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最近的回程直飛機票只能買到晚上的航班。
駱希收拾著行李,思緒就和往箱子裡胡亂塞的物品一樣混亂。
她以先生身體不舒服為由跟學校領導請假,學校知道她先生是誰,哪敢耽誤她時間。
手上的工作已經都交接給其他老師,姚冬楠離開時還安慰她,會沒事的。
可駱希聽到王管家來電時的第一想法,竟是高書文還不能死,她還沒從他嘴裡聽到親口承認的真相,他怎麼可以死?!
行李箱蓋上的時候房間門鈴響了,是拉著行李的高子默。
“別著急,羅醫生說已經搶救過來,等我們到了,可能已經過危險期了。”
高子默指著書桌上:“你的護照還沒拿。”
“……哦。”
駱希揉了揉泛酸的鼻樑,折回去拿被遺漏的證件。
頭等艙沒坐滿,他們坐著相連的位置,座位比一個多禮拜前的經濟艙舒適太多,但兩人卻同樣都睡不著,望著隨意播放的電影一聲不吭。
空姐來得勤快,高子默讓她熱一杯牛奶。
他指了指隔壁,揶揄道:“給我女朋友的,她睡不著。”
出走的思緒在面前放落一杯牛奶時歸了位,駱希沒在意空姐些許羨慕的眼神,側躺了身子盯著高子默的臉看。
電視屏幕閃爍出光芒打在他側臉上,光影交疊,好似月亮,一面被光籠罩,一面永遠是黑暗。
金絲眼鏡下的黑眸微眯成線,有些反光的鏡片擋去了不少他眼裡的侵略性和無情。
手越過兩人中間的隔板,駱希取下他的眼鏡。
高子默沒有阻攔她的舉動,眉毛放鬆了一些,眼角帶笑:“再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介意再進一次洗手間的。”
“你只有一點散光而已,幹嘛總帶著眼鏡啊?”駱希問。
高子默沒認真回答她,倒是吟唱了昨晚音樂劇裡的一小段。
“Masquerade...Paper faces on parade...Masquerade...Hide your face so the world will never find you...”*
駱希把眼鏡拋丟到他身上,鼻哼一聲,說:“油腔滑調。”
她拉下毛衣袖口,手腕至小臂上印著前兩晚在科茨沃爾德的莊園城堡裡留下的綁痕,雖然顏色已經褪去很多,還是能看清她出軌偷情的證據。
兩隻小臂拚起來,淡淡的粉紅色一片,形狀好像那條目前全世界唯一一條的粉紅色蝠鱝。
“如果被他看到了這個,怎麼辦呢?”
駱希仰躺著,小臂舉高,淡粉色的魔鬼魚就在昏暗灰藍潮湧中遊晃。
“……啊,對呢,這可怎麼辦呢?”
高子默把問題又拋回給她,連同眼鏡也丟到一旁。
長臂一伸,牽住她的腕子拉到自己面前,濕熱的蛇從脣間鑽出,慢慢爬上蝠鱝的背部,洇開一道黏液。
“反正都這樣了,那就再咬多一口吧。”
蛇爬到手背,無名指,鑽戒。
最後尖齒嗑在第二指節上,慢碾,細磨,一點點往皮肉裡陷。
*
嚴井和小林一同來接機,高子默說:“直接先去醫院吧。”
到醫院時高書文還在ICU,隔著玻璃,駱希看他無聲躺在床上,臉被呼吸機遮擋去大半。
高子默在醫生那瞭解完情況,走到她身邊,說:“早上已經恢復意識了,自主呼吸弱了一些,但還算可以,這兩天再觀察一下,沒什麼問題就可以出ICU了。”
廖輝今天在醫院陪著,搭了一句:“還好昨天羅醫生就在宅子裡,高董一暈倒,羅醫生就為他做了搶救。”
不止羅醫生和駱希,王管家和一眾司機都學過心臟複蘇急救,連高子默都被逮去學過,而且高宅和車裡都常備有AED,為的就是高書文一有什麼不妥可以第一時間進行搶救。
只是怎麼會那麼剛好,心臟驟停的時候,羅醫生就在家裡?
