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
有很多時候,我都以為自己是人,因為它,給我起了一個很特殊的名字——‘人’。但,確切的說,我是一匹狼,狼族的王!
狼王的身份,從我一出生,就已經註定。但,我卻不喜歡血腥的味道,只要想著吞食血粼粼的生物,我就噁心,想吐。
只是,這一點,我不能告訴任何一匹狼,哪怕是我最親近的朋友,因為,這是我的祕密,作為狼,無法承擔的祕密。
狼,是孤獨的。
縱使我們總是集體行動,但,孤獨,似乎是註定的,因為每個圓月前,只會有一匹狼的身影,在哪裡嚎叫。
我小的時候,很討厭站在月亮下嚎叫的狼,因為,打擾了我的睡眠。
長大後,我一直不去那麼做,也許,也是怕打擾別人的睡眠吧。
我不喜生肉的祕密,終還是被發現了。面對眾多狼視眈眈窺視王位的狼,我選擇了離開。並不是怕殘殺,只是,我真得不喜歡,血腥的味道。
流浪的日子,成了一輩子難忘的經歷。因為我遇見了她,一個敢與我搶骨頭的人類!
當時,那根骨頭,就在我眼前五步遠,只要我弓起身子,一躍,就可以將其叼到嘴裡,啃噬個乾淨。
當我快速撲過去時,竟然有一個髒兮兮的東西比我動作更快!直接捧起骨頭,張嘴就啃!
我呲牙撲了過去,狠咬住骨頭的一邊,往自己的方向拖。而那個髒東西,竟然瞪起了瓦亮的眼睛,牟足了勁頭,屁股後坐,硬是跟我扯起了骨頭,不停的拉鋸。
本來,我可以直接撲過去,咬斷它的脖子,然後,美美吃上一頓。但是,我實在受不了,它製造出的噪音!
它邊扯邊喊:“大狗欺負人啦!這日子沒有天理啦!老天啊,快掉下一塊磚頭,砸死它吧!”狗?我是狗?我怎麼可能是那種低級生物?我是狼,狼王!雖然……有點狼狽。
看著它的眼,充滿了不達目的不甘休的韌性,突然,產生了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好想逗逗這個髒東西。於是,我使勁的往後扯,看看它到底還能怎樣。
沒想到,它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任我咬著骨頭,拖著它,一同後退。邊退它還邊大聲吼道:“為了肚子,為了明天,為了生存,老孃拼了!”
接著沒調的亂唱道:“大刀,向大狗的頭上劈去!砍了狗頭,扒了狗皮,大吃狗肉,哈哈哈……”
我,嘴角抽筋,一個沒咬住,直接將骨頭,奉獻給了那個髒兮兮的東西。
它迅速將骨頭收入懷裡,爬起來,轉身就跑。
看著它飛奔的背影,慢慢消失灰色的天地裡,我突然之間,覺得少了些什麼。想了想,還是飛起了爪子,跟了過去……
於是,就有了我們之間,莫名其妙的關聯,無法割捨的感情。
剛開始,我仍舊防範著它,不喜歡它的近親。卻不想走,只想守著它,看著它,聽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聽不懂,卻可以感覺得到,很奇怪的感覺。
直到,半晚的冷風凶狠地刮進破廟,它席捲在稻草上的小身體瑟瑟發抖,我才小心的靠近,試探性的用爪子推了它一下,卻被它一把抱住,攬入懷裡,纏上了。
我不喜歡與人親近,因為,他們看見我,不是喊打喊殺,就是嚇得直尿褲子,軟成一堆。
所以,我想,如果我現在咬死它,不但可以果腹,還可是教訓這個敢趴在我身上取暖的髒東西!
但是,看它那髒兮兮的樣子,我突然覺得有點無從下口。不知道吃了它,會不會壞肚子?還是,忍著吧……
看著它,髒兮兮的小腦袋,不停的往我身上蹭,嘴角掛著一絲憨甜滿足的笑,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很被重視的,是被它需要的。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脫離了狼的孤單,身邊,有了陪伴。
它為我起了名字,它說:“你真好,不會因為我變醜變美而感到驚訝,也不會因為我的脾氣好壞而丟下我,你比人還有人情味,你,就叫‘人’吧。不錯的名字,是不是?你很喜歡,是不是?呵呵……”它一邊說,一邊猛壓我的頭,迫使我點頭承認它起的名字很好。
也許是我的縱容,它時刻都喜歡欺負到我的頭上,不是將我當枕頭,抱著;就是喜歡邊唱歌,邊薅我的毛;再者,就是騎在我的背上,讓我像馬一樣,馱著它走。
有很多時候,我都想沖過去,一口咬斷它的脖子,不讓它再趾高氣揚!任意欺負!
