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2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當聽到維多利亞女王陛下提前了她的邀請, 使得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能得以在溫莎城堡中待上幾天, 而不是只留下來吃一頓晚飯便離開這個消息時,兩個女孩都感到了十分興奮,只是各有各的理由。

對於伊莎貝拉來說,她只是感到慶幸自己能在這個時代近距離地參觀溫莎城堡——不必支付門票, 不必只能待在「遊客區域」之內,甚至還能親自見到大不列顛的最高統治者,以及其他的皇室成員。對於任何活在2018年的人類而言,沒有誰能想出比這更加夢幻, 更加難以置信的旅遊計劃了,在得知皇室與城堡是禁止任何未經允許的拍照以前, 她甚至考慮過帶著一臺相機與自己一同前去。

對於康斯薇露來說, 更值得她傾注注意力幷不是薩克森-科堡-哥達家族的成員,亦或者是女王陛下本人——反正她也無法與那些人交流——而是那些經由阿爾伯特親王收集在溫莎城堡中的珍貴藝術藏品, 以及溫莎城堡在數百年的歷史中逐漸添增的由不同君主主持修築的建築。

因此, 總體而言, 這對她們兩個來說都是值得期待的旅行, 而唯一被伊莎貝拉忽略的是, 走進這樣一個充斥著故事與舊往,布滿歷代君主與皇室成員畫像, 還會有專人向她介紹那些畫像的地點,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等她意識到時候,伊莎貝拉發現自己必須要習慣在與他人談話的時候,總會有那麼一兩個鬼魂從她的視綫遠方飄過, 甚至其中一個還穿過了康斯薇露,而後者對此一無所覺,有些驚恐地注視著這一切發生的伊莎貝拉也只好裝作自己什麼都沒看見,強迫自己將視綫集中在女王陛下的身上,以至於當康斯薇露提醒她那是對方在向她搭話時,阿爾伯特已經將話頭接了過去。直到此時,她才開始明白當自己詳細告訴了阿爾伯特她的能力究竟是如何在這個世界運作時,為何他會表現得如此抵觸,就像康斯薇露曾經說的那樣,知道自己換衣服時可能有幾個早就死了幾百年的老色鬼色眯眯地盯著自己,的確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而她一直沒能意識到一點,實在是因為布倫海姆宮中她所遇到的鬼魂數量太少,無法讓她堅信這是一個充斥著她暫時還看不見的鬼魂的世界。

就在路易斯公主打發走了阿爾伯特,準備開始正式與她的談話時,伊莎貝拉又看見了一個鬼魂從房間中慢悠悠地晃了過去,看起來極為年輕,死的時候絕不會超過30歲,她臉上那憂鬱哀傷的神情吸引了伊莎貝拉幾秒,讓她不禁開始猜測這些遺留在溫莎城堡內的鬼魂會有怎樣的遺願,導致她錯過了前幾秒路易斯公主的開場,只聽見她說——

「……所以,我的母親又從其他的貴族夫人,以及她的宮廷女侍臣口中聽到了更多關於你的事情,她告訴我她希望能給予你一些意見——但我不用聽也知道女王將會告訴你一些什麼,她會說你的行為已經在貴族階級中引起了一些不安,希望你能更加低調一些,就像她當初勸說我的雕塑事業一般。而我要給你的意見是,康斯薇露,別去管那些迂腐的女人嘰喳些什麼,她們腦子裡裝不下除了室內裝飾與女兒婚姻以外的其他事物,而她們就連這兩樣事物也常常搞砸——」

