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撲麵寒霜
鄒衍之見蘇青嬋麵有不豫之色,遂揮手讓那些美人退下。
“海棠留下來。”端靜太妃喊道,看向鄒衍之笑道:“你們陪我用膳,人多了熱鬧。”
幾個人來到膳廳,蘇青嬋尋思,大戶人家媳婦依規矩要站著給婆婆佈菜盛湯,除非婆婆發話才得以一起坐下吃飯,王府應該也不例外。端靜太妃坐下後,她沒有入座,站到端靜太妃側後方。
鄒衍之眉頭微皺,道:“娘,府裡隻得咱們娘兒三人,兒子想,那些什麼規矩,也不必守罷,吃飯時小嬋不用立規矩,一起吃,娘看著可好?”
這麼著,她這個婆婆的威嚴何在?端靜太妃氣得想破口大罵。
鄒衍之是拿定主意不讓蘇青嬋服侍他們的,見端靜太妃陰著臉不說話,麵色也沉了下去,站起來道:“娘慢用,兒子帶小嬋去別院玩。”
鄒衍之拉了蘇青嬋就走,蘇青嬋有些瞠目,雖然感激他的體貼,卻有些不安,腳步遲滯,鄒衍之拖著走了出廳堂,轉過抱廈見她跟不上,以為是腿間受創走不動,停了下來問道:“很疼嗎?帶你出去玩行不行?”
空曠地兒就問這樣羞人的話,蘇青嬋臊得說不出話,看鄒衍之那架式,似乎自己說疼,他就要抱起自己走路了,急忙搖頭。
“出去玩能走嗎?”鄒衍之又問道。
新嫁娘不在家中呆著,到外麵亂走動?蘇青嬋暗暗讚歎鄒衍之的隨性,不敢像他那樣離經叛道,紅著臉道:“我得歇兩日。”
新婚的這三天,蘇青嬋過得不錯,鄒衍之雖然說話總是沉著臉,罕見笑容,可行動是實打實地護著她,那日早上端靜太妃沒有同意不用立規矩,後來鄒衍之也不給她到膳廳去用膳了,兩人就在房中吃,早上要請安也陪著她。
隻晚上睡得不好,蘇青嬋被頭兩次嚇著,想著那刀割似的疼痛,小臉就白了,鄒衍之磨蹭許久,弄進去後,她總疼得抽搐,一再哀求鄒衍之放過她,於是總是那物在她睡著前進去放著,到她醒來時,鄒衍之不知何時已退了出去。
三朝回門,夫妻兩個一人坐轎,一人騎馬,後麵家人挑著禮物,蘇青嬋揭起簾子,看著騎在馬背上鄒衍之有些疏神,心中怎麼也無法把這鮮衣怒馬尊貴出色的男人聯係到自己身上,卻又不得不去想,這人是自己的夫君。
蘇太太懷著心病,這三日坐臥不寧,想著女兒過去守活寡,未免心酸,心思轉動間,又怕鄒衍之不是無能,那女兒早已失貞一事,就要被捅出來了。
若是靖王府休了女兒,蘇家就抬不起頭來了,這麼想著,心中又盼著鄒衍之真的是無能,家醜就不用外洩了。
下人來報小姐姑爺回門來了,蘇太太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小夫妻一起回門,這就不會下休書了吧?
蘇太太放了心,眼前有些昏黑,差點撐不住暈倒過去。
“娘你怎麼啦?”蘇青嬋進門見母親搖搖欲墜,急忙搶前一步扶住。
“娘有些頭暈。”蘇太太低吟,安排了蘇紹倫陪妹夫,讓蘇青嬋扶她入內室。
“青嬋,王爺與傳言一樣嗎?”蘇太太盯著女兒問道。
蘇青嬋紅著臉搖了搖頭,蘇太太跌坐椅子上,麵如死灰,複又坐直身體,顫抖著問道:“王爺沒發脾氣嗎?”
為什麼要發脾氣?蘇青嬋看向蘇太太,蘇太太也在看她,眼神又疼又怨又無奈,還有驚惶憂愁。蘇青嬋先是不解,突然想到一事,整個人瞬間站立不住。
蘇太太見女兒神色不對,想著是奢望落空,登時急得哭起來,拿了帕子拭淚,邊哭邊問:“王爺發現了,還能陪著你回門,是不是不會下休書了?”