但,我卻始終下不去口。怕,這樣一種生命,就沒有了。沒有陪著我看月亮,沒有人陪著我說話,沒有人抱著我入睡,沒有人與我嬉鬧,沒有人給我講故事,沒有人讓我去偷東西,沒有人讓我去搶劫!
是的,它讓我去搶劫,讓我去恐嚇小孩子,只為得到小孩子手中的糖葫蘆;讓我為它做掩護,它好方便去偷些吃食;它讓我為它當打手,只為搶到最好的剩菜剩飯。
說不準,它對我是好,還是不好。
我卻知道,我已經無法離開它,只想這麼陪著它,髒兮兮的滾到一起,嬉鬧著。
記得,有一次,我們又嬉鬧到一起,我的爪子無意間碰到它胸前的柔軟,我還以為它藏了饅頭在衣服裡。怕它自己偷吃不給我,於是,忙用一隻爪子按住其中一個,用鼻子拱開那包裹的髒布,想要咬口軟軟的饅頭。
卻不想,鼻間只拱到軟軟的肉體,而那軟軟的感覺,竟然讓我產生一陣眩暈。說不上什麼感覺,只覺得全身都在顫慄,彷彿被某種感覺所捆綁,急切的想做些什麼……
啪……
它一把將我拍開,忙拉好衣服,怒駡道:“MD,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當肉包子咬掉呢。”說完,又扯過我的毛,將我拉到它面前,眼對眼的教訓道:“告訴你,‘人’,老孃胸口的兩團肉,不是饅頭,更不是肉包子,不許你再打主意,聽見沒有?要是你敢亂啃,老孃就把你的牙,一顆顆拔出來!”
我抖了一下,這個人,真凶!
眼睛卻不自覺的往它胸口瞄去,總覺得想要舔舔,嘗嘗它的味道。但看它如此凶狠的樣子,此事,還是作罷吧。我雖然不喜生肉,但還是要吃飯的,可不想,牙沒了,一輩子,只喝稀粥。
日子,在我們相依相伴中度過。
每當月色瑩照,我總是忍不住去想它的肉包子,身體發生的變化,我知道,去不敢去想,去動。只能用鼻子拱拱熟睡的它,用爪子拍拍黑糊糊的小臉,用身子貼住軟軟的它,忍著,睡去。
我想,我應該找個伴了,即使是解決慾望,也應該找個同類。
幸好,它打算走出城,到外面轉轉。我跟在它身旁,保護著,陪伴著,等待著……等待什麼?也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山道裡,突然出現一隻兔子,我拔腿追去,想讓它,美美地吃上一頓兔子肉。
卻一不小心,中了箭。
在昏過去時,我只想著,不要它哭。
醒來後,身上的傷,已經被簡單處理過。勉強想支撐起身子,要去找它。而它,正推開門,出現在我的面前……
看著它洗淨汙垢的臉,我終於明白它所有瘋言瘋語的意思,知道它為什麼一個人飄零,瞭解它曾經經歷的痛楚。卻也正如它說,我,不在乎它的長相,只,心疼它的傷疤。
它為我的傷口重新上藥捆綁,我抬起頭,輕舔著它的臉頰,這一刻,我覺得心裡暖暖的,彷彿相約到老的夫妻,默默守候著彼此,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幸福?
只是,我不知道,我是狼,它是人,我們之間,是否真的能有交集?能有感情?或者,是一種依賴,一種守候?
當我的傷口好後,它非要拉著我去洗澡,我不允,怕嚇到它。它卻取笑我怕水,怕洗澡!最後,擰不過它,實在是怕它把我後背的毛薅突了,讓其他人類看去了笑話,更是不忍它氣得不理我,只好低著頭,同意了洗澡。
被它一遍遍搓洗著,我不自然極了,怕它碰到不應該碰的地方,引起我不應該的反應……
該死!
我低聲咒駡著,它怎麼可以亂洗我的那裡!還打著皁角,用刷子使勁的刷,痛死我了!如果,我的那裡,被它洗壞了,我一定賴它一輩子!如果……可以……我這輩子,伴隨著它,也無不可。
在它嘀嘀咕咕中,一盆清水沖下,我下意識地抖了抖身上的水,卻看見它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我的心,有那麼一瞬的窒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痛!
