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佛祖啊,請你一定要保佑他

阮清夢騎著自行車到舊漁書店時,門口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來人是個小姑娘,留著學生頭,穿著的藍白色運動款校服有點大,掛在身上鬆鬆垮垮的,正坐在臺階上背書。

真是一個認真的好學生。阮清夢心想。

她把車子停到店邊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姑娘嚇了一跳,手裡拿的書「啪嗒」掉在地上,抬起的臉白嫩,滿滿的膠原蛋白,眼睛裡佈滿驚慌失措。

阮清夢一邊感慨年輕真好,一邊用鑰匙打開了店門,問她:「要買什麼?」

「買書。」她跟在後頭怯生生地回答。

「……」

這是書店,我當然知道你來買書。

阮清夢揉了揉額頭,耐著性子問:「買什麼書?」

小姑娘抬起手指,糯糯地往某個方向一指,「那個。」

阮清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是二手。

她搬了個梯子,小心地爬了上去,蔥白的手指在一堆舊書裡指來指去,「哪本?」

小姑娘仰著頭,輕聲說:「最右邊。」

阮清夢眯著眼睛看了看,二手大多是賣不出去放在那裡的,書頁基本泛黃起了毛邊,書外頭的封面也磨得看不清字了,她隻勉強看到「佛經」兩個字。

人字梯位子不夠靠右,她伸出手去扯,隻碰到了個邊邊。

不行,再過去一點,用力扯,不信拿不出來。

小姑娘在底下著急地說:「姐姐你小心點啊。」

姐姐?

阮清夢飄了。

雖然才二十四歲,但自從工作以後,就很少有人叫她姐姐了。

阮阿姨當久了,差點忘記自己還是個少女。

就衝這聲脆生生的「姐姐」,她也必須把這本舊書給拿出來!

阮清夢咬咬牙,右手扶書架,伸出左手去夠那本書。

用力點,再差點就夠到了!

阮清夢小幅度地扯啊扯,終於把那本架上給掏了出來。

她心裡有一種勝利了的小小喜悅,長長出了口氣。

但還沒開心兩秒,悲劇就發生了。

這本佛經著實放太久,久到不知年月,阮清夢平時懶,不怎麼打掃二手書櫃,這下用力一扯,帶出了一大片陳年舊灰,空氣裡全都是紛紛揚揚的灰塵,撲面而來迷了她的眼睛,鑽進她的鼻子。

「咳咳咳。」阮清夢不停咳嗽。

「姐姐你沒事吧?」

阮清夢擺擺手,剛想說自己沒事,動作幅度太大,身體搖晃了兩下失了重心,腦袋一暈,天旋地轉,「嘭」的一聲滾到地上。

媽呀,痛死了。

一切發生地很突然,小姑娘過了兩秒才大驚失色,慌慌張張跑了兩步過來扶她,「姐姐你還好吧?!」

「唔……」她不是很好。

阮清夢摔的很沒有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手指揉著後腦勺,側過頭去看,那本佛經還靜靜躺在她腦袋邊上,像在嘲笑她。

「我沒事……你買這書幹嘛呀?你信宗教?」她坐起來,揉揉自己的腦袋,發現一頭長髮全都打了結,用手指梳了下,梳不開。

小姑娘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捧起這本佛經,滿臉謹慎的神情近乎虔誠。

她喃喃自語:「還好書沒事……」

「……」合著她摔倒就無所謂了是吧?

