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Isabella•

一直到更衣完畢, 來到了樓下的會客廳裡,伊莎貝拉才得以第一次見到庫爾鬆夫人, 也就是瑪麗•萊特, 康斯薇露昔日的朋友之一。

她非常的美麗, 這是伊莎貝拉第一反應,她剛走進會客廳時,庫爾鬆夫人正傾過身去與另一位客人交談,她的側臉在一串散發著圓潤光澤的珍珠項煉的襯託下顯得既優雅又精緻, 絲毫看不出她比康斯薇露大了7歲這個事實, 鼻尖流暢筆挺的綫條會讓任何現代的女孩都恨不得拿著這一幕的截圖去找她們的整容醫師。

剎那之間,伊莎貝拉甚至覺得她比自己——亦或者說比康斯薇露——更為好看。她的美貌幷非如同康斯薇露一般的精緻秀麗,也非如同梅那般的靈動嬌俏, 而是上帝在雕刻她的容貌時, 便打定主意要將她塑造成美的化身, 以確保任何見到她的人腦海裡都不會再蹦出第二個形容詞。

一看見踏進房間的伊莎貝拉,庫爾鬆夫人便立刻向她的客人短暫地說了幾句,接著便站起身, 笑著向伊莎貝拉迎了過去, 親親熱熱地握著她的手, 將她拉到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

在這個過程中, 伊莎貝拉匆匆地瞥了一眼會客廳裡的幾十個客人的身影, 她的目光沒有捕捉到任何熟悉的身影,緊接著,便停留在了自己的丈夫的身上。不知什麼時候從俱樂部回來的他已經換上了白領結晚禮服, 與另外幾位男士一起站在角落裡,手中端著咖啡。

即便清楚馬爾堡公爵的混蛋本性,伊莎貝拉還是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毫無疑問是所有到場的男性中最為英俊的那一位。就在這個念頭從她內心冒出的同時,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視綫,那雙淺藍色眼睛突然轉開,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襲來,伊莎貝拉心中沒來由地一慌,迅速將眼神轉到了面前正為自己倒咖啡的庫爾鬆夫人身上。

你什麼時候開始怕與公爵閣下對視了?站在她身邊,目睹了剛才那一幕的康斯薇露好笑地問道。

深感對方說得有道理的伊莎貝拉立刻惡狠狠地向馬爾堡公爵的方向看了過去,然而,這一回,後者倒是一直若無其事地與他面前的一位年輕男子說這話,連眼角都沒向她轉過來。

「很抱歉,康斯薇露。」

庫爾鬆夫人的聲音立刻拉回了伊莎貝拉的注意力。

「原本我邀請你與公爵閣下提前到來卡爾頓府,就是為了在晚宴前,能與你好好坐下來聊聊近況——只有我與你兩個人——噢,上帝知道我有多麼懷念曾經與你一同徹夜長談的那些歲月,但沒想到那個慈善會議遲遲無法做出決定,以致於我們原本約好的午宴不得不取消,還勞煩你替我招呼了有事不得不提前離開的艾略特勛爵……」

儘管聽完艾略特勛爵的講述以後,伊莎貝拉基本能夠確定除了他以外很難再有第二個人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但她仍然謹慎了許多,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按照康斯薇露的囑咐來。眼下,她就正向庫爾鬆夫人複述著康斯薇露在她心裡說出的句子,「那倒沒什麼,庫爾鬆夫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康斯薇露——我可沒有客客氣氣地喊你『公爵夫人』——所以,拜託了,喊我瑪麗。即便我們現在都已為人婦,我仍然還是當年的那個瑪麗•萊特,什麼都沒改變。」

倒不是什麼都沒有改變的,伊莎貝拉暗自心想,聽到了康斯薇露的一聲嘆息。

「但是——」

「在僕從面前,你可以喊我『庫爾鬆夫人』,自然我也不得不喊你『公爵夫人』,可在這樣的場合——」瑪麗壓低了嗓音,像耳語一般悄悄地對她說,「你要是喊我『庫爾鬆夫人』,那我可要生氣了,你知道我生氣起來是什麼樣。」