它怕我?怕我嗎?我糾結著心,邁著優雅的步伐,一步步向它走去,呲著牙,想要問它,是否怕我?卻忘了,我是狼,它是人,它聽不懂我說的話,我卻能看懂它的眼神,聽懂它的感情。
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它,會怕我。
心,痛著。眼睛,看著它。
“丫地,還想嚇我!”它一腳飛出,將我踹走。
沒有哪一刻,讓我感覺如此幸福,幸福得我想笑,於是,我笑了。
它,終是特別的;它,不怕我;它,還願意抱著我。這就夠了,足夠了。
聽著它理直氣壯地對別人說,我是狗,只不過長得更漂亮些罷了;聽著它說,我叫‘人’,是姓任的任字,非彼‘人’。實際上,我們都知道,我叫‘人’,是它的狼。
呵呵……什麼時候,我將自己歸為了她的所有?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將自己賣了,卻沒得個好價錢,很冤是不是?幸好,它,不知道,不然,不知道要怎麼指示我,做怎樣的壞事。
在‘菩鏡劍莊’,我與它,並稱為‘閒人’,它是我的小閑,總喜歡忙裡偷閒;我是它的人, 最能懂得它心思的人。
如果,有人想要欺負它,我一定站出來,將它擋在身後,隨時準備進攻。但,我也知道,為了它想要的安穩,我不能呲出自己雪白尖銳的牙齒,不能如真正的狼王那般嚎叫。只能在氣勢上,威脅所有想要欺負它的人類!
但在梅花林子裡,出現了故意侮辱它的兩男一女,我幾乎是忍不住地躥了出去,卻在躍起的半空中,被它一把薅住背後的毛髮,硬是拉扯下來,伸腿,就跨坐到我的背上,讓我少安毋躁。
我氣得胸口起伏不平,為這不知好歹的女人,卻更氣自己竟然這麼聽話,還被它當著如此多人面,騎在了跨下!威嚴,何在?
可當它趴在我耳邊,輕柔的安撫時,我的怒氣卻不抑自消,只覺得有那麼一絲的暖流,緩緩注入身體。它,在跟我說悄悄話。
不可否認,我喜歡它,卻沒有想過,這種喜歡,是否到了愛的程度,是否可以擁有天長地久。
一小心,與它一起,窺視了所謂武林盟主的祕密,看著它為那個受傷小男孩而哭泣,我的心,沒由來的抽痛著,多想將它抱入懷裡,安慰著。
因為它自身的祕密,因為它所窺視的祕密,那名叫啟尊的男子,竟然要下手殺它!這一刻,我憤怒了!真正的憤怒了!我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與啟尊周旋著,為它爭取逃跑的時間。我想,一口咬斷啟尊的脖子,渴望那種嗜血的味道,但啟尊身形利索,不太容易近身,若與他打長久戰,我一定勝。但,現在,我放心不下它,怕它,不在我的眼下,會出什麼意外,只能虛晃一招,迅速追它而去。
追入喧嘩的大廳,到處是推杯換盞的人臉。我一眼,就看到它,站立在人群中,顯得那麼無助。當它看見我時,眼睛徒然一亮,含著關懷與欣慰。我心裡一暖,提爪子奔了過去,穹其一生,也要保護它的安全!
那名喚桑渺的傢伙,竟然又出言侮辱,想讓它唱一首歌。
它,到也不客氣,扯開嗓門就嚎上了,什麼它是一顆菠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
我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想要拔腿就跑,但一想到,自己要保護它安全,還是硬挺了下來,沒有動。
接著,它又吼道,它是一片芒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
我真的不知道芒果是什麼,但看它的樣子,那東西一定滿恐怖的。
然後,它又嘶啞道,它是是一個竹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
我一直很愛吃竹筍,但從現在開始,我發誓,我再也不吃竹筍了。
我承認,我害怕了,我的心都被它唱得顫抖了。看著聽它歌曲的人類,無一不是臉青脣白,我的自信,又找回來了,我想,我還算是勇敢的一匹狼,因為我還下意識的想要逃跑,而那些人類,怕是已經大腿抽筋,想跑都動不了了吧?
我的逃跑沒有成功,被它一把薅住了毛,硬是讓我陪著它,堅持到最後。這一刻,我只恨,為什麼我的耳朵這麼好使,竟然連它恐怖的尾音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可能,我多希望我有暫時性的耳聾啊。
一曲折磨完畢,我終於理解,什麼叫做:不死,也扒成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