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consuelo•

今天, 是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案件的開庭審判日。

伊莎貝拉換好了莊重的黑色長裙, 黑色的蕾絲手套,黑色的寬簷帽,黑色的皮鞋,以及黑色的手包, 她今天幾乎沒有化任何妝容,為的就是讓人們能更加嚴肅地看待她,儘管她幷未要求上庭作證,只有公爵需要, 作為艾格斯•米勒的品德證人。

「祝那兩個可憐的女孩好運。」

將伊莎貝拉送到門口的湯普森太太如是低聲向她說道,伊莎貝拉點了點頭, 用力地握了握湯普森太太的手。在她的身後, 站著所有布倫海姆宮的僕從,他們都出來為伊莎貝拉與公爵送行了。博克小姐的報導對於他們的影響幷沒有那麼深遠, 令他們感同身受的是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的身份——布倫海姆宮的僕從, 伍德斯托克的居民。伊莎貝拉與公爵的行為無疑是在告訴他們, 倘若有一天他們也深陷入這般的麻煩之中, 那麼斯賓塞-丘吉爾家族便是他們最大的後盾。

只是, 愛德華卻不在這隊列之中。

昨晚,在伍德與伊莎貝拉的幫助下, 愛德華連夜搬回了他在伍德斯托克的家。公爵沒有對這一舉動對布倫海姆宮的僕從做出任何解釋。不過,就康斯薇露所聽到的私下議論來看,大家都認為這是公爵希望讓愛德華回到家中好好休養,就此退休的徵兆。因此倒沒有在樓下引起多大的風波。

伊莎貝拉坐進了馬車, 而早就登上馬車的公爵則神色冰冷地瞪著窗外,一言不發。不過,康斯薇露知道伊莎貝拉必然也是不會搭理對方的。儘管他們坐得很近,彼此的肩膀距離彼此只有一英寸的距離——他們仍然處於冷戰之中。

伊莎貝拉希望公爵能撤回愛德華的辭職請求,而公爵則無法容忍一個在他看來有罪——不管是法律上還是宗教上——的男人成為布倫海姆宮的管家。

他們誰也不肯讓步,誰也不認為自己有錯。然而他們的確都沒有錯,這個時代的法律仍然認定男性與同性有親密關係即為罪行,公爵以此作為依據確實無可辯駁;然而,另一方面,伊莎貝拉的想法卻又是時代一步步向平等推進後的産物,也不能因為處於一個落後的年代便被批評為錯誤的。

因此,這一次,就連康斯薇露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於情理上而言,她必須站在伊莎貝拉這邊。然而,就她自己來說,她卻是贊同公爵的。伊莎貝拉的某些觀念在她看來實在未免有些激進與超前,缺少了歷經變革的社會環境的支撐,那些觀念就像憑空造在高空的樓閣一般令人難以接受。而對於公爵而言,他那些已經定型了的虔誠信仰,價值觀念,都幷非是幾句富有感染力的話就能被輕易說服的。

這讓希望能促成伊莎貝拉與公爵的持續合作的康斯薇露十分不安,不過,她內心實際上十分清楚,即便愛德華的事情沒有在此刻爆發,公爵與伊莎貝拉之間價值觀的巨大差異也遲早有一天會凸現出來,幷且將一切矛盾尖銳化。

也許這幷不是一件壞事。跟在馬車邊上一同向西牛津縣法院趕去的康斯薇露在伊莎貝拉無法聽到的角落思索著。

伊莎貝拉與公爵離開布倫海姆宮的時間非常早,然而,他們仍然只在開庭前的一個小時趕到了縣法院——光是在門口,他們就等了20多分鐘。有數十輛馬車都擠在了縣法院門口,堵住了進去的入口,裡面坐著的全是希望能旁聽這三樁案子的英國人。一向冷清,處理的案子都是一些小偷小摸,鄰裡糾紛的西牛津縣法院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甚至不知道該將這些馬車引導去哪兒停著。不得不臨時聯繫了西牛津警察局,希望他們能派幾名警員過來維持秩序。然而警員還沒趕到,縣法院便驚聞馬爾堡公爵與馬爾堡公爵夫人已經趕到了。

