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三.乞討生涯
“呀?大哥,你看那人是不是死了?怎麼一動不動?”
“走,去看看!”
聲音漸近,有人輕輕的踢了我一腳,又踢了踢。
“大哥,好像凍木了!我們要不要救她啊?”
“嘿嘿……我們……我們先看看她長什麼樣子,好不好?”
“聽大哥的。”
我的面紗被人拉起,不意外的聽著兩兄弟道吸氣的聲音,曾經,這種倒吸氣聲我很熟悉,如今,卻很陌生。
“大哥,她是個大花臉,好醜!我們還要救她嗎?”
“嗯……還是算了,家裡條件也不富裕,再說,你我扛著個姑娘回去也不合適,會讓人說嫌話的。”
“大哥說的是,那……我們走吧。”
“好。”
“大哥?你看她像有錢人嗎?”
“像,怎麼了?”
“大哥,咱家……不富裕哦。”
“……”
“反正她要死了,我們把她的東西帶走吧,也算她方才嚇到我們的補償。”
“嗯……動作要快點,要是被人撞見了,還不送官,掉了腦袋!”
話音剛落,兩隻手,就在我身上摸來摸去,享受著搶劫與偷盜的雙重樂趣。
我不是想故意嚇人,但被打算拿你錢財的人這樣摸來摸去,絕對很不舒服,所以我突然間睜開了眼睛,嚇得倆人倒吸了一口猛氣,慌亂的想要站起逃跑,其中一人卻因腳下一滑,直接張著大嘴向我砸了過來。
這一砸,好巧不巧的將我確實砸葷了。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點背,喝涼水都塞牙吧。
再次醒來,天已經蒙朧漸黑,沒有什麼想法,很茫然的打算起來,身子卻因長時間處於冷雪下,而一動也動不了。感覺自己就像個黑色的凍秋梨,眼巴巴的等著自己被化掉。這樣的等待是漫長的,可卻讓我有了事情可做,那就是等。等了好久,手指可以動了,腳可以動了,胳膊可以動了,腿可以動了,身子可以動了,我起來了。我笑,這些老朋友和我鬧彆扭呢,都不願意聽我這個失敗之人的指揮了。
身上堆積了好多的清雪,幾乎將我整個人覆蓋住,茫然的挪動著澀澀的步伐,也應該找家店,吃點飯,睡上一覺。就像我曾經說過的,既然不想死,就好好活著。雖然我現在活不出生命的意味,但我還要盡我所能的好好活著。
將臉用面紗擋好,跨進一家酒樓,看見幾桌拿刀弄棒的人,獨自選了處隱蔽的位置,點了些小菜,要了壺酒,將面紗一摘,面對著牆角,自己默默無聲的吃了起來。
人真的很有意思,總喜歡遮擋自己醜惡的一面,就像我,想都沒想的就用一塊布將臉裹起,以為這樣就可以隱藏自己,可無論喝水,吃飯,卻又要將那遮羞布取下,就像一種反復的嘲笑。嘲笑什麼?嘲笑遮住了臉上的醜陋,又有什麼能掩蓋心靈的傷疤?
灌下一杯酒,隨意吃了幾口菜,有點像咽蠟。
花蜘蛛是個及其會享受的人,就算知道官兵大勢尋找一個臉被畫花的女人,也會帶著我住最好的旅店,吃最好的飯菜,穿最好的衣服,坐最好的馬車。他很能揮霍,就像妖精妲己,常常會為了自己的突發所想而下足血本。他曾經照鏡子,突然發現自己的皮膚不好了,便買來了一浴盆的蜂蜜花粉,把自己整個浸泡在裡面,黏黏糊糊晶晶瑩瑩做足了美容功夫。要知道,在這裡,一浴盆的花蜜就意味著一浴盆的銀子,他就這麼全部貼到了自己身上,還一副萬分享受的樣子,一點心疼的感覺也沒有。
我這勤儉了兩生的人,犯賤的托出個大盆,行動遲緩的拿起小碗,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從他身旁一碗碗的掏出浴盆裡的花蜜花粉,直到大盆裝不下了,而他也隱約赤裸,我才面無表情的又躺回了床上,說:給我沖杯花蜜水。
一溜神,竟想到了他,看來一起生活的時間並不太短,只希望沒有我,他能像只真正的蝴蝶一樣,飛去任何他喜歡的地方,不用和我一同躲避著官府的通緝。
