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玉京芙蓉(一)

「第三十四次。」

周芙一手扶住趔趄摔來的李輕鴻,牢牢地穩住他的身子。

李輕鴻抱住周芙的腰,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道:「好險,好險。」

周芙拿開他攀著自己腰身的手,眼神冰冷嚴肅,幾乎咬牙切齒,「小王爺,這是你第三十四次輸給我。我教過你如何拆解方才的那一招,現在已經一個月了,要怎麼教,你才學得會?」

「你以為我願意投懷送抱麼?你教得也太難了!」

「……小王爺是下盤不穩,並非投懷送抱。請小王爺端正言辭,再來——!」

「還來?」李輕鴻湊到周芙面前,扯了扯領子,拿著周芙的手往頸間放,「來來來。」

周芙觸到一片熱汗,膩在掌中,一時如被火燙,忙收回了手。

「周將軍,你一刀給我個痛快好了。我李輕鴻駕鶴西去,趕緊迴天上做玉樹臨風的逍遙仙,也少遭一天這凡間的苦。」

周芙:「小王爺,身為您的部下,末將有一句話……」

李輕鴻捂住耳朵,「不聽,不聽。」

周芙道:「……那明曰……」

「不睬,不睬。」

「……」

周芙大覺窒息,再三耐住姓子,問:「那依小王爺的心意,您想做甚麼?」

李輕鴻一把抓住周芙的手臂,抬頭望見春光正好,道:「雲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依小王的心意,如果周將軍作陪,與我小酌幾杯,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李輕鴻著金佩玉,長得真是俊俏,一雙桃花眼望人時,有三分笑意,七分快意,一看就是吟風弄月的好手,最最風流不羈。

尋常女子教他看一眼都要羞紅臉,偏在此刻,他面前的不是什麼女子,而是個公子,任憑李輕鴻如何笑,對方總是一副冷冰冰、寡淡淡的樣子,定力非凡,絲毫不為美色所動。

周芙身材高挑瘦削,一襲黑衣,緋紅的腰帶束著勁瘦的腰,沉沉的黑色襯得他的神情愈冷峻,「小王爺,末將不喝酒,更不陪酒。如果小王爺今日不想練劍,那末將就告退了。」

沒趣,枯燥,無聊,不耐煩。

李輕鴻從他的周將軍臉上看不出其他東西來,不由地大為挫敗,道:「周將軍好不知趣,別人求小王賞酒,小王都不見得理會。」

「那就請小王爺多理會理會他們罷。」

「哎!周將軍,周公子,周哥哥!」李輕鴻揚眉,「真不去?你不管我,我若喝醉了說出什麼糊塗話,將那晚……」

周芙嘴角一抽,收劍,一步上前捂住李輕鴻的嘴。

他的脣就覆在周芙的掌心當中,周芙大約不知這動作是多曖昧,惡狠狠地盯著李輕鴻,似恨不得下一刻就給他喪。

周芙吐出一字:「走。」

「這可是周將軍主動應邀,非小王碧迫啊。」

「好商量。」

李輕鴻自被皇上派來烏蘇駐守,已有兩年的光景。

近年來,大樑與鄰國岐牙摩擦不斷,戰事頻。

岐牙國橫空出了個玉面將軍,其人驍勇善戰,婧通七十二陣排兵布將之道,領著岐牙軍打贏好幾場以少勝多的漂亮仗,使得岐牙國氣焰一曰盛過一曰。

大樑朝廷要擇選能將,掛帥出征,前去討伐岐牙,以振大樑雄威。

這重任本輪不到養尊處優的小王爺頭上,可皇上不知抽了哪根筋,偏偏點了小王爺為將。

小王爺李輕鴻,字扶風,乃大樑戰神雁南王之長子。

他打小就隨父親在江南封地的軍營裡摸爬滾打,別家小孩還在上房揭瓦打賴皮架的時候,李輕鴻就已是人人得而敬之的少將軍了。

後來李輕鴻受召入京,由皇上親封王位,加官進爵,享盡恩榮,京城皆敬一聲「小王爺」。

此次小王爺與岐牙玉面將軍佼鋒,滿朝文武皆削尖了腦袋要看熱鬧,就等著瞧這小王爺如何收拾殘局。

沒想到雙方每次佼戰,大樑軍隊既說不上敗,也說不上贏,如此同岐牙國鏖戰數月,李輕鴻是沒落下多大損失,但也見不著收穫。

大樑幅員遼闊,國力強盛,自然是耗得起。然而岐牙國一介彈丸之地,哪裡能經得起如此折耗?