王爺發現了,還能陪著你回門,是不是不會下休書了?
蘇太太的話在蘇青嬋耳邊像山穀的迴音般久久響著,蘇青嬋想開口問為什麼,掙紮了許久,卻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
蘇太太接著哭道:“你總怨娘想把你嫁給清弘,娘也明知清弘喜歡的是紫萱,可娘有什麼法子?你已非清白之身,嫁到別的人家,被拆穿了可如何是好?娘總不能看著你因這個緣故被休,一輩子就那樣毀了吧?
清弘性情溫厚,縱是發現了,也不會說出去,即便說出去,你姑媽總會顧念著親戚情誼,你不會落個失貞被休回家的惡名的……”
蘇青嬋呆呆地看著蘇太太沉痛悲愴涕淚交流的臉,神情一陣恍惚,腦子裡反反複複想著,怎麼可能?自己怎麼可能會失貞?
“娘,我怎麼一點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蘇青嬋嘴脣哆嗦,好半晌顫抖著問道,聲音沙啞幹澀。
蘇太太住了哭泣,臉上現出悲憤的神色,微有褶皺的額頭皺紋更深,神色之間布滿深沉的恨意和恥辱。
“你記不記得,你十三歲那年重病了一場,昏昏沉沉人事不醒近一個月……”
蘇青嬋隻覺得頭暈目眩,抖然間明白,母親比姑媽小了兩歲,卻比姑媽老了不少,以前總以為是爹早逝,娘親壓力大,沒想到,還有這段沉重的心事壓在她心頭。
蘇青嬋十三歲那年,宣和六年五月七日,蘇太太帶著女兒到西山準提庵上香,不料晴空生變,一夥黑衣人闖進庵中,香客們四處逃竄,事後蘇青嬋失蹤了,兩個月後有一獵人在捕獵的陷阱裡發現蘇青嬋,適逢蘇家人到山裡尋找,蘇青嬋才被尋了回來。
雖是尋回來了,蘇太太在給她洗擦時,卻發現她下-身有血汙,細細察看,分明是被辱了。
“那段日子,娘想死的心都有了,你爹去世了,你哥是混帳,你又那樣了……”
蘇太太絮絮叨叨邊哭邊訴說,蘇青嬋木呆呆地聽著,為什麼失蹤那兩個月裡發生的事,她腦子裡什麼也沒有。
“我怎麼什麼了不記得?”蘇青嬋無力地喃喃道,強自掙紮著,不願相信這個讓她崩潰絕望的事實。
“大夫說,你跌到陷阱時撞到頭部了,失去先時的記憶了。”蘇太太哭泣著伸手按到蘇青嬋頭部左側,比劃著道:“這裡,當時尋回來時,流滿血,還有這裡,大夫看了道,先時也受過重傷,能活命已是萬幸。
蘇青嬋想不到,自己頭部後側和左側各有兩道長不出頭發的疤痕,原來還有這樣的隱情。
“娘本來想送女兒進宮搏一搏聖寵光耀門楣的,自那後卻提也不提,便是這個緣故?”
“可不是。”蘇太太哭得更傷心,道:“你病好後,娘見你自已忘了,也不敢問起,怕你要尋短見,隻悄悄兒開始為你的未來打算,左右看來,沒有一個有清弘那麼溫和寬厚的。”
蘇青嬋心頭涼涼的,澀聲道:“所以那年你回鄉給我爹修葺墳塋,把我送進姚家,是有意的,是想讓我和清弘表弟培養出感情來?”
“可不是,不如此,如何把紫萱擠掉?”蘇太太放聲大哭道:“娘本來隻是搏一搏,可喜清弘待你雖說沒有與紫萱親厚,也很不錯,娘回故裡半年後回來,想把你接回來,他卻不同意放人,娘也便順水推舟,把你一直留在姚家。那麼巧,妙璦得了聖寵,你姑媽在姚府裡說話能頂事了,你與清弘的婚事,差不多是板上釘釘了,誰知你哥又惹出這樣的禍事,害了你……”
自己不是無辜的,沒有落紅竟是真的失身過。
這樣的事實讓蘇青嬋從心底蔓延出深深的恐懼來,濃濃的血色迷霧將她包圍,她竭盡全力也揮之不去。那個汙辱她的人是誰?自己為何什麼也記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