伊莎貝拉突然有了個想法:博克小姐恐怕會與路易斯公主相處得非常好。

「我真希望你別這麼說話,路易斯。我已經一再告誡過你,這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說話方式,而你必須改掉這個壞習慣。」女王陛下開口打斷了路易斯公主的話,她的語氣比起適才與阿爾伯特交談時嚴厲而武斷了許多,而她才展露的一絲笑意也被某種專橫的神色所取代,在她的女兒面前,女王陛下就像是一瞬之間切換了一個性格般。「我可沒有說錯什麼,媽媽。」路易斯公主沒有如同伊莎貝拉一般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震懾到,而是不耐煩地壓低聲音回了一句。還好,其餘的貴族沒有女王的召喚,也不會前來打擾她們,使得這段伊莎貝拉確信該是不太符合「皇室風範」的對話保持著私密,「難道你想給予康斯薇露的意見幷非是我猜想的那個嗎?」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路易斯,但那幷不代表你的做法就是正確的。」女王陛下低吼了一句,又扭過頭來看著在她目光投來的瞬間挺直了脊背的伊莎貝拉,「我很抱歉,公爵夫人,讓你聽到這樣一段如此令人不快的對話,但我必須要指出的是,如果公主殿下能夠像她的母親吩咐的一般管好自己說出的話,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路易斯公主有些惱怒地瞪著女王陛下,而伊莎貝拉知道她已經至少45歲以上了,看見一個年近半百,理論上而言在這個年代已經可以成為祖母的人仍然如同一個3歲的孩子般被自己的母親訓斥,實在是一件讓人無法直視的情形。看在老天的份上。伊莎貝拉在心中對康斯薇露說道。哪怕要我再重生一百次,成為加勒比島嶼上的苦工,西伯利亞一貧如洗的獵人,或者是被阿茲特克人拿來獻祭的奴隸,我也不要成為女王陛下的——與她比起來,你的母親簡直就像如同聖母瑪利亞一般。

「親愛的,」女王陛下繼續說了下去,伊莎貝拉立刻中斷了與康斯薇露的談話,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對方的身上,儘管她不確定維多利亞女王是否會像訓斥自己的孩子一樣訓斥自己,但她寧願不去冒這個風險,「就如同我之前準備告訴你的那樣,我幷非不欣賞你的所作所為,想到你所創辦的慈善協會要是確實能夠發揮出一些作用,那麼對那些能夠獲取幫助的人來說,的確是莫大的幸運與福祉。然而,我不得不指出——而且很多貴族夫人會希望我向你指出的是——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公爵夫人,你的行為都有一些過於政治化了,以我們能找到的最溫和的詞語來形容……」

「噢,得了吧。」路易斯公主響亮地用鼻子哼了一聲,「當我提出想要前往國立藝術培訓學校學習藝術的時候,那群——哼,我可沒辦法為她們找到一個溫和的詞語來形容——又是怎麼說的?讓我想想,對了,雕塑對一位出身高貴的公主來說實在是太粗野下等的職業;那是男人才該學習的科目;一位公主絕不該接受任何除了家庭女教師教授以外的任何課程,更不要說走出宮殿,去上一所公共學校了。猜猜後來發生了什麼,媽媽?」

「我完全不認為這兩件事情可以放在一起比較,路易斯。」就是有著鋒利的獠牙的憤怒野豬,看起來似乎也比此時的女王陛下更加和藹可親一些。伊莎貝拉回想起了她曾經從電影中看到過的,維多利亞女王與阿爾伯特親王之間的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不由得開始懷疑那些情節的真實性,「而且,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公眾場合,在公爵夫人面前,侮辱大不列顛的女王陛下——」

「但我們幷不在公眾場合,不是嗎,媽媽?」路易斯公主表現得就如同馬戲團裡被丟擲飛刀的雜技演員一般平靜,對那些猶如刀鋒一般擦著自己面頰而過的話語,就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這是一場家庭聚會——因此,請原諒我,與其在康斯薇露面前像尊重我的君主一般地尊重你,我認為此時你唯一扮演的角色便只是我的母親。而眾所周知,母女總會吵架。」

「也許我該去看看阿——我是說,公爵閣下正在做什麼。」伊莎貝拉尷尬地插話了,自從她不再暗自稱呼她的丈夫為「公爵大人」以後,阿爾伯特的名字時不時就會在不經意間被她說出,而她只希望旁人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儘管康斯薇露對此十分地樂見其成,但她認為這幷不能作為她開始對阿爾伯特産生感情的證據。

「別覺得侷促,康斯薇露——你只要學會習慣我母親的脾氣,要是此刻我們在一場日常的皇室覲見宴會上,相信我,一切都會有禮而平和許多,而女王陛下也不會如此公開地反對你的做法。」

「我幷非是在反對公爵夫人的做法。」女王陛下插話了,她的語氣平靜了一些,夾在她與自己的女兒的爭吵間的伊莎貝拉所表現的不適似乎令得她的理智回歸了一些,「我只是希望她能夠明白,大不列顛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她所帶來的這一套美國作風,不是所有的改變——哪怕是好的改變——都能輕易地被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所接受,身為他們的女王,沒人比我更能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你能夠去掉一些過於政治化的計劃,或者讓公爵來替你打理一切——難道不是有個年輕人也介入了這一切,他參與了那個可憐的女孩的庭審,叫什麼來著?」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陛下。」

