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這幾天去了……什麼什麼群島來著?”
身穿女僕裝、滿眼熱情的女生將宣傳單遞到面前,鄭謙樂笑著拒絕,轉過頭問高子默。
“加拉帕戈斯群島。”高子默語氣不鹹不淡,反問他:“聽說?你聽誰說的?”
鄭謙樂迅速繞開了話題,指著前面一小攤:“喲,你們東大學園祭還有烤冷麵賣啊?走啊,買一份試試。”
多是大一大二學生的駒場校區,校園祭的氛圍也比本鄉校區明亮活潑不少,高子默沒興趣也沒時間參加社團,但留學生裡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烤冷麵攤是中華小吃研究會的攤位,幾位大一留學生對著高子默喊“學長好”,還送給他倆一人一份烤冷麵。
“高桑!”
鄭謙樂循聲看向斜對面的銅鑼燒攤位,有位戴眼鏡的女生對著高子默揮手,圓圓的臉蛋被秋風烤成紅蘋果。
“你認識的?”鄭謙樂在國內也沒什麼機會吃這種街邊小吃,一點公子哥的樣子都不端著,一大口烤冷麵塞得腮幫子滿滿。
高子默看著他囫圇的吃相一臉嫌棄,“嗯”了一聲。
女生從攤位上取了兩份和紙包著的銅鑼燒,小皮鞋踩著滿地銀杏葉,小跑到高子默面前,將小點心遞給高大的男生。
鄭謙樂以為高子默會和高中時那樣不收女孩的禮物,沒想到他居然收下了,還十分禮貌地對對方表示謝意。
女生離開後,鄭謙樂取笑道:“高少爺可算是下凡了啊。”
高子默拿手機拍了張銅鑼燒的相片,把兩份銅鑼燒都塞給鄭謙樂,罵了聲:“滾。”
吃了個半飽的鄭謙樂再逛了一會兒學園祭,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讓司機來接他和高子默,中午他訂了銀座奧田,在今年終於獲得兩顆星的米其林餐廳。
會席進行到四分之三鄭謙樂已經接近全飽了,拿著酒杯懶懶地問高子默:“難道你就沒擔心過駱老師不回來了?”
高子默正想回答,這時廚師捧著一瓦鍋走到他們面前,掀開蓋子,白汽滋升,顆粒飽滿的米飯上臥躺著一整條完整肥美的紅葉鯛,秋收新米吸收了真鯛的鮮甜魚汁,香氣撲面。
他頜首,廚師便將鯛魚飯拿至一旁為他們分好。
廚師熟練分揀出的魚骨頭,在射燈照射下幾近透明。
高子默揚揚下巴,說:“對於我來說,駱希就是條魚骨頭,不太長,有些軟,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偶爾會扎得疼。可是時間長了,那種痛和癢就會成了習慣,甚至迷戀,一旦它被取出來或嚥下去,還會不習慣過分舒適的喉嚨。”
“……呵,看不出你還有被虐傾向啊。”鄭謙樂微眯起眼睛,仰頭喝光杯裡的清酒。
穿和服的服務員見狀想上前為他斟酒,高子默抬手示意不用,自己拿起酒壺,給鄭謙樂的杯子滿上。
“對於駱希來說,我也是她喉嚨裡的魚骨頭,她忘不了的。”
*
高家在東京有幾處房產,但為了方便上學,高子默在中目黑新添置了一套高層公寓。
鄭謙樂這次來是住的酒店,晚上在銀座一家酒吧兩人分別後高子默回了住處,在吧檯倒了杯威士忌,走到陽臺的躺椅坐下。
他按開微信,進了駱希的朋友圈,點開最新的那張相片。
一望無際的碧海藍天,一頭黑亮的虎鯨從海裡破水而出,兩三海鳥在它身旁翱翔。
虎鯨的後方是艘衝鋒艇,離得有點遠,還被虎鯨的背鰭遮去了一大半。
高子默將相片放大至極限,在膚色各異的遊客中很快地找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她身穿橘紅色救生衣,戴著墨鏡,身旁幾位外國人都因為舉起手機拍虎鯨遮擋住了臉,只有她一人沒拿手機,綻放開的絢爛笑容雖然模糊,但還是一下下敲打著高子默的心臟。
他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壓下想給她發信息或打電話的衝動。
他答應了駱希,放她走,但條件是必須讓他知道行蹤和安全。
所以他還能透過偶爾一兩張朋友圈的相片,得知駱希現在一切安好。
手指一掃,另一張相片跳出來,高子默眯了眯眼,盯著駱希身旁礙眼的男人看。
她是前幾天的航班飛到巴爾特拉島,這兩天坐遊輪在這一帶遊玩,那棕發灰眼的男人是遊輪上跟拍全程的攝影師,似乎很鍾意駱希,每天總會單獨給她拍好多張相片。
今天更甚,還和駱希合照了。
那張虎鯨出海,也是他拍的照。
兩人距離不算近,駱希臉上也只有淺淺的微笑,但男人就不同了,一排白牙錚亮得很。
偏生駱希還要將這張合照發出來,這不是存心給他添堵麼?