將面紗帶上,叫來小二,結帳。
小二在旁邊等得有些不耐煩,我卻動摸西摸的拿不出一紋錢,從花蜘蛛身邊離開時,明明順了他一些散碎的銀兩和兩張銀票。明白了,一定是我昏過去後,被那兩兄弟劫走了。心一驚,忙摸向若薰和潭父送我的古玉,還好,它們還在。
抬頭看了眼小二,小二已經用你不是想吃霸王餐的眼神瞥著我。
歎了一口氣,沒有辦法,還真得吃霸王餐了。
這霸王餐還真不好吃,被人甩了四個嘴把子,將面紗扇掉,聽到人們此起彼伏的倒吸氣聲,我想,我又嚇到人了。彪悍的女打手忘記了打我,狠踢了一腳,將我踹出了酒館。
我嘴角輕輕仰起,吐了一口混合了血水的口水,四個嘴巴子換了頓飯,很值得,不是嗎?將面紗帶上,快速離開那裡,怕這次露面會引來官兵的巡查,還是離得越遠越好。
漫無目的走著,沒有銀子,只能選一處避風的破廟,席捲在草堆的一角,渾身瑟縮的顫抖著。破廟裡再也不可能有哥哥,有雞腿,有十二個兄弟的嬉鬧,同樣是破廟,為什麼這裡如此的冷?這夜,竟然比我的心,還冰人。
混混噩噩過了一夜,糟糕的身體燒得厲害,叫囂似得痛,勉強撐到當鋪,將上好的外衣換成了可憐的幾塊碎銀,身子被寒冬的猛風剮得瑟瑟發抖,有絲苦笑,如果我用這銀子買了藥,就要挨餓,但若不買藥,就要先病死。似乎從花蛛蛛那裡走出來,就註定了自己無法成活的命運,但我卻一點也不後悔,他不是我什麼人,沒有一直養我的義務,就算他是我的什麼人,我也不能一直拖累他的不自由。更何況,他為什麼跟著我,我從不知道答案。
一步一瑟縮,一步一搖晃,最後,還是用所有的錢,抓了藥,在垃圾中,揀起個破個大口的陶罐,又晃回到那間破廟裡,困難的拾來柴,咬著牙點上火,抱著自己的腿,看著那微弱的火光一點一點的跳動,然後一片一片的燃燒,除了冷,感覺不到其他。
將雪化水,倒入藥材,熬成半陶罐的苦澀,強忍著吐的衝動,嚥了下去,明天,也許一切會好。
迷迷糊糊的在破廟裡又挺了一日,夜幕降臨與旭日東昇,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我的世界,已經黑得一塌糊塗,混噩不分時節。
我一直覺得這身子沒有那麼金貴,索幸她沒有給我丟臉,雖然仍舊發燒昏迷,卻還活著。
撐起身子,再次將自己的衣服到當鋪裡換成了粗布,得了十個銅板,本以為可以買三個包子,還能剩一個銅板,卻不知道包子已經不是十前的包子,已經水漲船高,要五個銅板一個。而我,已經不在是那個有著嫩乎乎臉的可愛小娃,沒有人會給我講價的機會。曾經,五歲的我迷茫,最少我還知道有個‘樸山’可以讓我去找,現在,卻成了真正的遊蕩幽魂。
我買了一個愛吃的肉包子,捧在髒兮兮的手心裡,遊蕩在街道上,又開始失神。臉上不再需要遮擋,已經骯髒得像鑽了下水道,這是我的傑作,這樣很好,至少我可以忽視自己嚴重毀容的事實,單純地忘卻一些不想記憶的東西。
突然馬兒嘶鳴,馬腿揚起,在我面前氣憤地跺著腳,我嚇得扔掉了包子,抬起慌張的臉,看見一位若仙子般的美人,讓我有片刻的恍惚失神。那男子有著行若流水的眼,柔順而岱的眉,高貴優美的鼻子,掛著笑意的菱形美脣,青絲飄飄,雲袖浮動,有股無法染指的飄渺氣質。
那美人對我笑了,笑得分外開心,讓我覺得天上還是有些陽光的,讓我以為美人心腸一定是美的。
那美人玉指抬起,指了指我,我一愣,僵硬在當場,他笑得格外開心:“喂,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美啊?”
我下意識的點頭,美,是很美。
那美人笑得更開心了,突然甩出一鞭子,抽到我臉上,笑得分外開心:“給你留個紀念,很開心吧?”
我被抽得雲裡霧裡,臉上火辣辣的疼,捂住臉抬眼繼續看他,明白了美麗與惡毒的混合詞,就是他!
