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Isabella
這太不公平了!
伊莎貝拉一邊跑著,一邊在內心吶喊著。
至少一百年以後的紐約,會搶劫的人至少會先用他們的膚色警告你,更不會把自己偽裝在一堆破布下伺機奪取你的錢!
那個老婆婆極其熟稔地在紐約錯綜複雜的小巷子中穿梭著,她跑得幷不快,還踉踉蹌蹌的,可伊莎貝拉如今這具身體也不是什麼運動健將,雖然安娜今天沒有為她穿上緊身束胸——再一次,伊莎貝拉感激這個決定——但這個所經歷過的最激烈的運動不過是英國鄉間兩小時散步的身體隻追了一百米,就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好有飄在前面的康斯薇露偵查老婆婆的去向,伊莎貝拉這才不至於跟丟。
這邊,伊莎貝拉,她在這邊。
康斯薇露的聲音在內心響起,靠著她的指引,伊莎貝拉先是沿著西第49街跑到了第七大道上,又順著一條小巷回到了西第48街上。有一會,似乎就連康斯薇露也沒找到那個狡猾的老婆婆的蹤跡,伊莎貝拉站在街邊焦急地等待著她的指示——
她在西第47街上。
幾秒鐘以後,康斯薇露終於說話了。
伊莎貝拉喘著粗氣,冒著差點與一輛送郵包的馬車相撞的風險跑到了西第47街上,認出了這條街上的標誌性建築——聖瑪利亞堂,只是它意外的嶄新①,似乎才落成不久。週三的街道上很冷清,沒什麼前來朝拜的人群,康斯薇露在馬路對面一條完全被隱藏在教堂陰影下的巷子門口焦急地向伊莎貝拉招了招手,後者剛想趕上去——
「嘿,小姐!小姐——美麗的小姐——」
一聲帶著義大利口音的粗野叫喚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是適才那些用不懷好意的眼神打量她,還試圖接近她的男人們,他們估計一直沿著第六大道不死心地向下尋找著,西第47街上人煙稀少,穿著一身淡粉色晨衣的伊莎貝拉是個再顯眼不過的目標。
「你往哪裡去啊,美麗的小姐,弄丟了你心愛的情郎了嗎?」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金髮男人吹了一聲口哨,對伊莎貝拉大聲喊著,在陽光下,他缺了三顆牙齒的嘴巴露出一個漏風的笑容。
想也沒有想,伊莎貝拉幾乎是用博爾特般的百米衝刺速度向康斯薇露跑去——向人多的地方跑是更好的選擇,尋找警察的幫助則最明智不過了,伊莎貝拉明白這一點,但尋求幫助就意味著她與康斯薇露的逃跑之旅到這裡就將劃下句號。不行,伊莎貝拉想著,感到燒灼的疼痛從肺部蔓延到喉嚨,卻沒有放鬆腳下的速度。她會把錢搶回來,她會想出一個萬全的計劃,她會給康斯薇露那個她想要的嶄新的,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衝進了小巷,在教堂旁一棟低矮的廢棄建築物與另一棟大樓之間彎彎繞繞的縫隙間穿梭著,直到——她看到過道盡頭待若木鶏地站著的康斯薇露——
怎麼了?康斯薇露,怎麼了?
伊莎貝拉問著,然而,下一秒,她自己也目瞪口呆地站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這是巷子中間一個稍微寬闊一些的方形空間,從這兒剛好能看到教堂正面屋頂上矗立的十字架。地上與墻邊雜亂無章地堆放著或許是建造教堂剩下的木板,木條,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邊角料。她們一直追逐的那個老婆婆此時癱倒在地,背靠著一個刻壞了一角的廢棄十字架——如今那上面大半都已被染成斑駁的紅色——她的手徒勞無用地捂著腹部,鮮血源源不斷地從她指尖流出,又彙集成無數猩紅的河流,一直蔓延到了康斯薇露的腳邊。就好像這是某種瘟疫一般,康斯薇露迅速向後避開,眼睛死死地瞪著老婆婆,她此刻極度的恐懼就像海嘯一般湧進了伊莎貝拉心裡,伴隨著一聲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這恐怕是康斯薇露——不管生前還是死後——第一次見鮮血與即將成為屍體的將死之人。
然而,伊莎貝拉更多感到的是絕望——待在醫院的那些年裡,她已經見識了太多的屍體,有因為車禍而被撞得血肉模糊,還沒拉進手術室就死去的酒駕青年,有偷偷在家裡飼養棕熊,結果腸子都被自己的寵物掏出來的中年男人,還有産後大出血而死去,血腥味蔓延了整個手術樓層的16歲未婚少女——她的目光落在老婆婆空空如也的另一隻手上,無所適從的絕望像鐵銹味一樣滲透進她的嘴裡。她與康斯薇露的錢,她們逃走的唯一希望,被搶走了,從搶劫她們的搶劫犯手中被另一個搶劫犯搶走了。
老婆婆緩慢地眨了眨眼,她的視綫從伊莎貝拉身上轉開,投向了遠處的教堂尖頂,十字架倒映在她渾濁的眼珠中,凝住不動了。
她死了。
拖沓的沉重腳步聲在伊莎貝拉的身後響起,來不及多想,伊莎貝拉抱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跨過血跡,躲在了死去的老婆婆倚靠的十字架背後,這估計是聖瑪利亞堂頂上那個十字架的粗糙草稿,足足有7英尺②高,能綽綽有餘地遮掩住伊莎貝拉瘦削的身形,她剛剛整理好自己的裙擺,不讓一絲蕾絲逸出十字架的影子,那些男人就追到了這兒,康斯薇露還驚恐地呆立在原地,沒有回過神來。這不要緊,伊莎貝拉心想,這些男人又看不到她。
然後,她一扭頭,就發出了一聲細微地,但足以讓人察覺她的躲藏之處的驚呼。
幸好,那群人裡似乎是領頭的黑髮男子也在同時大聲地詛咒了起來。
「這他媽的——天殺的噁心死了——」
「這不會是那個女的幹的吧,詹。」那個之前向伊莎貝拉吹口哨的金髮男人不安地開口了。
「怎麼可能。」另一個人嗤笑了一聲,「那種一看就是為了跟情郎私奔逃家的富家小姐看到這種場景不嚇得昏過去,那就見鬼了。她八成是跑得太快,還以為這裡放的是上帝他兒子的受難像咧。」
「這裡冷死了。」金髮男人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Bene,lei non è qui. Andia摸,andia摸,fratelli。」那個黑髮男子催促道,伊莎貝拉只知道他說的是義大利語,卻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Quella puttana non può es色re lontana. Quando la prendia摸, possia摸 divertirci.」
聽到他的話,其餘人爆發出一陣令伊莎貝拉毛骨悚然的笑聲,緊接著便消失在另一頭的小巷之中了。
伊莎貝拉這才將目光緩緩地轉向適才那個令她忍不住驚叫一聲的事物。
一個珍珠灰的,正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有著一張蒼老而眼熟的臉龐,影子。
作者有話要說: ①. 聖瑪利亞堂建於1894年
②. 相當於2.13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