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二三六

周潯大笑道:“不但你如此想法,便你那師父也為了這個名份,把這付擔子打算卸到我頭上來,所以才害你白師叔在烈日之下奔馳數千里,前來取決於我,如以常理而論,屈師妹為妾媵,自屬不可,不過天下事有經有權,男女授受不親,到了嫂溺援之以手便不同咧。”

接著把那一大小酒一飲而盡,放下五斗,捋著修髯,正色道:“我之所以要曲全此事的,倒決不是為了成全你們的兒女之私,實在因為這匡復大計的一線之望,既然寄託在你身上,便不容不全力以赴,以你的才具抱負而論,雖尚可取,但恐一朝得志,便爾驕矜自恣,未免有誤大事,那鳳丫頭卻比你沉著而肯屈己下人,又頗識大體,她因父兄失德,又立志幹蠱,自願不惜一切,助你成此大業,以代父兄贖罪,我才不得不從權,委屈她,便宜你,如今這付擔子,算我替你師徒擔了,便庵中長老和江湖志士如有非議,我也有話說,你也無須內疚神明,只須記牢我這番用心,和那鳳丫頭之所以甘心嫁你為妾的緣故,便算對咧!”

說罷,猛一抬頭,目光如電,看看羹堯道:“人生知己難求,更難得的是紅粉知己,你將來卻不可以辜負了她這番苦心孤詣咧。”

羹堯不禁肅然起立道:“弟子蒙師妹這等看待,又蒙師叔如此成全,今日垂訓敢不書紳以識?他日便有尺寸之進,決不敢有負您這番用心,和雲師妹所受的委屈,只一息尚存,便粉身碎骨也當全力以赴。”

接著又慨然道:“便弟子對雲師妹和周師弟也全曾說過,弟子之所以甘冒滅門慘禍,不自安於富貴利祿,追隨恩師和諸伯叔之後,共圖大舉,便也為了要一雪先人這漢旗籍之恥咧。”

周潯忽又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說,老夫且賜你這一斗酒,祝你和鳳丫頭將來各遂其志,也不枉我今晚來上這一場。”

周再興聞言,忙將那玉斗斟滿,捧著向羹堯笑嘻嘻的道:“周師叔賜酒不易,您快乾了,果真有那麼一天,您可別忘了這一斗酒是由小弟奉上的咧。”

羹堯謝了一聲,接過玉鬥一飲而盡道:“弟子既承師叔賜酒,他日稍違初衷便有如此酒。”

白泰官在旁,不由說了一聲“壯哉”,也擎杯笑道:“年賢侄,我也敬你一杯,祝你成此壯志,老實說,你雖已由周路兩位接引入門,庵中長老尚未得訊咧,此番我回到太湖,定將此事說明,便那小鷂子馬天雄,我也必陳明老師父留在太湖上香,以後全是一家人,一切便不必避忌咧。”

說罷一飲而盡,猛一照杯道:“幹。”

羹堯忙也舉起杯來道:“師叔為了弟子的事,長途跋涉,怎敢再蒙賜酒,這杯酒算弟子敬白師叔的便了。”

說罷也一飲而盡,接著周再興替各人把酒斟上,將那玉斗仍放在周潯面前,白泰官又將馬天雄南行所遭,和曹寅李元豹以及那鄧佔魁的事全說了。羹堯也將程子云來訪的話說了,周潯連飲數鬥,忽又看著羹堯道:“這江南織造之事,上次老賢侄已經對我言明,決系出於韃酋密旨無疑,但不知何以又派那鄧佔魁單對太湖之事,你知道此事嗎?”

羹堯道:“此事弟子倒還未聽說,容待再為設法探聽,不過,如就白師叔所言,也許那韃酋對江南織造曹寅也不放心,所以雙管齊下,再暗中派上一個人亦未可知。“周潯捋鬚一笑道:“此事所關者大,你卻須切實打聽一個確訊,至於那血滴子一事,我也已經有了一個通盤籌劃,不過卻須視此事如何而定,便你白師叔也必須等此事有個水落石出才能回去,卻事不宜遲咧。此外那韃酋何日南行,你也要時刻留神,只一得確訊,可立刻著你師弟告訴我。”

羹堯連忙答應,一面道:“有關這兩件事,弟子明日便向雍王處從旁刺探,只一得悉,必託周師弟前往陳明各位師叔便了。”