迎接公爵夫婦這種工作本該讓縣法院的雜務工與馬車夫來幹,但今天前來的人太多,雜務工與馬車夫早在前門後院忙瘋了,又要疏導人群,又要停靠馬車,沒人能將他們的工作頂替下來。於是法院只好打發了兩個剛剛來法院報導的年輕法官去門口疏散人群,為公爵的馬車讓道。

這兩個法官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對縣法院周圍的環境也不熟悉,差點將幾輛馬車指引到隔壁一戶農家的牧場裡去,不消說自然是被氣憤的佃戶大駡一通,倒是讓同時從兩邊窗戶探出頭去看的伊莎貝拉與公爵同時笑了起來。

最後,忙得假髮歪了,領結也被擠掉了,滿頭大汗,褲腿上全是馬糞的法官們好不容易才清出一條道來,讓馬車得以進去,停在法院的門口。

伊莎貝拉剛被公爵攙扶下來,博克小姐與哈里斯,摩根,還有摩根的助手貝恩便都臉色鐵青地迎了上來——博克小姐今天是作為哈里斯的助手而出席,以便獲得庭審過程及結果的第一手資料。康斯薇露簡直難以想像他們要多早起來,才能趕在伊莎貝拉以前來到法院,不由得有些欽佩他們的敬業精神。

「公爵大人,公爵夫人,早上好,讓我們省去那些繁文縟節的打招呼——您們絕對想不到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該死的,天殺的,活該下地獄一千次的哈利•羅賓森竟然出現了!」

伊莎貝拉的後腳跟才在地上站穩,哈里斯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了,他的語氣極其氣憤激動,唾沫星子都飛到了距離他有好幾英尺以外的馬車夫臉上。「哈利•羅賓森是與哈里斯齊名的另一名律師,」公爵扭頭低聲在伊莎貝拉耳邊說道,「他們可以算得上是死對頭……」

「不用您告訴我,我知道哈利•羅賓森是誰。」伊莎貝拉打斷了公爵的話,儘管康斯薇露十分清楚她根本不知道哈利•羅賓森是誰,為何他的出現又讓哈里斯如此的憤怒。這令公爵的臉色剎那便凍住了,訕訕而僵硬地抬起頭,轉向了他的律師們,臉色剎那又恢復了一名貴族所該有的鎮定,「你確定嗎,哈里斯?約翰•米勒不可能有能力支付哈利•羅賓森的律師費。」他說道,輕微地皺了皺眉。

「哈利•羅賓森是衝著我來的,公爵大人!」哈里斯的情緒仍然十分地激動,「他一定是聽說了我為公爵大人您的女僕的案件辯護這件事,便免費向約翰•米勒一家提供了自己的服務——這個案件,即便約翰•米勒站在被告席上,一句話也不為自己說,他的妻子也不打算出庭作證,要讓三樁案件全部獲勝已經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哈利•羅賓森正是想來佔這個便宜,一旦他為他的辯護人駁回了上訴,便可以在倫敦大搖大擺地宣揚自己打敗了馬修•哈里斯,稱呼自己為倫敦首屈一指的大律師!」

哈利•羅賓森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不可能只有這樣。伊莎貝拉的聲音在康斯薇露心中響起。

我同意。康斯薇露回應著。

「讓我們進去說吧。」公爵伸出一隻手阻止了哈里斯繼續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哈利•羅賓森的罪行,「冷靜一點,哈里斯,想想如果哈利•羅賓森看見你現在這幅模樣,他會有什麼反應。」

這句話的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哈里斯立刻就閉上了嘴。

「我認為這是庫爾鬆夫人的所為。」就在大家向法院內走去時,公爵特意走慢了一步,同時輕輕拉了拉伊莎貝拉的衣袖,小聲在她耳邊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伊莎貝拉問著,好奇心使得她似乎願意在這幾秒鐘內放下與公爵冷戰的事實,「我看不出庫爾鬆夫人能在這件事中獲得任何好處。」

「如果我們敗訴了,這個結果會令得你非常的難過。」公爵壓低著聲音說道,除了他們兩個,以及緊緊跟在伊莎貝拉身旁的康斯薇露以外,誰也聽不見他說出的話,「而傷害了你,公爵夫人,等若也是傷害了我。」

