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數展中心出來,正當午時。
灼熱的太陽掛在顱頂,空氣中沒有一絲水分,炎熱、乾燥,讓人窒悶。強撐了一上午的顧宛然皺起了眉頭,臉色泛出蒼白。
坐在開往景區的大巴上,戰曉雯有些擔憂:“宛然師姐還好嗎?我總覺得她自從到了敦煌,好像就沒什麼精神。”
邢煙看向前頭,明淮怕她再使壞,就和顧宛然坐得遠遠的,現在正關切地給顧宛然遞水,垂眸細問。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溫柔得不得了。韓東也不甘落後,明明坐在前排,時不時就要回頭問上一句,擔憂溢於言表。
白月光啊……
邢煙掃了眼,若有若無地笑。
戰曉雯沒聽見邢煙的回答,看了眼她,驀地想起什麼事,就不再說這事了。
她怕邢煙傷心。
下了車,邢煙和戰曉雯同撐一把傘,進入景區。幾人看了九層樓,然後開始看洞窟,雖然能看的只有幾個窟,但依舊瑰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解說員操著一口西北普通話,硬核講解,其實遊客們就跟聽泰語似的,圖個傻樂,壓根沒聽懂幾句,還不如百度來得快。
邢煙進了428窟,在東壁門南的橫卷式連環畫前站住了腳。
“這畫的什麼?”戰曉雯正要掏手機,邢煙就道:“釋迦摩尼捨身飼虎。”
她手指虛指著呈‘S’形的構圖,“釋迦摩尼成佛前,為寶典國的三王子。一日出遊看見一頭餓虎帶著七隻小虎,饑渴交迫,即將喪命。王子慈悲眾生,於是決定舍棄生命,救活老虎。但老虎已餓得奄奄一息,甚至無力吃下他。”
“於是王子登上山頂,縱身跳下山崖,捨身飼虎。國王和王后聞訊趕到山中,悲痛欲絕,最後將王子的遺骨盛到寶函中起塔供養。”有低沉的嗓音為邢煙接了下去。
邢煙回頭,是明淮。
戰曉雯羨慕,同時又有點不好意思,“你們書讀得真多,什麼都知道。”
邢煙看著明淮,“不過王子有點可惜了。”
“可惜在哪裡?”
“以身飼虎,反為虎噬,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求佛證道的。大多數人,都只剩了一具白骨而已。”
明淮看了一眼邢煙。
邢煙卻已收回放在壁畫上的目光,自然地問道:“宛然師姐怎麼樣了?”
“好了很多。”
邢煙點頭,沒再說話。
戰曉雯在一邊看著他們倆,總覺得有點侷促。
逛完莫高窟,因為時間還早,幾人決定先回旅店休息。西部的太陽落山晚,要看落日的話,七點去鳴沙山也不遲。
他們趕得巧,鳴沙山正好有沙漠露營活動,項目還挺豐富,什麼燒烤滑沙越野都有。韓東徵詢大家意見,問要不要參加,幾人都沒問題,就定下了,也不算白來一遭。
因為莫高窟的參觀正趕在飯點,邢煙和戰曉雯沒吃什麼,回程就沒回旅店,直接在美食街下。明淮和韓東則陪顧宛然回去休息。
稍微吃了點東西,戰曉雯也準備回去睡一覺,邢煙突然道:“我還想買點東西,你先走吧。”
“哦,那我陪你吧。”
“不用了。”
邢煙拿著自己的包,往美食街裡頭走去。
昨晚她勾明淮出來,定的七點,卻提前了一個小時到。不是為了感動誰,而是為了找人。
找陸原。
那天在提車廠逃開後,陸原就再沒出現過。
但他手上有她的把柄,像顆定時的炸彈,讓邢煙不安。
既然陸原是什麼沙漠救援隊的隊長,在這邊有點名氣,那麼她向當地人旁敲側擊,總能問出點什麼。譬如他的住址。
山不來就她,她就去就山。
然後就是怎麼找的問題,21世紀,通訊發達,但她沒那些暗箱手段,官面上的消息又不可能寫人家的隱私信息,於是邢煙就把目光投到了夜市。古來只有兩個地方消息最流通,酒樓,和妓院。食色性也,這兩處地方,人的嘴最是把不住門。
古往今來,由是如此。
訂好計劃,邢煙就開始行動,先打聽陸原,再等明淮,一箭雙雕,她不敢浪費時間的。
夜市果然是個好地方,沒多久就給她打聽到了,也不算住址,只是有人說看見過他在美食街包活,所以邢煙今天就故意往這邊來吃飯,剛吃完還沒抹嘴,就看見了他。
他在街巷的岔路口,賣臭豆腐。
有點出乎意料。
但又是真的。一輛三輪鐵皮車,出攤用的那種,上面改裝了烤架,棚頂旁貼塊印刷字,紅豔豔的一行:長沙臭豆腐。男人就在車後,一手翻煎豆腐,一手撒料,動作標準又利索。
著實出乎意料。
邢煙不急著過去了,就站在一家小店下看。
陸原沒戴他那帽子了,露著額發,下面是乾淨利落的眉眼,英挺又不失俊美。他上身穿件黑色短袖衫,因為身材精瘦,打濕的前襟就顯出塊壘狀的肌肉,怪不得他那攤位的生意比旁邊人好出那麼多。
秀色可餐唄。
不然哪來那麼多的女遊客小姑娘傘也不打,頂著毒辣辣的陽光排著長隊,或盯著他或拿起了手機。
邢煙也拿出了手機,不過不是在拍小視頻,她重新百度了男人的資料。
幾篇戈壁救援的報道佔據了搜索頁面的頭條,很顯眼。點開顯示更多,男人的照片就綴在報道底端,黑色製服,臂上是紅色隊徽。
邢煙從手機裡溜出眼神,看向攤位後的男人。
恩,是同一人。
第一次遇見這人是在酒吧,黑燈瞎火她也看不清,就一個感覺:這人做愛跟玩命一樣,尋常人遭不住;第二次,他出手相助,身旁一幫青龍白虎,出手又凌厲,能一眼看破她的招,像混道的;第三次,他綁了她,又兜了她的底,那時候,他順路當修車工;再然後,她就知道他竟然還是什麼救援隊的隊長……
而現在,他又多了個工作——豆腐潘安。
所以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
真是迷一樣的男人。
邢煙感覺自己在黑色的人生荒漠裡,好像看到了一個還有那麼點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