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魔障了吧
他們下午三點出發,回到a市的時候也才四點。
賀星河把車開到阮家附近,幫阮清夢把行李箱提了出來,然後才開著卡宴回家。
阮清夢站在家門口,看著黑色卡宴揚長而去,慢慢消失在視野裡,提著行李箱上樓。
阮清承端著杯水站在陽臺上,伸長了脖子望去,聽到門響幽幽地回頭。
「你的『私事』走了啊?」他挑著眉,語氣很是深沉,著重強調了『私事』兩個字。
「我看當時你們倆那樣子就不對勁,我當時還以為你欠了高利貸,還在糾結要不要賣了鍵盤幫你還錢。」
阮清夢站在客廳玄關處無語地凝視他。
阮清承抬眼,撇撇嘴,輕笑道:「我看他還挺喜歡你的。」
「你站那麼遠也能看出來?」怕是隻能看到車尾氣吧。
阮清承哼了哼:「直覺,男人的直覺。」
又高深莫測道:「你們女人不會懂的。」
「……」
這熟悉的不得了的話。
阮清夢懶得和他在男女第六感上爭辯二者到底能不能共通這個問題,把箱子放進臥室,拿出手機翻了翻日曆。
今天是二月二號,2013年的春節是二月十號,也就是還有差不多一星期就要過年。
所有的嘈雜彷彿完結於在期末考試結束的那一刻,所有人各自散去,生活裡那些鬧騰的折騰的事情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世界從喧囂跌進了一種久違的寧靜。
好像沒有人覺得這樣子的生活有什麼不對勁,包括她自己也是。
輕鬆的課業、交好的同學、暴躁的弟弟、體貼的男友,她就像是一個最普通的十九歲女孩,過著一個普通大學生該過的最見怪不怪的那種日子。
可這樣是真實的嗎?
阮清夢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
假使這樣下去,她對夢裡的『賀星河』越來越依賴,越來越深陷,那麼倘若有一天她醒來,該如何去面對現實裡的那個賀星河?
不知道。
這個問題如一個刺,深深紮在心裡,時不時冒頭,疼痛之餘讓她怯懦,她下意識逃避,拒絕去思考這個事情。
就這樣吧,過完一天算一天,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
一場夢罷了,總歸都是偷來的時光。
現實裡的賀星河屬於鄒慶慶,但這是她的夢,那麼就讓她霸道一點,先把他借來一會兒吧。
就只是借來一會兒而已。
*
時間晃晃而過,一星期後,2013年除夕節如期而至。
阮家父母不在,阮清承從來不是個有節日觀唸的人,收了來自大洋彼岸的跨洋紅包以後,拿著這筆錢買了自己夢寐以求的鍵盤,成天抱著電腦打遊戲,日夜不停,一整天除了拿外賣都不踏出房門一步。
整棟房子裡安靜到空曠。
這天晚上九點,阮清夢坐在沙發上無聊地打哈欠,阮清承還窩在房間裡打遊戲,她隨手亂摁了幾個臺,換了個熱鬧點的晚會節目,客廳裡還算有了點過年的氛圍。
節目太老套,她看了兩眼就覺得沒意思,捧著熱水袋玩手機準備查成績。
iphone
5的螢幕實在太小,用慣了大屏手機,點這個手機哪哪兒都彆扭,弄了好一會兒才登入了教務內網。
首先跳出來的是本學期未通過課程介面。
空的。
阮清夢鬆了口氣,點進查詢期末考試成績那裡,網速有點慢,跳轉了好一會兒才刷出來一排的成績。
大一的課程很基礎,專業程度非常低,大部分基本上只要看看書臨時抱佛腳就能過,她掃下來,每門成績都在六七十左右,屬於那種「多一分純屬浪費」的低空飄過型。
分不在多,能過就行。
手指往下劃了劃,拉到最後一欄,s大期末成績按照考試順序排列,微積分這門課被排在了最後一欄。
她定睛看去,順著往右對照分數。
微積分,92分。
在一列六七十的成績中非常顯眼奪目。
阮清夢笑意漸濃,美滋滋地切換到微信開始給某個人編輯資訊。
阮清夢:考試成績出來了!
阮清夢:我考的好好啊!
阮清夢:呦西呦西![愉悅.jpg]
天幕暗沉,冬夜蕭索,女孩難以掩飾的歡欣通過網線傳達到了另一端,溫暖了少年的心。
賀星河看著螢幕上那個[愉悅.jpg]失笑。
那是你考的嗎?
小傻子。
他手指快速在鍵盤點擊,回復了句話。
賀星河:恭喜了。
阮清夢秒回:你呢,你微積分考了幾分?
賀星河:剛好60。
阮清夢發來三個驚嘆號:這樣都沒掛科,真厲害!!!
