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Albert•

「你說得對,而我為此道歉,公爵夫人,希望你能原諒我的所作所為。」謙卑地放低了姿態,阿爾伯特溫柔地說道,像看到突然自己解除了槍支與匕首的獵人一般,他的話果不其然地打了公爵夫人一個措手不及,她楞在了當場,張開了嘴,似乎在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說點什麼。

「然而,相比起婚姻而言,戰爭是一種簡單得多的關係。」話鋒一轉,阿爾伯特沒有給公爵夫人留下任何思考他這樣的舉動意味著什麼的時間,就如同獵人輕聲對獵物說著「噓噓噓——」,他繼續以那柔和低沉的嗓音說了下去,「拋開分歧,我想我們都能夠同意的一件事是,既然這場婚姻已被締結,那便意味著我們都各自有必須扮演的角色——馬爾堡公爵與馬爾堡公爵夫人。與平民就像是過家家一樣的婚姻不同,貴族的婚姻具備了太多的意義,其中最重要的一條——表面的平靜必須要被維持下去,沒有任何一對貴族婚姻不是幸福美滿的,哪怕這句話建立在數十年的忍耐與痛苦之上。」

「那意味著什麼?」小豹子銳利的指甲收回去了,但她警惕的眼神還在,爪子仍然伸出,隨時都會進攻,「您在建議停戰嗎,公爵大人?」

「那意味著……」那意味著無論被抓得有多麼鮮血淋漓,他都必須要向世人展現這頭小豹子實際已被他馴服的模樣,哪怕她的牙齒卡在自己的骨頭上,也必須像摟著一頭乖巧的寵物一般摟著她,「那意味著你如今已是馬爾堡公爵夫人,而這個頭銜有著隨之而來的責任與義務——」」

「如果你是在暗示為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生下繼承人這件事的話,」公爵夫人立刻打斷了他的話,「我以為那天晚上我已經把話說的很清楚了。」

噢,是的。阿爾伯特看向她的目光又冷淡了些,差點忘了這一點。

沒關係,沒什麼野獸是不可馴服的。

「繼承人一事,可未來再議。」似不願說出任何讓自己後悔的話語,阿爾伯特輕描淡寫地繞開了這個話題,「作為馬爾堡公爵夫人還有其他必須要履行的責任,譬如說,布倫海姆宮中的一切大小事務都將交給你來打理,包括整個莊園的修繕工作,僕從的聘請與辭退,每個季度的宴會與社交,等等。到了伍德斯托克①以後,愛德華將會向你彙報更為詳盡的細節。」

「你的意思是,布倫海姆宮的一切都將由我來決定?」公爵夫人眼睛一瞬間瞪大了,神情變得興奮了起來。

「是的。」想不到這竟然會讓她感興趣的阿爾伯特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即便我想將整個宮殿粉刷成粉紅色,我也有這個權力嗎?」公爵夫人躍躍欲試地繼續問著,像看到了新玩具的小豹子。

「儘管我非常希望你不會這麼做,然而不幸的是,你的確擁有這個權力。」等你真正見到布倫海姆宮時,你就絕對不會想要這麼做了。阿爾伯特思忖著,語氣沒有因為公爵夫人大膽的提議而有任何起伏,只是感到些許困惑不解——能提出這個建議的她著實不像私人偵探的資料所顯示的那樣具有非常高雅的藝術品味。

「那麼你的責任又是什麼?」

問出這句話時,公爵夫人的語氣明顯緩和了不少。

「我則對整個伍德斯托克鎮負責,我擁有著整個村莊的土地,任何發生在那兒的事情都必須經過我的首肯。」阿爾伯特如實回答她。

「難道我對在村莊中發生的事情就沒有任何話語權嗎?」公爵夫人不服氣地反問道。

「有,但那幷非你的主要責任,因為大部分的村莊事物或多或少都與政治和當前的社會經濟狀況有關,一個良好教養的公爵夫人會避免與這些事務打交道,把重心在社交活動上。既然這個話題被提起來了,剛巧我希望能與你談談相關的一件事。你瞧,作為公爵夫人,該如何在社交事件中舉止與談吐,貴族社會對此都有著嚴苛的要求與舊例;因此,你在金博爾頓城堡做客時的表現便是一個絕妙的例子,像那樣肆無忌憚地發表著只會彰顯你的愚蠢與無知的言論的行為,必然不可再出現。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再是一個可以恣意妄為的美國女繼承人,而是馬爾堡公爵夫人,隨著地位而來的必然將有對應的禮儀與準則。」