伊莎貝拉腳步一滯。

「更何況,公然接下與哈里斯作對的案件,便是與斯賓塞-丘吉爾家族作對。倘若說哈利•羅賓森背後沒有任何的靠山,我是不信他敢為了一點名氣做出這樣的行為的——尤其是在我們舉辦了一場名門賓客雲集的慈善晚宴過後。」

「你認為庫爾鬆夫人的目的只是為了傷害我們嗎?」伊莎貝拉問道,康斯薇露知道她在政治事務上仍然有些稚嫩,因此無法像馬爾堡公爵那般快速而準確地看到事物的本質。

「當然不了,那只是她這一行為所附帶的甜蜜獎賞罷了。她真正的目的恐怕是想要斯賓塞•丘吉爾家顔面掃地,幷且,若是海倫•米勒的撫養權沒有被剝奪,監護權沒有交到我們的手上,而約翰•米勒又逃脫了他的罪行的指控,那麼不僅會讓斯賓塞-丘吉爾家族顔面掃地,令我們才剛剛創立的慈善協會難以為繼,而且也會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長期佔據我們的注意力——就連我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狠辣的一招。」

「那我們該怎麼辦,公爵大人?」

「沒有別的辦法,我們只能贏,公爵夫人。」

「但那不是為庫爾鬆夫人,那是為了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伊莎貝拉脫口而出,她與公爵對視著,康斯薇露能清晰在他那雙淺藍色的眼中看見伊莎貝拉的倒影——

「是的,你說的對。」

他說著,嘴角的笑意溫暖,剎那間,彷彿昨晚的爭吵不復存在,而他們確實是恩愛的一對夫妻,相互在困難的前景中扶持著對方。然而這一秒轉瞬即逝,當公爵伸手替伊莎貝拉打開一扇木門時,他們兩個臉上的表情都恢復了一開始離開布倫海姆宮時的冷淡,甚至就連距離也拉開了一些。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康斯薇露心中也只剩下了嘆息的份了。

門後是縣法院特別為伊莎貝拉與公爵準備的休息廳——準確來說,那是法官們專門用來休息及喝下午茶的一個小廳,但它如今被徹底清潔過,成了這間法院中唯一能拿來招待公爵夫人與公爵的地方。這一點在縣法院寄來需要馬爾堡公爵出庭為艾格斯•米勒作證她的品格的傳喚書時,就一幷在信件上寫明瞭。博克小姐,哈里斯,摩根還有貝恩先他們一步來到了休息廳中,但裡面早就已經有人等著了——

是梅,威廉,艾娃,還有阿斯特太太。

康斯薇露驚訝地看著他們四個,梅為何會出現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她的父親想要留下旁觀這場庭審,她還能勉強理解——畢竟哈里斯的律師費用是從嫁妝中支出的,他想知道自己花出的那一大筆錢究竟有沒有被用在刀刃上,倒也是合情合理的。然而自己的母親與阿斯特太太——康斯薇露怎麼也想不出她們為何會出現在這種很顯然沒人會欣賞女士帽子上的羽毛有多麼鮮艶亮麗的場合。

好在,伊莎貝拉立刻便問出了她心中的疑慮。

「我與阿斯特太太本來是要一同離開倫敦的。」艾娃解釋道,「然而,不知怎麼地,我們開始討論起海倫•米勒,那個可憐的女孩——」「當然還有艾格斯•米勒,不過,我必須說我對那個女孩有著和那篇報導裡完全不同的看法,我認為她的下場有一部分很明顯來自於她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不過,不管怎麼說——」阿斯特太太跟著補充著,伊莎貝拉的嘴角立刻便撇了下去,說明瞭對方的話語中有多少是她贊成的內容,「——我和艾娃開始討論這幾樁案子,而我們都很同情那個小女孩——想想看,如果相似的事情發生在我自己的孫女身上,我可怎麼受得了,無論如何我也要將她的撫養權和監護權搶過來。」「於是,我們就決定返回牛津郡,確認了未來等待著那個女孩的命運以後再離開。要不然,我和阿斯特太太可沒法等到遊艇靠岸以後才知道庭審結果究竟是什麼。」艾娃說道,「至於你的父親,哼,他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走,留在倫敦——」