賀星河看著微信介面一堆驚嘆號,腦子裡想像出她的表情,跟隻貓一樣,睜著圓圓的眼睛,水靈靈的,太開心又不好意思表現得明顯,只好抿脣,但下一秒就被彎彎的笑眼出賣。
這樣想,他也忍不住笑。
賀母在桌邊坐著,一斜眼就看到自家兒子對著手機笑得心神蕩漾,好奇道:「星河,你笑什麼?」
賀星河把手機挪了挪,微微搖頭:「沒什麼。」
停了下,又補充道:「就是看到了只可愛的貓。」
賀母驚奇地眨眼,問:「你什麼時候那麼喜歡貓了?」
以前家裡有隻波斯貓,他最多也就是空閒的時候抱著逗一下,沒見他多少上心。
「今年。」賀星河微頓,轉頭看了眼外面的黑夜,想了想說:「馬上 就是去年了……去年開學的時候。」
賀母:「你那麼喜歡,不如我們再去買一隻來給你養在家裡?」
賀星河搖頭,「不用了,我已經有一隻了。」
「哪兒呀?我沒見家裡有貓啊。」
「學校裡。」賀星河垂眸,劃動螢幕,「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一隻貓。」
賀母似懂非懂地點頭,沒再追問,轉身進了廚房。
賀星河退出微信,打開流覽器進入教務內網,輸入學號、密碼,查詢期末成績。
跳出來的還是本學期未通過課程。
其實今天早上他就已經查到成績了。
目光一瞥,定格在未通過成績下醒目的某一欄。
未通過課程:微積分,36分。
真是……
他搖頭苦笑,喃喃自語。
「賀星河,你魔障了吧……」
手機還在不停震動,微信消息接二連三跳出來,都來自同一個人。
他一條條看過去,拉到最底下,編輯消息發送。
那頭,手機叮咚一響,顯示有新的消息。
賀星河:在做什麼?
阮清夢拿起手機,笑著回:一個人在看電視節目,好無聊。
賀星河:你弟弟呢?
阮清夢提到他就來氣,劈裡啪啦打了段話:打遊戲!大過年的還抱著電腦不放,我看他將來就和遊戲過一輩子算了!
阮清夢:不要說他,說到他我血液都促進迴圈了……你呢,你在做什麼?
賀星河回得很快:想你。
阮清夢抱著膝蓋,看手機上這兩個字,嘿嘿一笑,笑的眼睛縫都沒了。
飄然的感覺將胸腔填的滿滿,她鼓了鼓臉,心裡撲通撲通地跳。
阮清夢:我也想你,想見你。
發完這句話就沒消息了。
阮清夢怔怔地盯著微信介面好幾分鐘,把手機翻過來倒過去,確定沒有欠費也網路也暢通無阻,但賀星河就是再也沒有回復消息過來。
搞什麼?
她悶悶地把手機丟到一邊,整個人呈大字型癱倒在沙發上,腦袋垂掛到沙發邊沿,柔軟的長髮鋪在客廳地毯上。
再看一眼,還是沒有消息回復。
已經過去半小時了。
阮清夢拽了個抱枕,捂住自己的臉,捂了半天差點都要背過氣去,手機還是一聲不響,她鬱悶地把抱枕甩到一邊,側過頭去看手機。
看著看著,看的自己眼睛都發酸,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一口氣長出出來,還沒出到底,手機猛地叫起來。
來電顯示——賀星河。
阮清夢差點被自己一口氣憋死,漲紅了臉咳了半天,顫巍巍地摁下接聽鍵,喉嚨還是癢的難受,一直咳嗽不停。
「你怎麼了?」賀星河聽出不對勁,擔憂道:「生病了?」
「沒、沒事。」她坐起來,拍著胸脯順氣,「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
空氣有三秒的靜默。
阮清夢疑惑地「喂」兩聲,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眼,介面還是顯示通話中,並沒有掛斷。
「星河,你……」
「清夢,」賀星河突然打斷她的話,低低地笑了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屏手機的原因,她總覺得賀星河的聲音透著一股清亮,尤其這聲笑,彷彿開了立體環繞音效,從這隻耳朵傳到另一隻,在腦海迴圈。
「我在你家樓下。」
阮清夢捧著手機一愣。
她光著腳跳下沙發,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到窗邊,唰地拉開窗簾往下看去。
外頭風大,又冷,寒風呼嘯而來,吹得她眼睛發脹。
她抓住窗簾不敢眨眼,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家樓下,站在空曠路邊的那個人,理智尚且來不及做出反應,強烈的情緒搶先一步衝擊心臟。
酸澀、感動、驚喜、震撼……一系列感覺糅雜成團,像熱鐵掉進水中,「刺啦」一聲冒出痛快的白霧。
墨色天際下,遠處的天幕和地面都快要匯成一條直線,如吞噬的獸,又透出詭譎的安寧。紛紛揚揚的雪花盤旋墜落,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已經這麼大了,世界都蒙上一層白色。
道路兩旁沒有人,空曠而寂靜的街道上,一輛黑色卡宴停在樹下,穿著深色大衣的人倚靠在車邊,因為距離遠看不清神情,見到她站到陽臺邊,衝她揮了揮手裡的手機。
暗色無邊,他手中手機的光亮一晃而過,成為冬夜裡矚目的一道亮源。
阮清夢鼻子泛酸,臉頰被風吹得生疼,她只穿了條棉絨睡裙,光著腳站在陽臺上,手腳都凍得冰冷,後背卻爬上了絲絲軟麻,好似被擁進了一汪清澈的溫泉。
她抽了抽鼻子,嘴脣囁嚅,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怎麼來了?」
賀星河輕聲說:「我答應過你的。」
阮清夢的反應能力直線下降,「答應我什麼?」
「只要你想,我就來見你。」他笑著說。
——我也想你,想見你。
所以為了這句話,在除夕夜裡,冒著風雪趕過來了嗎?