「愚蠢與無知?」公爵夫人氣憤地叫嚷了起來,「你在說什麼?亨利爵士明明非常欣賞我對於英國殖民地的看法——」

儘管只有一瞬間,阿爾伯特仍然捕捉到了小豹子眼裡掠過的一絲慌亂,他的嘴角出現了一絲難以察覺得笑意。

「若真是如此,」阿爾伯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為何我聽見他在上議院的同僚問起這件事時,將你的行為稱為『看了幾本或許背景選取在了殖民地的愛情小說,便自以為對庫馬西與香港的狀況瞭解得透透徹徹,無所不知的指揮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呢?」

亨利爵士的確那麼說了。

事實上,除了艾略特——不過他向來都對任何政治事件毫不關心,說不定對庫馬西與香港的瞭解程度還沒有公爵夫人來得多——那天在場的所有英國貴族男士恐怕都是如此看待公爵夫人的。只不過,事情發生時,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還未正式成為他的妻子,顔面為此而盡失的是威廉•範德比爾特與艾娃•範德比爾特,阿爾伯特不打算對此過多計較。然而,從今往後,任何公爵夫人的此類行為都將會算在他的份上,阿爾伯特便無法姑息了。

在他說完這段話那一刻,哪怕只是借著夕陽昏暗的朦朧的光綫,阿爾伯特也能清晰地看到公爵夫人的眼眶一瞬間紅了。

任何野獸都有弱點,而他終於找到了能夠對面前這隻小豹子造成致命打擊的短處。

儘管只有這一個,但如果能拿捏得當,他便能真正地馴服她。

「你不能把晚宴上的社交奉承當真,公爵夫人,」阿爾伯特繼續說了下去,用著一種他知道將會像鈍刀子磨肉一般折磨著對方自尊心的無謂語氣,「亨利爵士那天晚上不過是在禮貌地應對你罷了,親愛的。你或許真的讓他想起了自己昔日的舊識,但那不代表他就欣賞你的舉止,應該說,任何有頭腦的人都不會對此感到欽佩的。」

「那不是真的。」公爵夫人像一隻憤怒的母貓般嘶嘶地低聲嚷道,「沒人能跟他討論那個話題,那些餐桌邊坐著的小姐夫人甚至根本就不明白亨利爵士與我在談論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能提出那些見解,他怎麼可能那麼看待我。」

「沒人與他談論殖民地的話題,是因為每個在場的小姐與夫人都明白她們自己的本分,貴族女性絕不會在晚宴上討論政治,但那幷不意味著她們知道的就一定比你少,公爵夫人。」年輕的小姐們說不好,但他所熟知的幾個貴族夫人倒是深諳政治上的把戲,比如他的另一位堂弟,溫斯頓•丘吉爾的母親。儘管也來自美國,倫道夫•丘吉爾夫人②借著與威爾士王子的親密關係,實際上對英國政壇有著可觀的影響力,倘若由她來與亨利爵士談論英國殖民地的問題,想必則會更加精彩許多。

「然而我是唯一一個有勇氣為自己的想法而發聲的女性,」公爵夫人提高了聲音,就像知道自己即將被抓住的豹子發出的虛張聲勢的嘶吼一樣,「無論究竟對政治瞭解多少,沒有勇氣說出來,便永遠只會被人當成一個不過用於擺設在貴族丈夫身邊的花瓶而已。」