小姑娘從包裡拿出個透明塑膠袋,將佛經裹了起來,再慎之又慎地放進自己的書包裡。

「姐姐,多少錢?」

「算了,送你了,不要錢。」阮清夢癟著臉,手撐在地上想要站起來,「談錢是對佛祖的侮辱。」

她動了動腳,腳踝處傳來一陣痠痛,她立時倒抽冷氣,低下頭去看,果然那裡已經微微浮現出紅腫。

她穿的是高跟靴,剛才掉下來的時候一定是扭到腳了。

小姑娘歡天喜地地抱著書包,笑的眼睛都彎了起來,「謝謝姐姐,你這麼好,佛祖一定會保佑你的。」

你的佛祖剛剛才害我扭了腳。

阮清夢擺出一個公式化的笑容,站在原地不動,點點頭說:「不用謝。」

「要謝的。」

小姑娘從包裡掏出什麼東西遞了過來,打開阮清夢的手,放到了她的手心裡。

阮清夢低頭看去,發現是一條手鏈,紅色繩子,中間吊了個刻著不知名符文的掛墜。

「姐姐,這個是我向佛祖求來的,能夠保佑人心想事成,一生圓滿,現在送給你了,祝你也能事事順心。」

不等阮清夢拒絕,小姑娘把手繩往她手中一塞,背上雙肩包一蹦一跳地離開了舊漁書店,個子很小,速度卻挺快,背影縮小成一個點,很快消失。

阮清夢無奈地搖搖頭,食指和大拇指捏起繩頭,把那紅色手繩拿到眼前仔細端詳,看來看去也只看出來這就是是一根簡單紅繩掛了個劣質吊墜,放地攤上大概隻賣兩塊錢那種。

什麼向佛祖求來的,被騙了吧。

阮清夢撇撇嘴,把手繩放進口袋,回過身想去收人字梯,才走兩步,腳踝那兒就痠痛的不行。

她懶得和自己過不去,也不管梯子了,單腳跳啊跳,跳到櫃檯邊的懶人椅上坐下,拿過手機,打算等下發個微信叫阮清承來收。

反正這傢伙每天待在家裡什麼事也沒有。

微信發出去,她的目光隨意往桌上一瞥,餘光裡剛好看到一本沒合上的書,孤零零地丟在櫃檯上。

阮清夢皺了皺眉,身子探向前。

她這裡的書一向是當天都收拾整理乾淨的,從來不會亂扔亂放,尤其不會放到櫃檯上。

想到剛才那個姑娘捧著一本書念念有詞,她心下明瞭。

以前也不是沒有顧客落下東西,她專門弄了一個收納盒來放這些東西,這樣顧客回來取時也比較方便。

阮清夢手指摁在書面上,把它往自己方向挪過來,另一隻手去底下翻收納櫃的蓋子。

這本書很新,是一本古詩集,書頁沒有印什麼複雜的圖案,只有右上角幾枝紅梅,中間用黑色楷體迎著一首詩,底下幾行小小的註解。

這字實在是太大了,像是專門印刷出來給老年人看的,阮清夢對詩集沒有什麼興趣,只是隨便看兩眼,整首詩就一字不差落進眼底。

「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翻蓋子的手陡然僵在半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詩句,纖細白皙的手指一下下點在最後一句幾個字上,用的力氣大了,指甲在紙頁上劃出一道凹痕。

「滿船清夢壓星河。」她小聲唸了句。

這會兒才七點半,書店裡沒人,周圍很安靜。

安靜到讓少女心事無處遁形。

過了好一會兒,阮清夢才自嘲地笑笑,合上書本,再不看一眼,把它放進了櫃檯下的收納盒。

風吹響舊漁書店門口的風鈴,叮叮噹當作響,明明是歡快的聲音,在冬天反倒蕭索。

阮清夢坐在懶人椅上彎下腰隔著靴子揉腳,給阮清承發了微信讓他記得帶膏藥貼,果不其然被他罵了一通。

這人的暴躁脾氣二十多年了都不帶改。

手機還在嗡嗡振動,她覺得沒意思,把手機扔櫃檯上裝作看不見。

腳腕處傳來絲絲疼痛,女孩子嬌弱,一點兒痛就覺得難以忍受,她脫了高跟靴,手指摁在腫起的皮膚上,那裡有一點點溫熱,稍稍一動就傳來痛癢。

鬼使神差的,她用力往下按了下去。

「嘶——」好痛。阮清夢滿眼淚花地鬆了手,心裡一邊罵自己找虐,一邊又開始胡思亂想。

也不知道那個人當初截肢的時候痛不痛。

肯定很痛。

光是扭傷就已經很痛了,更何況是生生鋸下一條小腿。

但他嘴上肯定不會說,就是痛死了大概也只會哼兩聲。

跟個倔強又固執的臭石頭一樣。

阮清夢歎口氣,把腳塞回靴子裡,想了會兒,從口袋裡掏出那天紅色手繩。她盯著那詭異的符文看了兩眼,把它戴在了左手腕。

左邊靠近心臟些。

能心想事成?

她的願望大概已經實現不了了,那就換一個吧。

佛祖啊佛祖,如果我此生已經註定得不到賀星河,那我求你保佑他一生平安健康,不要再遭受任何苦難折磨。

求你保佑他餘生都是順遂。

假如你真的能夠聽到的話,請你一定要保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