天地剎那寂靜。
阮清夢覺得自己被溫柔的泉水緩緩淹沒而過。
冬夜,大學,路燈,愛人。
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議,就像是漫畫裡最古老也最浪漫的一筆。
阮清夢動了動脣,還沒說話,眼淚先落了下來。
她沒有猶豫,放下窗簾轉身趿拉上拖鞋,隨意套了件外套就往樓下跑去。
步子邁過臺階又大又急,扶著扶手一路下來也差點滑倒,她急切地拉開門,投入到風雪中,目光迫切地張望,在鎖定了那道不遠處的修長身影後,伸手抹了抹臉,往前跑了幾步撲到他懷裡。
賀星河早就在她開門的時候就看到她了,見她跑來,伸出雙手,輕輕地擁抱住了她。
阮清夢在感受到賀星河身上熟悉的薄荷味道和有力心跳時,心臟那兒被一下下揪緊的感覺才得到放鬆。
就像是一隻在外漂泊多年的燕,終於找到自己的巢,然後歸家。
一具火熱的身軀貼近,賀星河的下頜在她頭頂輕輕摩擦,他抽出自己的外衣,將她完全裹到了衣服裡,整個抱在懷中。
帶著點兒雪渣的紅色圍巾在她脖子上纏繞了兩圈,賀星河幫她把頭髮抽出來,將紅色圍巾的尾端在脖子右側打了個結。
他穿的是黑色大衣,長度遮到膝蓋,裡頭一件灰色針織衫,黑色長褲包裹長腿,整個人都是暗色系的,唯獨脖子上的紅色圍巾是一抹亮色,現在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星河。」阮清夢環住他,仰頭凝視著他的臉龐,在他耳邊說:「你真好。」
他笑出聲,搖搖頭:「我不好,我這個人缺點很多,自負、霸道、固執……我覺得我對你很好,不過是因為我愛你。」
這句話真的是她聽過最好聽的情話。
言語 沒辦法表達心情,阮清夢輕輕拉過他的衣領,把他身軀拉低,踮起腳尖在他的脣上落下一個柔軟的吻。
他沒有拒絕,也不會拒絕,順著她低下頭,嘴脣相貼,脣齒糾纏。
這一年冬天的雪夜,阮清夢永遠記得。
她對賀星河的愛情,是一片灑滿灰的荒原,用盡了全力,忍著錐心刺骨的痛將它埋進土壤,堆滿沙石掩蓋。
如今,他用更深更沉的愛意,如厲風一過,烈烈長風拂過灰燼,揚起漫天塵埃,砂礫作響。
剎那之間,死灰復燃。
她好喜歡他。
真的好喜歡啊。
賀星河伸手覆在她後背,將她攬得更緊,兩個人靜靜站在道路旁,不遠拐角處有一盞暖黃色的小燈,照得人身上都是溫暖的色調,雪花飄飄乎落下,好似也有了溫暖,微溫的和冰涼的,一同落進土裡轉瞬消逝。
阮清夢低頭看,地上兩個影子相互交纏,他比她高一頭,將她擁在懷裡,影子能將她的全部覆蓋。
「你看,」賀星河輕吻她的臉頰,小聲說:「就連影子都知道,我們兩個應該是一起的。」
阮清夢被他這種偶爾的幼稚逗笑,伸出右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在他手背上撓了撓。
「嗯?」
「賀星河。」她叫了聲,眼波流動,無限柔情蜜意,「新年快樂。」
他低低地笑,胸膛微微振動,說:「阮清夢,你也快樂。」
墨色的夜如濃墨暈染,他們緊緊相擁,彷彿只有他們兩個人,隔出一個靜謐的世界。
「你有什麼新年願望?」他在她肩窩磨蹭,「告訴我,我幫你實現。」
阮清夢笑著揉揉他的腦袋,在他身上親暱地刮蹭,「不用了。」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賀星河你知道嗎,我曾經想過,如果當初我勇敢一點,在你斷腿前向你表白,我們之間會不會不一樣,現在我終於知道答案,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我們還是錯過了啊,我瞞著所有人,偷偷愛了你十年,在這麼多數不清的日子裡,我擁有無數次機會,但依舊輸給了自己的懦弱。
這個夢境,是我十年來想得不可得的愛戀幻化出的一場鏡花水月,越美麗,越遺憾,可我不後悔。
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願望,就是希望可以用我一生所有善行帶來的好運,去換你餘生健康平安。
如果人的一生中註定要遭受等量的苦難,那麼你以後所有的不幸,全都由我來承擔。
我只希望你順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