「我想,那些小姐夫人們恐怕寧願被當成擺設,也不願被人視為小丑。」公爵乘勝追擊著,觀察著公爵夫人臉上的神色,隨時準備在她脆弱的神情達到頂點時捅入致命的一刀,「你認為你當時的行為算什麼呢?英雄行徑?以為自己就跟倫敦那些為了婦女權益而抗議的團隊一樣,是在為女性謀取更多的話語權嗎?還是說,你不過是抓住了一個你以為能夠展示自己的能力的舞臺,實際上卻隻讓所有坐在餐桌邊上的客人見識到了你貧瘠的頭腦與狹隘的眼界?」

「我認為那是對美國精神的體現,你們這些英國勛爵大可以隨意嘲笑——」

「妙極了,原來你幷不知道你的行為在我們的眼中有多麼愚蠢。」阿爾伯特打斷了公爵夫人的話,他能感到自己正在逐漸接近勝利的重點,「只是因為那樣的行為在美國人眼中是可以接受的,你便為此沾沾自喜,是嗎?覺得那使得自己……啊……高人一等?」

「那不是真的。」公爵夫人倔強地昂起了頭,似乎正試圖把眼中泛起的淚光逼回去,「我只是為那些被殖民國家的人民的痛苦而打抱不平罷了。」

「如果你的發言的確充滿了智慧與先見,那麼哪怕是小小的失禮,也能被賓客們所原諒。然而,我們都知道事實幷非如此,不是嗎,公爵夫人?仔細想想你說過的那些話,請別告訴我,你真的認為那些句子中含有一絲一個大不列顛身經百戰的政治家會不明白的道理?難道你以為他們真的不知道殖民地對於那片土地上的人民來說意味著什麼?」阿爾伯特欺近公爵夫人,他的話語就像是一隻在小豹子毛坯上輕輕撫摸的手掌,正在尋找著心跳最為強健的地方,「你或許以為你那天表現得像個女英雄,大膽地為殖民地受到壓迫的不幸人民發聲——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那個喜愛在晚宴上表達自己與眾不同的想法的女孩,那個善良得見不得一絲痛苦,又聰慧得無所不知的女孩,你就是這麼看待自己的,是嗎?但那不是你,公爵夫人。那些哲學家們反復告訴人們心中的自我便是真正的自我,但你與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如果人人都認為你是國王,那便是一個傻子也能統領一個國家,如果人人都認為你是個小丑……呵,那麼無論你認為你是怎樣的人,在別人的眼中你始終都不過是個愚蠢且無知的少女罷了。」

阿爾伯特說著,將手輕輕覆蓋在公爵夫人放在膝蓋上的雙手上。

「而我不希望我的妻子被人視為小丑。」他用那柔和低沉的聲音說道。

公爵夫人沒有掙脫。

於是。

阿爾伯特便知道,自己已將那隻小豹子跳動的心臟,捧在自己的手心之中了。

作者有話要說: ①. 布倫海姆宮所在的小鎮

②. 由於溫斯頓•丘吉爾的父親沒有繼承爵位,故他的母親只能被稱為倫道夫•丘吉爾夫人,而不是馬爾堡公爵遺孀夫人,這個稱呼屬馬爾堡公爵的母親。

這裡要說明的一點是,pov寫法的一個意義就在於,每個角色的視角的章節中所描寫的一切幷不一定就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章節中所提到的只是該章節的角色觀察到,看到,感受到的一切。如果用兩個不同的視角來寫同一件事,比如伊莎貝拉與亨利爵士的爭辯,梅就認為她非常的與眾不同,為她能有(在一個活在1895的女孩來看)那樣不一樣的看法而感到驚艶;而對於同樣也在餐桌上坐著的盧卡斯爵士,他就會覺得這個女孩簡直白痴聒噪到了一個無法忍受的地步,從他的視角看出來的伊莎貝拉必然是非常惹人厭的。所以有時候不要太過相信pov中所描述的一切,謹記那不過是該章角色所看到的的現實,就像我們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同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