「見了一個朋友,今天一大早就趕了過來——比你們還早呢,我不得不說。我可不會錯過在這種場合為我的女兒提供精神支持,艾娃。」威廉趕緊打斷了艾娃的話,從她說出那句話時鄙夷的表情來看,康斯薇露知道自己的父親去見的可能幷不只是一個朋友這麼簡單,「康斯薇露,我親愛的孩子,我能私下跟你說幾句話嗎?」

「當然可以。」伊莎貝拉回答著,跟著威廉來到了角落中。

「我不確定你是否知道了這件事,孩子,但是傑弗森•菲爾德,就是你的丈夫昔日的情人如今的未婚夫,在伍德斯托克買了一大塊土地。」威廉說道。

「原來蓋著伍德斯托克學校的那塊地?」伊莎貝拉不敢置信地反問道。我以為要買下那塊地是一個從倫敦來的商人。她在心中向康斯薇露嚷嚷著。

「正是。在慈善晚宴的最後一天早上,公爵閣下為男士們安排了騎馬的活動,而傑弗森•菲爾德騎上馬背後的幾分鐘內就消失了,直到兩三個小時以後才回來——他事後解釋是因為自己迷路了。但是,依我看,他恐怕是與伍德斯托克市政府商討買下那塊土地的事宜去了。」

也很有可能是路易莎小姐得知了伍德斯托克政府正在拋售那塊地的消息——威廉在說話的同時,康斯薇露也在心中向伊莎貝拉說著。但是我也不明白,伍德斯托克市政府拋售那塊地給他們口中的倫敦商人背後真正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那名商人要贊助普威爾市長的競選事業嗎?既然如此,為何要賣給傑弗森•菲爾德呢?

康斯薇露突然發現她的父親此時正用一種十分不贊同的眼神看著伊莎貝拉。

「令我不明白的是,我的女兒,既然你想要投資,為何不利用馬爾堡公爵夫人的影響力,將那塊地從伍德斯托克政府的手中買下來,然後好好利用那塊土地呢?」

伊莎貝拉閉緊了嘴巴。這一點她與康斯薇露不是沒有想過,然而與伍德斯托克市政府之間的政治博弈與糾葛又豈是現在三兩句話能夠說明白的。不過,她的表情似乎令得威廉明白了事情沒有他所說的那麼簡單,而使得他的表情緩和了下來。

「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要令你知道,女兒。如今那塊地落在了菲爾德家族的手中,要將它拿回來就十分困難了。這就意味著,孩子,我本不該在你身上花費的支出又大大增加了許多,要是你的古巴投資計劃失敗了的話,恐怕我贈與你的那些嫁妝還沒來得及修好你丈夫的老房子,就要被你自己一分不剩地賠給我了。」

「您是說——您的意思是您要將那塊地從傑弗森•菲爾德家族的手中買下?」伊莎貝拉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康斯薇露也是。

「買下?多麼不範德比爾特的詞匯啊。」威廉笑了起來,「不出比買入價高出十倍百倍的價格,菲爾德家族是絕不會賣掉它的。你該不會以為我會做這麼不划算的買賣吧,孩子,我現在著實有些擔心你究竟是否真的能夠投資成功,就以你這可愛天真的腦袋而言。不,我要讓傑弗森•菲爾德心甘情願地將那塊地以低的不可思議的價格,幾乎要跪在地上一般懇求我買下的態度賣給我。這會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與範德比爾特家的繼承人對著幹會有什麼後果。」

他說著,輕輕摸了摸伊莎貝拉柔軟的褐色卷髮——但是康斯薇露感到這一刻她彷彿突然擁有了實體,而那隻手是落在她頭上一般,沉重而又溫柔得不可思議。她內心百感交雜地看著威廉轉身回到房間中央的身影,直到十幾秒鐘後,伊莎貝拉的聲音突然在她心中響起。

我知道了!那個所謂的倫敦商人就是庫爾鬆勛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