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玉京芙蓉(二)

從前雁南王為統帥時,治軍嚴明乃是出了名的。凡行軍時,軍中禁酒,亦禁美色,如有違者,皆按軍法處置。雁南王憑藉鐵錚錚的手腕,拿住大樑的軍風軍紀,一改前朝重設妓營、貪圖玩樂的惡習,在軍中誰人都敬,誰人都畏。

誰能料得,他教出的兒子淨是往邪了長,一點也沒繼承他爹肅正的作風。

烏蘇的城官想向李輕鴻獻殷勤,送來好些容色姝妍的絕世佳人——或嬌憐,或清高,或素若幽蘭,或豔碧玫瑰,當真是燕瘦環肥,應有盡有。

李輕鴻見狀,欣喜地收入麾下,將佳人一一分賞下去,自己帳中獨留下一名喚嬌蘭的女郎。

此女眉目似畫,兩靨生嬌,容顏可論上乘,又彈了一手好琵琶,喜唱江南調子,歌喉婉轉清脆,黃鸝鳥一樣動聽。

李輕鴻對嬌蘭甚是喜愛,常常讓她陪伴在身側。

李輕鴻座下有幾位將軍,是從前效忠過雁南王的老將,哪裡見得軍中曰夜不停地吟唱這等靡靡之音?倘若軍中上下都去效仿小王爺貪美圖色、嗜樂好酒,往後還打不打仗了?

勸諫。必須勸諫。

不過,他們是軍中的老將才,若是此刻公然出面諫言,難免教人覺得他們是在仗恃著老資格,不服後生統帥。如果傳揚出去,有損李輕鴻的威嚴。

縱然這貨在軍中也沒多少威嚴了,可念在雁南王的面子上,這點兒顧忌還是要有的。

故而,這勸諫的重任轉頭就落在了周芙的肩上。

一來,周芙是李輕鴻親手提拔上來的將領,深得李輕鴻信任;二來,李輕鴻看重周芙,兩人是主僕,但也是朋友,似手足兄弟,他是最能勸得動李輕鴻的人。

周芙閒著無事時,被邀去陪幾位老將軍下棋,沒殺上幾盤,就稀裡糊塗地捧回來這麼一個燙手的山芋,當真拿也不是,拋也不是。

這曰,東風吹開烏蘇的佛嶺花。周芙去到營帳中,與李輕鴻商議戰後整軍一事。

商議才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周芙按住劍,已經不大能控制住自己的視線。

這也怪不得周芙,要怪就怪小王爺,鬢邊簪著那朵玉白色的花,當真惹眼至極。

周芙一頓想,怕是城官送來的那幾位佳人,都不及李輕鴻有顏有色,勝碧花嬌。

李輕鴻半窩在榻上,披散著如潑墨一般的長,獨獨鬢角辮起來,上簪一朵佛嶺花,真是風流無雙,雅搔無度,不知情的看客還以為這不是在大樑軍營,而是在京城的花樓。

周芙甚至認定,憑李輕鴻這相貌,去樓裡混個頭牌,也不在話下。

李輕鴻撚著絲,打著呵欠問道:「周將軍——你就不能笑一笑?苦大仇深地瞪著我,怪可怕的,小王欠你的軍餉啦?」

周芙實在怕自己按不住鞘中的劍,果斷起身,拱手告辭道:「小王爺好好休息。」

任李輕鴻千呼萬喚,周芙一步不差地往帳外走,迎頭就碰見前來侍奉的嬌蘭。

嬌蘭看是周將軍,羞艾艾地低下頭,抱著琵琶曲膝行禮,「嬌蘭見過周將軍。」

周芙低頭,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嬌蘭約莫覺得周芙的眼神有些唐突無禮,略一作揖後就要進帳子裡去。

周芙移步,一下擋在了嬌蘭的面前。

周芙的身材不似其他將軍那等虎背熊腰,是有些高挑瘦削的;長得也非濃眉大眼,他的眼尾狹長,眼珠黑熒熒地亮,清澈冷冽,有一種極富女兒氣的俊美。

周芙說是將軍,卻更像個書生,但正因他不是書生,這樣的俊美才尤為別致。

嬌蘭不大敢看他,低聲道:「周將軍有什麼吩咐?」

周芙道:「果然是百裡挑一的美人兒。」

他抬手,輕輕攏住嬌蘭的下頦,湊過去嗅了嗅嬌蘭身上的香。嬌蘭大驚失色,忙趔趄著往後退,周芙一步向前,扣住嬌蘭纖細的腰,道:「小心。」

嬌蘭驚道:「周將軍!你,你……」

因著兩人貼得好近,周芙聞見嬌蘭身上一縷幽香,輕聲道:「你身上好香。」

他說這句話時,神態甚是認真,從他口中說出的輕浮之言,不似在調戲,更似真心的讚歎。

嬌蘭卻大驚失色,喝道:「我是小王爺的女人,你膽敢、膽敢無禮?!」

周芙「哦」了一聲,望著嬌蘭笑起來,「無妨,我向小王爺討了你來就是。我聽聞你會唱江南的調子,也與我唱一段可好?」

嬌蘭不肯,「周將軍,你再這樣,奴家決計不饒你。」

周芙挑了挑眉,不禁起了興致,問:「 你怎樣不饒?」

「周將軍?嬌,嬌蘭姑娘?」

許是李輕鴻聽著外頭吵吵嚷嚷,派了近侍來問。

嬌蘭一見是李輕鴻身旁的人,忙叫喊著要求見小王爺。周芙見狀,抱住嬌蘭,好不俐落地將她往肩膀上一扛。

周芙對問話的近侍道:「去告訴小王爺,這個女人,周將軍看上了。」

近侍一時目瞪口呆,「啊?甚麼?」

周芙回頭,脣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睛中沉著無形的威懾,令那近侍啞口無言。周芙道:「我的話,你聽不懂?」

近侍下意識挺直腰板,敬道:「是。」

嬌蘭又踢又掙,又打又鬧,引得很多人側目。這也抵不過周芙的厲害,尖叫聲越行越遠。

而那方才雄赳赳地回答「是」的近侍,回過神來,才心知大不妙,整個人如同石化了般立在原地。

他該怎麼回話?

告訴小王爺,他近來最心愛的女人被他近來最寵信的將領抱走了?

近侍雙股一緊,深覺小王爺非得踹他兩腳洩恨不可!

話,還是照樣子回了,近侍回得戰戰兢兢,渾身冒汗。

李輕鴻猛地坐起來,再確認道:「你是說,周將軍?」

近侍叩,「小王爺息怒!」

李輕鴻方才還困得倦倦的,這會子一下笑婧神了。近侍聽他笑,更覺得反常和可怕,額頭上又冒了一層汗。

李輕鴻歪倒在榻上,姿態說不出得閒適疏放,聲音琅琅道:「我說周將軍今天怎麼這樣大的火氣——」

噫,吃醋就直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