周潯拈鬚沉吟道:“我料那江南織造,在你白師叔來時,必也有密函,分致韃酋和允禎,雖然你那寶馬行程稍快,但他如用八百里加急羽遞來京,也決不會落在後面,更料那允禎得信,必要問你,只等他來問,探聽便較為容易,不過,此事與那允禎也許有關,你在未與允禎談及之前,最好先就程子云來訪之事,去允禎處再打聽打聽,告以所說人選正在物色中,我再著胡震暗中相助,也許可以得到一點弦外之音。如你此刻先在允禎那廝口中探聽,只要他一接曹寅來信,便不免反起疑心了,我聞此人猜忌之心極重,卻不可不慎咧。”

羹堯唯唯受教,白泰官又笑道:“你那寶馬委實是匹千里龍駒,此番我來,如非仗它之力,決無如此爽利,此番南歸,只好還借一行,將來仍交馬天雄帶回了。”

羹堯笑道:“師叔只管借用無妨,弟子現在長日在京,也無所用之咧,只那馬兄為了弟子的事,卻受了重傷,實在於心難安,師叔南旋,尚乞代為慰問,將來臨行,那覆函仍須託師叔代致,諸多褻瀆,還請見諒。”

白泰官大笑道:“我既做了驛使,自有遞信之責,你豈用再相托?不但你的信必須攜歸以清手續,便那鳳丫頭,你也須給我討一封回信來,要不然那魚翠娘便決不肯答應我咧。”

羹堯一面謝過,一面答應,那白泰官初見羹堯,有心相試,酒酣耳熱,對於兵謀戰策,各家功夫,乃至山河險要,無所不談,羹堯一一對答如流,周潯卻只擎定那隻玉鬥一飲便是大半鬥,看著兩人微笑道:“白老弟,你此番來京已經見過雲霄嗎?”

白泰官不禁愕然道:“我平白的去見他做什麼?你這一問不顯得有點出奇嗎;”

周潯手拈著長髯,一手擎著玉斗大笑道:“你如非受了雲霄之託,為什麼這樣考問年老侄呢?”

羹堯不由臉上一紅,白泰官也大笑道:“原來你竟想到這個上去,須知我是久已聞得我們這老侄有知兵之名,又小小年紀便蜚聲江湖,一定有他成名的道理,才自己不揣譾陋,打算試一試,他盛名之下,到底實學如何,誰知我這個試官不但沒有能難倒士子,幾乎轉被他考住咧,多謝您這一來倒替小弟解了圍咧。”

說罷又相與大笑,羹堯忙又遜謝,三人直把那六十來斤一罈酒,喝得只剩下一小半,周白二人方才辭去,等送得二人走後,周再興又斟了一大鬥酒,向羹堯道:“師兄且把這一斗吃了我有話說。”

羹堯不禁詫異道:“這又是什麼道理?愚兄今日陪侍兩位師叔已經過量咧,你再加上這一大斗,豈不非醉不可。”

周再興笑道:“這是罰酒,您卻非吃不可,否則便算太對不過小弟咧。”

羹堯擎著玉鬥在手笑道:“愚兄向無開罪之處,怎麼會對不過賢弟?這卻實在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再興又笑道:“您對不過小弟的事太多了,小的不算只大事就有兩件,只罰您這一斗,已是看在您是我的師兄份上,否則便十鬥也還不足以了事咧。”

羹堯搖頭笑道:“你且說出來,讓我聽聽,如果無理取鬧卻不行咧。”

周再興一吐舌道:“這在事前怎能說?你打算記帳也行,那明天我只有找雲師妹去說話咧。”

羹堯笑著把那一斗酒飲乾道:“你別弄鬼,我吃這一斗就是咧,不過你如果說不出個道理來,卻須加倍罰還咧。”

周再興道:“小弟做事向來教人心服口服,決無落個無理取鬧之理,您既把酒吃了,我自會告訴您,您和雲師妹的事,始終瞞著小弟,此其一也,今日小弟好意向您賀喜,您卻打了小弟那麼一頓官腔此其二也,該罰不該您自己說罷。”

羹堯一想,日間之事,自己果然有點失態,連忙紅著臉笑道:“你怎麼老記得那個碴兒,愚兄已經認過咧。”

周再興笑道:“既已認過,那就該罰,小弟卻沒有錯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