她生氣起來的確很恐怖。一旁的康斯薇露補充道。就照她的話去做吧,伊莎貝拉。

「婚後生活如何?」還沒等伊莎貝拉來得及說什麼,瑪麗就似乎當做伊莎貝拉已經同意了這一點似的,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希望你知道的是,倫敦有許多對你的婚事憤怒而又傷心的女孩——不管是美國還是英國的都有——恐怕她們已經,嗯,開始在社交界散播一些謠言了。」

「憤怒又傷心?」伊莎貝拉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同樣不敢置信的還有康斯薇露,「為了什麼?沒能嫁給馬爾堡公爵?」

「就梅告訴我的情形來看,在婚前,你幷沒有深入地與英國上流社會社交過——畢竟,在你大膽地發表了那番關於離婚的言論過後,許多父母幷不願意將他們的女兒送去有你參加的宴會上,生怕他們的孩子會受到你的『不良影響』。因此你不知道這些也幷不奇怪——馬爾堡公爵在英國上流社會的婚姻市場中一直非常搶手,撇開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窮困潦倒的謠傳——」

那居然是謠傳?伊莎貝拉憤怒地在內心叫嚷了起來。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就連給自己的貼身男僕發工資,用的都是範德比爾特家的支票!

「——試問有哪個女孩不想成為布倫海姆宮的女主人呢?」

任何一個對盥洗室,熱水系統,以及暖氣有著正常人類需求的女孩。伊莎貝拉忿忿地想著。

「至於馬爾堡公爵的外貌,品性,這些自然不必多說——幾年以前,路易莎小姐——噢,康斯薇露,你不會介意我提起她吧?」

「當然不介意,瑪麗。」伊莎貝拉隨口回答著,仍然為馬爾堡公爵竟然能將他的家族破産的現狀隱藏得如此之好,以至於他的窘迫在倫敦竟然只是個謠言這一點感到憤懣不已。

「路易莎小姐曾在公眾場合將馬爾堡公爵評價為『一位再完美不過的忠誠情人』,可想而知,這句評價對那些自認為比路易莎小姐更應得到馬爾堡公爵的貴族小姐來說,有多大的殺傷力?她們如今將你視為眼中釘,也實屬正常。」

「那麼,她們究竟散播了什麼謠言?」深感無奈的伊莎貝拉問道。

「一開始只是那些老一套——馬爾堡公爵娶你為妻只是為了範德比爾特家的財産,他根本不愛你,仍然與路易莎小姐保持著聯繫什麼的,不痛不癢,對你也造成不了什麼傷害。然而,近來,我卻聽到一則十分奇怪的流言,說馬爾堡公爵願意將你獻上任何貴族男士的床幃,只要能對他的政治生涯發展有所幫助,而艾略特勛爵就是第一個接受了這個服務的貴族。眾所周知,儘管他的父親只是在外交部擔任二等祕書,但仍在外交部門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

「夫人,晚飯已經備好了。」

瑪麗話音剛落,她的管家便推開了會客廳的門,輕聲向她稟報導。

「好的,謝謝你。」瑪麗應了一聲,站了起來,或許是因為此刻伊莎貝拉的表情太過於震驚,她匆忙地又補了一句,「別擔心,我想這個謠言還沒散播得太遠,至少我的丈夫就從未聽說過這件事。我們晚飯後再聊,康斯薇露。」

你覺得——該不會是路易莎小姐散播了這個謠言吧?