駱希抱住雙臂,病床上閉著眼的高書文是看不到她身上被高子默留下的痕跡了。
但不止為何,她總有種被人看穿一切的錯覺,即便那人還上著呼吸機。
高書文三天後出了ICU,移到貴賓病房。
呼吸機撤下了,但精神狀態還沒恢復過來,入院短短幾天,整個人像又老了幾歲,輪廓瘦削,臉色土黃。
他情緒不太好,倒不是因為心臟的事,只是過多兩天就年三十,他多少有些迷信,不願意大過年的還呆在醫院裡,對醫生護士護工的態度一直不太耐煩。
駱希在他床邊倒著米粥,繼續軟磨硬泡,讓他乖乖在醫院裡呆著。
“你的情況特殊,醫生也是擔心你這時候出院會有什麼並發症,你對人發什麼脾氣哦?血壓好不容易降下來,別動不動就生氣。你就安心住著,我也在這陪你呀。我等會就讓王管家備一份春聯福字,我來給你貼上,好不好?”
瓷杓舀起白粥,駱希在脣邊吹了吹,才送到高書文嘴邊,軟聲道:“如果你胃口好起來,那天晚上我包點餃子,在這陪你看春晚。”
“你親手包?”高書文問。
“嗯,你還沒吃過我包的餃子吧?”
高書文頜首,嚥下白粥。
一口口白粥入喉,高書文才稍微降了點火氣。
護工是位身強力壯的青年,姓張,在這之前高書文已經辭退了兩名護工。
小夥子憨厚老實,說話不拐彎抹角,見夫妻兩人感情極好,咧開嘴笑說道:“也就只有對著高太太,高先生心情才能好起來了。”
駱希抽了張紙巾給高書文抹嘴角,笑答:“小張你見到你媳婦時,也開心的呀。”
“那是!”
“你去吃飯吧,這裡留我一人就行了。”
小張請示了高書文,得到允許後才離開。
碗裡的白粥一點點減少,駱希眼露憂愁:“雖然徐醫生說情況樂觀,但遲早還是要做手術吧?”
“嗯,在排心源了。”
“你之前不是徐醫生負責的?我那天來的時候,剛好聽到你們說了幾句上次手術的事。”
高書文眼珠滑動,目光凝在駱希嘴脣上,一字一字說得緩慢:“對,上一次在別的地方做的。”
“老公,你說,還有沒有別的辦法能早一點兒……”
駱希壓低聲音神祕兮兮:“港片裡,不總有那些販賣器官的情節嗎?”
“你電影看多了,就算是買,也沒那麼容易找到適合我的心臟。”
高書文嘴角微勾,輕推開駱希遞到嘴邊的杓子:“夠了,我飽了。”
駱希哄著他再喝兩三口,才起身收拾餐具。
“不過,我沒想到你還能想到這種事。”
駱希拿著碗杓往病房配套的小廚房走,不解道:“啊?什麼事?”
“買賣器官。”
“哦,這不是以前你跟我說過的嗎?”
駱希打開水龍頭,冰水刺骨,她低頭洗碗:“‘只要錢能解決,那就不算是問題。’”
她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休,用過午飯後的高書文很快又睡過去,駱希便在沙發上聽歌看書。
傍晚的時候高子默帶著粥來了,還是由駱希喂他,高子默就坐在沙發,翹著腿看他倆甜蜜如斯。
飯後,高書文開口:“駱希,我有話要對子默說,你先出去一下。”
“好。”
走出病房,駱希邊從褲袋裡掏出耳機帶上,邊走向樓梯間。
她從手機裡按開一個軟件,軟件的圖標設計得與某音樂app很類似,但軟件頁面卻不是聽歌的,有「錄音」、「攝像頭開啟」之類的按鍵。
她開了錄音,過了一會耳機才傳來聲音,信號連接的速度有些遲緩,父子的對話已經開始了。
“……我這身子不中用了,就算真讓我換了心,也撐不住多少年。我上一次和你說的事情,你放進心裡了嗎?”
似乎聽到高子默嗤笑一聲:“我才十八歲,你就要我訂婚,是不是太早了?”
駱希腦袋一沉,手裡的手機差點抓不住。
一句接著一句往她耳朵裡蹦。
“我在你這個年紀,跟你媽媽已經定下婚約了。”
“那是你們,這都什麼時代了。”
“現在這個時代,也該有個女朋友了吧?”
“我沒喜歡的人。”
“聯姻不需要你的喜歡。”高書文的語氣不容置喙。
高子默沒有出聲,高書文繼續:“有些事情不是你應該肖想的,你的路要怎麼走一早就安排好了,別走岔了,如果你還想繼續當高家大少爺的話。”
————作者的廢話————
高子默唱的那一段,是上一章說的Christine離開後,Phantom對著猴子八音盒吟唱的一段,意思是“化妝舞會,遮蔽的面孔成群結隊,化妝舞會,遮住面容,世人絕不會發現你。”
而後面接的歌詞就是“Christine,I lov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