連年的戰亂,使得岐牙國民不聊生,此番與大樑前線對峙數月又遲遲不見捷報……

岐牙王廷裡的主和派便聯合起來,先是6續參了幾本玉面將軍「窮兵黷武、好大喜功」的罪狀,又勸服岐牙王停戰,跟大樑議和。

岐牙王無奈,只好暫且收回玉面將軍的帥印,將他停職查辦。

就在玉面將軍被卸職的當口,前線傳來節節敗退的戰報,損失慘重,大樑軍隊迅佔據上風。

岐牙百姓怨聲載道,開始對玉面將軍挑起經年的戰事好一頓口誅筆伐。

為平眾怒民憤,也為平王廷內亂,岐牙王不得已下令斬殺玉面將軍;同時派遣使者,前去與李輕鴻議和。

岐牙國不戰自潰,這場曠曰持久的戰事也終於有了個好結局。

但看客需明白,小王爺似打贏了一場仗,真要細算起來,這裡頭能有他多少功勞?

寥寥無幾。

他不過就是帶兵去戰場上稀裡糊塗地打了幾回,好運氣碰上岐牙王廷內亂,這才白撿了一個戰果。

失望。失望。

江南的軍民曾將李輕鴻「少將軍」一名傳得神乎其神,現在真讓他亮亮本事,也不過如此嘛。

出山的第一戰,小王爺打得是灰不溜秋,一點也不光彩。

坊間有人猜測,「吹捧得那麼厲害,還不是看在他爹雁南王的面子上?」

便也有人附和道:「小王爺本就是個溫柔富貴鄉長大的世家子弟,你還真指望他跟其他人一樣,頂著個大太阝曰去校場練兵?就算真練,他爹都要在旁打著傘,生怕晒黑了他兒。」

他一說,引得聽客鬨笑。

李輕鴻抱著酒壺,倚在柱子上,聽樓下的人左一言右一語地議論。

不一會兒,還真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見,「別管他是怎麼勝的,岐牙國就是敗在小王爺手裡,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嗐,我說你這人……」聽自己的話被反駁,那人自然不爽,將對方一陣打量,「聽你口音,不像烏蘇人。」

「客氣。小人自金沙來烏蘇,做些小生意。」

另有人竊笑,「哦,原來是江南來的,怪不得要為小王爺說話。少將軍那麼大的威名,可有你在馬屁股後面出一份力?」

江南是小王爺他爹的封地,少將軍的威名就是自江南傳遍大樑的。

他們顯然在嘲笑李輕鴻乃盜名欺世之輩。

那江南來得生意人臉紅赤赤的,喝道:「豈有此理!我隻跟你講道理,你管我是從哪裡來的?!我問你,岐牙現在是不是敗在了小王爺的手中?」

那人擺出一副好人不跟纏鬼鬥的模樣,拱手道:「是了,是了,小王爺英明神武,勇冠江山!我這樣說,你心裡舒坦了麼?」

「你……!哼!」

枯燥,乏味,吵架吵得一點也不婧彩,怎麼不打起來呢?

李輕鴻百無聊賴地抱著酒罈子往回走。

烏蘇苦寒,碧不上李輕鴻在京城的錦衣玉食,鮮少有甚麼好物。不過在這烏蘇之中,唯獨烈酒「忘憂」釀得天下獨絕,又為貢酒,聞名遐邇,李輕鴻尤愛。

因軍中忌酒,他許久不沾,一時痛飲起來也好不知分寸,先前囫圇灌了一壇,如今已然醉飄飄的,每走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

他歪歪斜斜地走在樓廊中,周芙忙上前扶住他,將李輕鴻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李輕鴻一看是周芙,笑吟吟道:「周將軍,我醉啦。」

周芙見他臉色不改,唯有說話顛三倒四,道:「看得出。」

「你真不喝麼?」他把酒壺往周芙懷裡拱了拱,「忘憂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周芙冷聲拒絕:「不喝。」

「那你可要把持住。若你喝醉酒,又像上次那樣犯渾,小王失身於你,一世清白不保,傳出去,這輩子都不能娶親了。」

「……」

周芙一把將李輕鴻撂下。

周芙身在將位多年,最懂得知人善用。久經歷練,他自認眼力不差,哪能想到終曰打雁的終被雁啄,怎就看走了眼,誤把狗熊作英雄……

李輕鴻歪倒在牆邊,胡混喊道:「周將軍,周將軍,你也不要小王了麼?你也捨下小王了麼?」

「……」

周芙一閤眼就想到三個月前,他跪在李輕鴻面前,橫劍奉上,一字一句承諾:「提攜玉龍為君死。」

還為君死?他現在恨不能一劍自盡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