看著瑪麗走向房間中央,向她的賓客們宣告晚宴開始的背影,伊莎貝拉在心裡詢問著康斯薇露。

但我不明白這個惡毒的謠言除了能夠表明你與馬爾堡公爵之間毫無愛情以外,還能達到什麼目的。

她的確是最有可能幹出這件事的人。康斯薇露回答著。如果馬爾堡公爵立志要在外交部門開展他的政治生涯的話,那麼這個謠言或許會對他未來的事業發展造成一些打擊——我也說不好。

然而——

看著正向自己走來的馬爾堡公爵,伊莎貝拉以康斯薇露聽不到的方式的暗自想著。

她幷不知道,也從未在意,她的丈夫的志向究竟是什麼。

「庫爾鬆夫人似乎沒有向你介紹今日晚宴的來賓。」挽著她的手向餐廳走去,馬爾堡公爵輕聲在她耳邊說道,這是個陳述句,而不是問句。伊莎貝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料到他竟然會觀察自己與瑪麗之間的談話。「是的,因為她希望與我單獨談談。」伊莎貝拉回答道,「我與她已經很久沒有能夠親密交談的機會了。」

「只可惜,這個機會被艾略特勛爵搶先得到了。」馬爾堡公爵輕笑了一聲,語氣輕佻,剎那間便衝淡了伊莎貝拉先前還因不瞭解他而泛起的一絲五味陳雜的感情。「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只是——」

她沒好氣的話語立即就被馬爾堡公爵打斷了。

「我對您與艾略特勛爵獨自在書房裡幹了些什麼毫無興趣,公爵夫人,我只是想替庫爾鬆夫人為您介紹今晚的來賓,免得一會他們在飯桌上與您寒暄時,您連如何稱呼他們都不知道——幷且,記住,我不希望再看到類似佩吉夫人或者北安普頓夫人的晚宴上的鬧劇在這場晚宴上爆發,今晚來的客人有不少都將是我未來在上議院共事的同僚。我絕不能容忍我的妻子在他們的面前大出洋相。」

「而我也不能容忍就連支付貼身男僕的工資都需要讓我支付的丈夫以這種態度對我說話。」伊莎貝拉的語氣也驟然冷了下來,如同馬爾堡公爵一般,「您希望我在您未來共事的同僚面前展示出對您的尊重,是可以理解的訴求。然而恐嚇,威脅,展現大男子主義,這些手段是不會讓您達到您的目的的。」

大為出乎伊莎貝拉意料地,馬爾堡公爵的神情立刻便柔和了下來。

「您說得對,公爵夫人,我的確不該那麼對我的妻子說話。」他的聲音登時從彷彿在冰山上鑿刻一般的寒冷,變為了月色下夜鶯歌唱般的調子,快得讓伊莎貝拉的手臂上都起了一陣鶏皮疙瘩。這時,他們已經邁進了卡爾頓府的餐廳裡,賓客正四散開來尋找著寫有自己名字的座位,馬爾堡公爵還來不及向伊莎貝拉介紹任何一位在場的賓客,就不得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還好,伊莎貝拉有康斯薇露的幫助,她繞著桌子走了一圈,就基本能記住所有座位卡上的名字與頭銜。坐在伊莎貝拉座位左邊的是一位叫做「約瑟夫•張伯倫」的先生,沒有貴族頭銜,該被稱為「張伯倫先生」,伊莎貝拉總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卻想不起自己曾在什麼地方聽過。坐在她的右手邊的則是「亞瑟•貝爾福」,該被稱為貝爾福勛爵。

我在報紙上讀到過這兩個人的名字,康斯薇露若有所思地說道。張伯倫先生似乎是現任黨派的激烈反對者,以發表一些極具煽動性的演講著稱。而貝爾福勛爵——他似乎是英國的第一財政大臣。不管怎麼說,這些都是英國政壇裡有頭有臉,位高權重的人物,不知道庫爾鬆勛爵哪來的本事,竟然能夠將他們兩個都邀請來自己家中做客,怪不得馬爾堡公爵如此地緊張你是否能在這場聚會上表現得體,整場晚宴裡最富重量級的兩名客人都坐在你的身邊。

是啊……伊莎貝拉應和著,沒來由地想起了瑪麗向她提及的那個謠言。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對一個鄉下學校所遭遇的困境而感興趣。

你可以試試看問問,康斯薇露提議道。不過千萬別顯得像是你要插手這件事似的,我想這些英國政治家絕不會高興聽到一個美國女孩想要插手大不列顛土地上的政治事件——無論這個事件在他們看來有多麼的微不足道。