這美人見我沒喊疼,頓時神清氣爽,露出個絕美脫俗的笑,感慨道:“原來我美得會讓人不知道疼,呵呵……”然後一駕馬,跑得無影無蹤。
而好巧不巧的,還把我的包子踩得稀巴爛,想收起來吃都是不可能的。
放下捂著臉的手,我轉身,趿拉著破鞋,又去買了一個包子,如果今天再不吃東西,我一定會再次昏倒。
很多時候,不是不氣,不是不恨,不是不想撕碎狂吼粉碎砸毀!可我現在一無所有,有的,只是這條隨時會離我而去的小命,受盡衝動懲罰的我,已經懂得隱忍。隱忍很難過,很煎熬,會痛苦嗎?不會,沒有什麼比恨自己更讓人痛苦了。
先是小心翼翼,然後是大口狠吞下唯一的那個包子,繼續無目標的遊蕩……
遊蕩的日子不太好過,和人打過架,為搶半個長毛的饅頭,最後我贏了,很驕傲,卻在轉身後流下了一滴淚;被人打過,因為我蹲在了他們的地盤,還隨意小便,不交保護費;狗咬過我,我咬過狗,最後一比一,平手,它現在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肯聽我說話,聽我指揮的生物,雖然我看不出來它原本的樣子,就像它看不出我的,但我想,無論什麼時候,它一定會一直跟著我,認出我,因為我們是患難兄弟,一同搶過別人的包子,一同欺負過佔我地盤的乞丐,一同嚇過對我惡罵的畜生!
要我說,它才是人,一個不會因我變醜變美就會驚訝的人。因此,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人’,很特別是不是?我喜歡和‘人’在一起,就像它喜歡和我一起一樣。我們喜歡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它有雙即漂亮又特別的沽藍色眼睛,樣子有點像哈士奇,但基於它的皮毛實在是和我邋遢的樣子成正比,讓我無法透過事物的偽裝看到物體的本質。它總會嗚咽地拱拱我的脖子,被我一腳踹飛後,又會老實的回到我身邊,繼續用爪上的嫩肉撓我臉,我知道它餓了,可我也餓啊,只能忍著。被鬧得無法入睡時,我就噌的坐起,摸黑給他抓蝨子,餵它吃,然後告訴它,雖然蝨子身體小點,但好歹算塊肉,也很香。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度過了半個月的光陰,而這半個月裡,我竟然沒有死,真是歷史加在我身上的另一種神奇。
但好運不是時時都有的,不是總有人會扔出一些還可以下嚥的東西,已經三天了,我和‘人’滴米未進,已經餓得魂飄飄。兩個人蹣跚在清冷的街道,不知不覺間出了城門,向下一個未知的地方走去。雖然官府仍舊緊張的找臉上有傷的女子,但我這邋遢的樣子已經在城門口轉了好久,久到根本就沒人會瞥我一眼,久到我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那個臉被毀容的女人。
我迷迷糊糊走著,‘人’迷迷糊糊跟著,反正我走到哪裡它就會跟到哪裡,我不理它,它更沒有力氣和我鬧。
穿越在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間,一切靜得有些死亡的恐怖。
突然,眼前一晃,一隻毛絨絨的兔子躥了出來,‘人’精神一震,眨眼間,已經追在兔子後面,誓死要弄死它充饑。我眨眨眼睛,不敢相信,‘人’的速度竟然可以這麼快,它一定是偷吃了什麼東西,沒有給我!不然怎麼如此精神抖擻?我撒開腿,牟足了勁,無比開心的盯著‘人’的後屁股,撒歡狂追了出去。兔子哦,想想都流口水。
兩條腿真的不如四跳腿,追著追著,竟然跟丟了,只能尋著‘人’的腳印,咬著牙跑,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它身上,誓死要吃到兔子肉!
跑啊,跑啊,突然聽見一聲悲鳴,呼吸一緊,有種不要的預感湧上心頭,加足所有的力氣,狂奔到‘人’身邊,見它身中一劍,嗚咽的倒在血泊之中,正用不捨的目光凝視著我。
我腦袋突然就大了,被封閉的淚腺再次泉湧,抱著‘人’的腦袋瘋了似的嘶吼:“不要!不要!人,不要!你給我活著,一定要挺住!只有活著,我們才可以在一起,你不想要我了,是不是?‘人’!不要!別扔下我,別……扔……下……”三天斷糧,長途跋涉,加上傷心欲絕,在痛心疾首的悲鳴中,我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