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焉知是君
鄒衍之恍恍惚惚中,記憶與現實重疊,一顆腦袋越靠越近,一雙手粗魯起來。
蘇青嬋被他的粗暴弄醒,睜眼見鄒衍之又是在看自己那裡,想起睡前的事,臉霎地白了。
他若是逼問自己為何不見落紅,要怎麼回答?蘇青嬋閉上眼睛裝睡,身體卻不由自主緊繃,十根手指緊緊地攥著零亂的床單。
指尖下柔軟的肌肉忽地變得僵硬,鄒衍之若有所悟,調轉頭看到蘇青嬋身體筆直,緊閉的眼睛上長睫不停地眨動時,知她是醒了裝睡,止不住想笑,想起蘇青嬋把自己忘了,一心要嫁給姚清弘,滾燙的血液瞬間冷卻,笑容僵在臉上。
狠狠地扯過被子蓋住那個讓他迷亂的身體,也將思念與眷戀掩埋。鄒衍之冷冰冰道:“醒了就起來,洗漱了吃飯。”
不問落紅的事了?蘇青嬋詫異之餘,暗鬆了口氣,鄒衍之若是責問,她真真想不出能怎麼分辯。
明明沒有不守閨訓沒有與哪個男子有私情,為什麼沒有落紅,她也不知何故。
鄒衍之走了出去,片刻後琉璃領著四個大侍女進來,那四個侍女手上拿著金盆玉杯銀壺和軟緞毛巾等物,琉璃很有範兒的讓擱下,命那四個侍女再出去抬熱水進來。
服侍蘇青嬋梳洗更衣的過程,琉璃的小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小姐,王爺對你真好。”
蘇青嬋默然,琉璃壓低聲音道:“小姐,奴婢剛才從映碧浣珠那裡聽說,你與王爺的親事,太妃不樂意,王爺自己非要的,母子倆為這宗親事,從議親到現在一直在鬧別扭。”
蘇青嬋嗤之以鼻,鄒衍之那緊繃著的臉,還有那糟糕的無能名聲,哪個女孩願意嫁給他?
“小姐,你以為太妃不會反對,因為王爺是無能吧?”琉璃的聲音更低了,道:“小姐,奴婢聽說,王爺根本不是無能,靖王府裡的人都知道。”
鄒衍之不是無能,蘇青嬋已切實領教了,聽了琉璃的話,腿縫間更疼,悶悶地說不出話來。
“小姐,你不信嗎?是真的。”琉璃有些興奮得過了頭,先時害怕蘇家小門小戶,跟著小姐進王府不知用不用受氣,誰知這日下午,王府裡的侍女都來奉承她,鄒衍之指派給她使喚的那四個大侍女,更是王府裡有頭有臉的,鄒衍之當皇子時就在他身邊照顧他了。
“小姐,太後和皇上賜給王爺的美人,王爺碰都不碰,太後和太妃娘娘擔心,找了太醫來給王爺治病,太醫們都說王爺沒病。”
太妃知道鄒衍之沒有毛病,鄒衍之本人也沒毛病,為何任由外間傳出無能之名,不闢謠?蘇青嬋有些不解。忽又想到,太妃既然知鄒衍之不是無能,那方白緞是要奉給婆婆看的,太妃想必知道自己沒有落紅一事了,可如何是好?