就在伊莎貝拉就座後不久,張伯倫先生與貝爾福勛爵便都一前一後地落座了,兩位男士看起來都約莫4,50歲上下,前者面容儒雅,帶著一副單片眼鏡,梳得一絲不苟的棕髮中藏著一縷縷的銀色;後者則有著一副典型的英國貴族面相,修長的高貴面容被光亮的額頭佔去了一半,頭頂半百的頭髮向兩邊梳得服服帖帖,似乎是為了遮掩日益稀疏的發量。

他們都和藹可親地向伊莎貝拉打了一聲招呼,沒有貴族頭銜的張伯倫先生甚至恭敬地向她鞠了一躬,令伊莎貝拉立刻便感受到了這個國家政治地位與社會地位的不對等之處——即便他是個呼風喚雨,握有實權的政治家,只要他沒有頭銜,就得乖乖地在餐桌上向一個歲數恐怕只有自己的三分之一的女孩卑躬屈膝。

這又是另一個時代的悲哀,嘆息著的伊莎貝拉心想,而且似乎在一百多年後的世界,這一點也沒能得到多大的改善。

很快,第一道菜便被男僕們端了上來。

即便是坐在一個幾乎離馬爾堡公爵最遠的位置上,伊莎貝拉仍然能感受到他時不時向自己拋來的憂慮目光,似乎就連他也沒料到張伯倫先生和貝爾福勛爵竟然會被安排在自己妻子的兩側。儘管,將女主人以外最尊貴的女性客人,安排在最尊貴的男性客人左側,是晚宴通常會有的安排——這一點弗蘭西斯向伊莎貝拉解釋過。

馬爾堡公爵可能以為瑪麗會因為伊莎貝拉之前的出格行為而打破這個慣例。從他此刻挺直僵硬的脊背,以及他與自己是整張餐桌上唯二沒有觸碰自己眼前的食物的人來看,伊莎貝拉敢說他內心的緊張絕不比自己此刻要少。

「公爵夫人,怎麼,您不喜歡這道法式鮮蘑菇奶油鬆露湯嗎?」

冷不丁地,就在伊莎貝拉還在內心醞釀該如何向自己左手邊的張伯倫先生開口時,後者就先打破了談話的堅冰,向她詢問著,倒是把苦苦思索的前者給嚇了一跳,扭過頭與正和藹地衝自己笑著的張伯倫先生對視著,一時之間頭腦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伊莎貝拉,這是一個好時機。康斯薇露催促道。你可以告訴他你在為伍德斯托克學校的事情憂心,就能順理成章地向他諮詢這件事了。

伊莎貝拉張了張口,與此同時,她再一次感受到了馬爾堡公爵向她投來的目光,不禁微微偏過頭去,與那雙淺藍色的眼眸觸碰的一剎那,她聽見自己開口說道:

「張伯倫先生,您知道我的丈夫,馬爾堡公爵,有志要進入大不列顛政府的外交部門工作嗎?」

作者有話要說: . 雖然在1895年的大選後,亞瑟•貝爾福又重新在保守黨的執政下擔任第一財政大臣。但由於大選開始於八月,是康斯薇露死去以後才發生的事情,故而這裡康斯薇露所提到的是1891年亞瑟•貝爾福接替威廉•史密斯擔任第一財政大臣的事件。

背景科普:1895年英國大選的時間為8月12日,在這次大選中,保守黨與約瑟夫•張伯倫(後來的張伯倫首相的父親)所在的自由統一黨聯合幷贏得了大選,約瑟夫•張伯倫得以進入當時索爾茲伯裡侯爵領導下的政府幷擔任殖民地大臣,而亞瑟•貝爾福也在這個政府中再次擔任第一財政大臣,而庫爾鬆勛爵曾經擔任過索爾茲伯裡侯爵的私人助理,與他關係非常密切(這是發生在1883年的事情),因此大家可以看出,這是一場保守黨的聚會。但由於大選時間發生在8月,那時康斯薇露已經死去,也沒有任何興趣關心時事,所以她的政治信息是過時的。

順便說一句,張伯倫先生是1870年頒布的《基本教育法》的堅決反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