恭,卻和我們的脾胃合不來咧,再說,為了師妹卻遇著師叔便下跪,不也嫌太過寒傖嗎?”
羹堯心方暗想,這位白師叔怎麼也一見面就開玩笑,但口中不好說什麼,只有紅著臉道:“弟子蒙諸師叔成全,在這酷暑逼人之下奔馳數千里,焉有能不叩謝之理,再說禮不可失,弟子與師叔初見,也不容不叩見咧。”
白泰官大笑道:“如論奔走微勞,你要謝我還須有待,如論初見,你這頭一磕,我這師叔都拿不出見面禮來咧,我看還是免了,我們先說正經的,還有大事急須商榷,卻不可因此耽誤咧。”
正說著,周潯回顧那幾上所陳酒餚,不由又大笑道:“這一定是周賢侄的佈置,要投老夫所好,今夜有事,本須長談,能有點酒,邊飲邊談倒也好,你白師叔和我二人,一向全是脫略慣了的,你只要能不改初衷把事做好,倒不必一定著乎形跡,我們且先坐下來,再為細說便了。”
說著更不待羹堯相讓即便入座,周再興捧著酒罈笑道:“弟子就知道您只一有大事商量,必須這個,精神才能飽滿,所以老早便預備好了,我想有這一壇也夠咧。”
周潯又大笑道:“你這孩子真該打,放著正經經濟學問不去留心,卻專在這個上用工夫,如若你把年兄教壞了,你師父卻不會饒你咧。”
周再興笑道:“這個弟子怎敢,不過如今這個年頭兒卻非此不可,您不是讓我來當奴才?不練好這一手,這奴才怎麼能當好咧?”
說著,取過一把大錫壺,將酒注入,先在周潯面前那隻大鬥裡斟滿,一面又向白泰官和羹堯二人道:“您兩位趕快入座,別再耽誤了,我知道,周師叔他老人家有規矩,先得喝上三大鬥,才好說話咧。”
周潯猛捋長鬚笑道:“小猴兒,你別越說越上臉,我老人家,雖然在這京塵十丈之中住得久了,卻不一定喜歡這一套咧。”
說著,看白泰官舉起那玉鬥來,先呷了一大口道:“這酒還不算錯,老弟也來嘗嘗,我們邊喝邊談便了。這小猴子,他既喜歡鬧鬼,便罰他斟酒,卻不許入席咧。”
白年二人也入席,周再興卻笑道:“您不必罰我,這斟酒當得是我的差事,古人不說過,有事弟子服其勞嗎?”
說著,真個捧壺侍立一旁,羹堯方說:“今日我是主人,這酒應該我來斟才對。賢弟何不也來陪二位師叔一杯。”
周潯搖頭道:“那不行,我向來說話決無更改,今夜非罰他斟灑不可。”
接著又舉起那隻玉鬥來,呷了一大口酒向羹堯笑道:“你既差那馬天雄到江南去向尊師投書,為何在我面前竟隻字末提,要不然,不但免得那小鷂子捱上一記喂毒偃月鏢,便你白師叔也可以免去一場跋涉,這麼一來,你那師父仍然要將這副擔子架在我肩頭上,說起來連你也該罰才對。”
羹堯忙道:“此事弟子誠然也該罰,不過,一則弟子託那馬兄南去,系在謁見師叔之先,後來雖承師叔賜見又接引在太陽庵門下,但弟子對屈師妹為妾媵,實在內疚神明,所以不特自己未敢呈明,便連託周師弟代呈也不敢,現在雖然承師叔格外成全,各方大勢所逼已成騎虎,在弟子心上仍然有百口難辯的苦衷,決非有意欺瞞,此點還望師叔原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