視線裡鮮豔奪目的一切變得恐怖,地上厚厚的嵌金絲團花紅地毯像軟綿綿的沼澤粘得人抬不起腳,樑上精巧的彩繪宮燈像一雙雙嘲笑的眼睛,結著緋紅綢花的胭脂紅垂幔在蘇青嬋眼裡變了顏色,沉沉的如罩頂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小姐,你看,這是姑爺親自端過來的。”琉璃興匆匆把蘇青嬋拉到紫檀木的桌子邊,獻寶一般打開梅花紅漆託盤裡的一個個蓋子。
託盤不大,菜式也不多,卻精巧無比。瓷盅裡盛著煨得熱氣騰騰的山參湯,藍窯平碟碼著芙蓉肉,官窯脫胎骨碟裝著八寶醬石花,還有一水晶盤玉蘭片,青瓷小碗中堆著白玉般閃著珠光的米飯。
食物的清香撲鼻而來,混合著湯水的蒸汽,匯成一股溫暖醉人的味道。蘇青嬋微微怔神,那頭琉璃拉過一張靠背椅子讓她坐下,捂著嘴笑道:“小姐,這枯子坐著舒服不?姑爺剛從外麵廂房拿過來的軟墊和靠背,吩咐奴婢給你墊在椅子上。”
鄒衍之為何特意拿過來軟墊?蘇青嬋心思一轉,白膩膩的小臉發紅,也不過片刻,複又變得煞白,一顆心上上下下,怕沒有落紅一事傳揚出去,孃家抬不起頭。
寡居的母親拉扯大她們兄妹不易,怎麼著,也要將這事壓死在靖王府內,不要讓傳揚出去。
食不知味吃過飯,本來應是很拘束的新婚夜,因白天提前洞房了而顯得有些平淡壓抑。
琉璃讓映碧浣珠四個侍女把浴桶盤碗什麼的撤下,看看床單褥子被子很亂,又走過去鋪床折被。
蘇青嬋默坐椅子上看著閃爍的燈火,搜腸刮肚想著怎麼應付端靜太妃的責難,鄒衍之這裡,不知怎麼的,她心中反而不怎麼害怕。
婚前失貞這樣的汙名,足以休妻了。無論如何,哪怕讓他們許她在庵寺裡吃齋了殘生,也不能被休棄送回孃家。
一隻大手搭上蘇青嬋的肩膀,蘇青嬋從沉思中回神,看清眼前的光景時,不自覺地紅了臉。
鄒衍之沐浴過了,沒穿裡衣也不著褲子,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胡亂披在身上的袍服也沒係好,露出勁瘦結實的小腹,底下赤-裸的雙腿筆挺有力,散發著野性的誘惑。
蘇青嬋臊著臉往檀木大床看去,那邊哪有琉璃的身影,不知何時走了。
鄒衍之似是知道她想什麼般,沉沉一笑道:“小嬋怕衍之哥哥的身體給人看到?”
小嬋!他真的是喊自己小嬋,蘇青嬋這回聽清了,心道好肉麻,再聽到後麵的衍之哥哥,膩得要吐。沒吐出來,是因為覺得這個冷麵王爺好生奇怪,這麼親暱膩味的稱呼,他怎麼想得出來。
想到自己得求他別休棄自己,蘇青嬋忍下不適,低低喊了聲衍之哥哥,喊完了,自己都覺得肉麻得緊,羞臊地抬眼看鄒衍之。
隔了五年,鄒衍之再次聽到在夢裡才能聽到的衍之哥哥,按在蘇青嬋肩膀上的手一緊。
這聲衍之哥哥五年前溫柔地把他送上天堂,那樣的緾綿悱惻,海藻一樣柔韌地將他的心牢牢縛住。
一年前卻又毒辣狠絕像利刃,鋒利地擊碎了他的夢。
這一年裡他茫然而麻木的活著,失去追尋的目標,麻木之外再找到不甜蜜的感覺,隻有遺憾與疼痛。
直到,聽說府裡有一個戲子因蘇青嬋哥哥之故死了,他才迷迷糊糊找到自己的靈魂,不顧一切地借機逼蘇青嬋嫁給自己。
“衍之哥哥……”蘇青嬋又低低地喊了一聲,這一次不再覺得肉麻,模糊中生出一種微妙的仿若救贖的感覺,似乎自己本來就是得喊衍之哥哥的。
鄒衍之的眼眶緩緩潤濕了,蘇青嬋在那雙深邃的瞳眸裡看到一個小小的自己,水紋**漾的波光裡,小小的自己在裡麵搖曳,一點點地融化在那溫柔的清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