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Isabella•
就當伊莎貝拉準備開始享受她的奶油牡蠣湯時,佩吉夫人放下了她的湯勺,於是她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男僕將她一口未動的食物端了下去。
真可惜。伊莎貝拉在心裡哀怨地向康斯薇露抱怨道。為什麼其他的小姐們都能一邊喝湯,一邊自如地與她們身邊的男士交談呢?
不必將一位男士的手按在自己的大腿上大概就是她們得以品嘗自己的食物的原因。康斯薇露說。
哈哈,很好笑,康斯薇露。伊莎貝拉說。但至少我們現在知道馬爾堡公爵已經跟那個路易莎小姐分手了。
這無濟於他仍然是個財富獵人的事實。康斯薇露說。倘若你未來真的成了馬爾堡公爵夫人,那麼實際上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的人生沒有任何改變,無論她是康斯薇露抑或伊莎貝拉。
如果這場婚姻是建築在愛情之上的話,那就完全不一樣了。伊莎貝拉不服氣地反駁道。
那將會是你的決定,伊莎貝拉。康斯薇露說,伊莎貝拉聽見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第二道菜端上來了,伊莎貝拉瞥了一眼面前用法語寫成的菜單——儘管以她目前糟糕的法語水平,那上面的內容比無序的字母排列組合好不了多少——但這是她將要與馬爾堡公爵交談的菜餚,她可不希望自己連要吃什麼都不知道。
康斯薇露,什麼是Vol-au-vents?伊莎貝拉問道,盯著自己眼前的這道長得像是紅龍蝦海鮮餐廳①特有的蒜蓉小麵包,只不過上面鋪了一層濃鬱的醬汁,還點綴以晶瑩剔透的蝦肉的餐點
簡單來說,這是蝦仁酥皮餡餅。康斯薇露說。然而,相信我,在馬爾堡公爵面前用英語討論這道菜將會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不想做的事情,噢,也別試著用法語。
為什麼19世紀的人都不會說中文呢?伊莎貝拉忿忿地抱怨著,但一接觸到向她轉過身來的馬爾堡公爵的目光,她心裡那一點煩悶的心情登時便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浮上臉龐的羞澀的笑意。
「我發現您與艾略特勛爵有一場十分愉快的談話,」馬爾堡公爵率先開口了,他的聲音與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有些相似,都一樣低沉,有著某種彷彿從喉嚨深處發出的令人愉悅的沙沙磁性,還帶著迷人的倫敦腔調——此刻由於艾略特勛爵而在伊莎貝拉內心大打折扣的英國口音又飈升回了原本的地位,「這很難得。交際幷不是艾略特勛爵的長處,」他輕輕抿了一口杯子中的酒,伊莎貝拉只知道現在上了另一種白葡萄酒,但她對名字與年份則一無所知,「特別是……當與他交談的是一位美麗的小姐的時候。」
「相信我,我對此深有體會。」伊莎貝拉小聲地笑著回答,而馬爾堡公爵的眼裡也染上了幾分笑意,他偏著頭,一直停留在伊莎貝拉身上的視綫使得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心臟「砰砰」地在緊緊壓迫的胸衣裡四處尋找著出路。她避開了與他淺藍色的深邃雙眼對視,目光轉而落在馬爾堡公爵撐在大腿上的右手,隻發現那更加讓她目不轉睛——修長,白晰,結實,骨節分明,小指上帶了一個鑲嵌著大塊祖母綠的扳戒……伊莎貝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去抓公爵閣下的手該不會是你現在正在思考的事情吧?康斯薇露的聲音突然在伊莎貝拉心裡響起,嚇得她差點沒能拿穩手上的叉子。
當然不是!她立刻說道。
冷靜一點,伊莎貝拉。康斯薇露的聲音聽上去十分冷淡。你現在的表現得就像一個十六歲從來沒見過男人的西班牙修道院姑娘。
我死的時候的確是十六歲,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一個男生,我可能還不如一個西班牙的修道院姑娘。伊莎貝拉說。至少當她們臉紅心跳不知所措的時候,還有上帝陪在她們身邊,而我只有一個冷嘲熱諷的鬼魂。
「如果您不介意我詢問的話,康斯薇露小姐,不知您和艾略特勛爵都說了些什麼?」馬爾堡公爵又開口問道,還沒從與康斯薇露的談話中回過神來的伊莎貝拉下意識地回答,「沒什麼,就是您跟路易莎小姐之間的事情。」
馬爾堡公爵正要向酒杯伸出的手頓住了。