威士忌一飲而空,高子默的喉嚨火辣痕癢,忍不住笑著罵了句:“幼稚鬼。”
他打開相冊,將今早拍的銅鑼燒相片發到朋友圈。
分了組,隻讓駱希一個人看見。
滅了手機,高子默躺著看天上的圓月和星辰。
沈佳昌之前出國的時候,高子默去送了機。
被半軟禁控制了兩年的男人,模樣看著似乎沒太大變化,但意志和精神都被磨平了不少。
有兩名保鏢隨時跟在沈佳昌身旁,他死瞪著高子默,好像條凸眼的水泡金魚。
他最後留下一句,終有一天你也會變成高書文。
高子默推了推眼鏡,笑著沒回答。
他和高書文還是有差別的。
父親想要的是折了駱希的翅膀,把她關在籠子裡。
而他不是。
他想要的是,把駱希的世界都變成牢籠,她可以飛,但無論她飛到哪裡,都離不開他的狩獵範圍。
*
與東京相差十四小時的厄瓜多爾,高子默發朋友圈的時候,駱希已經在皮特角拍藍腳鰹鳥了。
這裡是聖克裡斯托瓦爾島最東端的火山區,海灘上被擁有蒂芬妮同款藍色腳丫子的海鳥佔據。
成群結隊的藍腳鰹鳥從幾十米高的空中迅速俯衝,捕捉沙丁魚、鳳尾魚等魚類。
“我還是孩子的時候,問我媽為什麼它們的腳是藍色的,我媽說,因為被海洋染上了顏色,我還信以為真了。”
駱希抬眼,Albert不知何時來到她身旁,舉著相機拍在海上盤旋獵食的海鳥,她回應道:“你母親是位很浪漫的女士。”
Albert正想問她,明天在聖克魯斯島下船後還有什麼行程安排,願不願意與他一起共進晚餐,這時駱希輕飄飄說了句:“如果我兒子問起我,那麼我也可以跟他講這個故事。”
Albert不過二十出頭,一直以為這位單身旅行的美麗姑娘不過二十左右年歲,這幾天與她相處融洽聊天投緣,卻沒料到她原來已經為人母。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剛好有其他團友呼喚他幫忙拍照,便趕緊借機跑開。
駱希毫不在意,笑著繼續拍雄性鰹鳥高高抬起藍色腳丫、左搖右擺對著雌鳥跳求偶舞的視頻。
回到遊輪上,駱希的手機連上了船上wifi。
在島上徒步出了不少汗,她進浴室洗完澡,才趴在床上用極其緩慢的網速刷朋友圈。
……嗯?
大少爺居然發朋友圈了?
駱希眨眨眼,確認了確實是高子默的微信號發的相片。
理科生就是理科生,相片毫無構圖可言,一份銅鑼燒被他拍得像被小孩揉爛的橡皮泥。
高子默從不吃這些甜滋滋的小甜品,包銅鑼燒的和紙是粉色桃心印花,他還故意打了「同學送的」四個字。
總不會是他班裡那群熱衷於穿格子襯衫的男同學們送的吧?
駱希把手機拋到枕頭旁,坐起身,看著舷窗外慢慢往海平線落下的夕陽。
看著看著,她笑罵了一句:“幼稚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