「我幷不知道原來路易莎小姐與我之間不足為道的過去竟然已經傳到了美國。」他說著,露出了微笑,可那雙透澈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就如同兩顆堅硬而毫無溫度的玻璃珠,「是的,路易莎小姐與我曾有不正式的婚約,但她與我隨後便發現彼此幷不合適,於是就此分開了。相信您已經聽說了她與傑弗森•菲爾德的婚約。」
「你說得好像你從未愛過她似的。」伊莎貝拉探尋地注視著他的神色,馬爾堡公爵最後一個字還沒完全從他口裡冒出,她就已經脫口而出下一個問題。
太過於心直口快了,伊莎貝拉。康斯薇露無奈的聲音響起了。我開始明白為什麼十六年來你從未喜歡過任何一個男生了,也許情況是剛好反過來的。
噓噓噓。伊莎貝拉沒好氣地說道。
「愛,是一個非常沉重的字眼,康斯薇露小姐,或許幷不太適宜在這樣輕鬆寫意的晚宴上討論——至少決不是在第二道菜時。」馬爾堡公爵低聲說,他的視綫完全轉開了,就好似他面前的那盤vol-au-vents突然在剎那之間變得十分有趣一般。
「那麼什麼時候才是討論『愛』的恰當時機呢?」伊莎貝拉追問道。
「對於英國人來說?」馬爾堡公爵笑了笑,「永遠沒有。」
「所以你們永遠都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句話?」伊莎貝拉瞪圓了眼睛,小聲問道。她當然知道那些美國人對於英國人的刻板印象——守舊,傳統,古板,就連骨子裡彷彿都散發著陰雨綿綿的潮濕——但19世紀的英國男人則更是將這個刻板印象在伊莎貝拉心裡推向了另一個高峰,「你們不會對妻子說『我愛你』,不會對自己的孩子說『我愛你』,也不會對自己的父母說『我愛你』。那你們每天都跟彼此說些什麼呢,天氣嗎?」
「所以這就是美國人的作風嗎?任何感情都必須從口頭上表達,否則就不存在。」馬爾堡公爵終於再一次轉向了伊莎貝拉,他看上去似乎被她的話逗樂了,「顯然,對於大多數英國人來說,如此的行為會被視為過於張揚與口頭主義。用行動來證明一個人的感情是更為普遍接受的做法。」
「那麼,對於一個你只希望迎娶她的錢包而不是她的人的妻子,你會如何用行動來表達你的愛意呢?將整個莊園都用金子裝修一遍嗎?」
噢,伊莎貝拉……站在伊莎貝拉身旁的康斯薇露一邊嘆息著一邊飄遠了,伊莎貝拉用餘光看見她雙手掩面地站在不遠處的角落裡,似乎已經不忍直視她與馬爾堡公爵之間的對話。
怎麼了?伊莎貝拉問道。難道你不希望我弄清楚馬爾堡公爵是否是為了金錢才接受這樁婚姻嗎?
噢,我當然希望你能看清這一點。康斯薇露的聲音悶悶地傳來。但決不是以這種方式。
我是被一個在紐約大學的辯論俱樂部擔任副主席的母親,還有一個辯護勝率鋼彈70%的律師父親養大的,每次他們吵架的現場簡直就如同國際水準的辯論賽一般精彩絕倫。你不能指望在這種環境下成長的我說出來的話就真的如同一個十六歲的西班牙修道院姑娘一樣平淡。伊莎貝拉為自己辯解道。
「事實上,我認為你說的很有道理。」出乎伊莎貝拉意料的,馬爾堡公爵竟然笑了,他那具有古典希臘美的面龐柔和起來,就像雲散霧開後的月光灑在了冰封的藍色湖面上。伊莎貝拉看得楞住了,「儘管諷刺意味十足,但聽上去倒像是一個得體的英國紳士會幹的事情。不過假使你是指代自己,康斯薇露小姐,那我必須說任何這樣做的男士都十分愚蠢,任誰有了這樣美麗的妻子,還會看自己的莊園一眼?」
康斯薇露,伊莎貝拉小聲對她說,我想我要昏過去了。
康斯薇露沒有理會她。
「即使他的目的始終純粹地指向他的妻子的財産?」伊莎貝拉不自覺地用了康斯薇露平時說話的風格問她面前這個正向她傾過身子,含笑注視著她的男人。
「即使他的目的從一開始純粹地指向他的妻子的財産,我想他也會等到自己能用除了將自己的莊園全部用金子裝飾一新以外的其他方式向他的妻子示愛時,才讓對方成為自己的妻子。」馬爾堡公爵輕笑著回答,毫不費力就明白了伊莎貝拉的暗示。
你聽到了嗎,康斯薇露?伊莎貝拉幾乎是在她的內心尖叫著呼喚著對方。馬爾堡公爵幷不會單單隻為了財産就接受一樁婚姻,你聽到了嗎?
我聽到了,我為你而高興,伊莎貝拉。康斯薇露低聲說,某種複雜的情緒從她的內心蔓延進伊莎貝拉的感知裡,伊莎貝拉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對方幷不高興。
這時,佩吉夫人放下了叉子。
第二道菜撤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 red Lobster,一家美國連鎖餐廳,特色之一是在餐前提供不限量的蒜蓉麵包。
這章對話的「您」和「你」的轉換依舊代表英語中微妙的語氣。
那時候的英國人對美國人的瞭解簡直少得可憐,特別是非常階級固化的上流社會。
關於伊莎貝拉提到的用金子將整個莊園裝飾一新,這的確是歷史上的第九代馬爾堡公爵拿了康斯薇露的嫁妝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