「是的,就是他。讓一個男人來運轉這些事務,會更能讓人們接受這一切——特別你還是一個身負産下頭銜繼承人這一職責的貴族夫人。相信我,孩子,在至少三個兒子從你的肚子裡跑出來以前,人們根本不想看見你做任何其他事情。」

「說實話,媽媽,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能夠讓更多的女孩接受高等教育,而我一點也不認為任何與之牽扯的行為具有政治意義,無論那幫內閣中的老頭子怎麼說。」路易斯公主說道,「教育最重要的意義就是讓這些女孩知道自己生來的意義幷不是為了生下繼承某個男人姓氏的孩子,而是——」

「要是你讓所有接受了教育的女孩都開始反對婚姻與生育,你以為這個國家中還會有願意將自己的女兒送去學校的父母嗎?」女王陛下冷笑了一聲,「這就是為什麼我希望能給公爵夫人提一些建議的原因,我不願看到她重複你的老路,最後白費了自己的精力與青春,卻實際什麼也沒有做到。你終其一生都在試圖提高婦女的地位——而你一直都以為你的母親,大不列顛的最高統治者,竟然是那個不期望看到這個行為産生任何結果的人。與其說這些年來你的那些行為是在尋求成效,不如說它們只是在尋求我的厭惡,路易斯。謝天謝地,至少公爵夫人不打算以她的慈善協會作為傷害她的母親的武器,因此我還希望她能在我的話語中找到一絲可被採用的理智。」

我該說點什麼嗎?伊莎貝拉手足無措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要是面前兩人的身份幷不是英國的女王與公主,她或許還不會像現在這樣慌張——這是可悲而又值得慶幸的一點,證明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會公然批評英國的殖民政策的女孩,她已經逐漸學會了自己的行為會在這個時代造成怎樣的後果。

更何況,她一直以為維多利亞女王是與其餘她所接觸到的英國貴族一般表面冷淡平靜,即便泰山崩於眼前也不動聲色的存在,實在沒有料到她竟然是如此地——她找不到任何溫和的詞語去形容——暴躁。

「我倒想聽聽那理智是什麼,母親。」路易斯公主冰冷地回答道,「我倒想聽聽有什麼羞辱和打擊是你還未對我說出,卻要分享給公爵夫人的。」

「看看你的四周,路易斯,英國還未準備好——這個社會還未準備好,我的女兒,那一套你以為在加拿大可行的教育系統卻可恥地在英國失敗了這一點難道沒有教會你任何教訓?沒有哪個英國的家庭會準許一個一夜之間冒出的慈善協會派人上門來對他們該如何養育自己的孩子指手畫腳,哪怕帶著成袋的銀幣也不可能。至於私立學校——well,要是讓孩子們上學是如此簡單的一件事,只要在地面上放置幾棟房子與座椅,兒童們便會蜂擁而來,我的政府也不必為了教育法爭論了這麼多年。至於上流階級對這些計劃的抵觸會使得它們在其他貴族領地推廣得多麼艱難,自然也不必我展開來解釋了。這些都是看似美好卻不可能實現的計劃,更不要說它們背後那些你無法看出的深遠的政治意義。我不明白,你想要替公爵夫人指出這幾點的母親,究竟做錯了什麼,值得你如此惡劣,如此不堪地羞辱?」

伊莎貝拉楞住了。

在為慈善協會的未來發展制定計劃的時候,無論是老謀深算,精明狡猾如阿斯特太太,艾娃,威廉,又或者是政治經驗與社會經驗同樣充足的阿爾伯特,沒有一個人認為那些項目是不可達成的,沒有一個人能像女王陛下般一針見血地指出致命的缺陷——範德比爾特學校的成功使得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模式是可行的,而艾格斯•米勒與海倫•米勒的遭遇又使他們確信對兒童成長環境採取一定的幹預是值得的,他們的確預想到了社會會對此的反應,可沒有一個人的設想如同女王陛下此刻所描述的這般悲觀——

「讓我告訴你這個社會準備好了什麼,母親——感謝你和父親為這個國家描繪的那一副和睦歡諧的虛假家庭圖景,婦女的地位如今前所未有的底下與卑微,人們堅信著她們的位置就該被擺在家庭之中,而不是這個社會上的任何一個職業,除非它們『太卑微,太骯髒,或者太女性化而不該由男性承擔』——既然這個國家的統治者都必須扮演好一個慈愛的母親與樂於奉獻的妻子角色,那麼剩餘的那些地位顯然不如你的女性又有什麼反抗的機會呢?

「你似乎是認為,母親,倘若我們就這麼靜靜地穿著束腰端坐著等待,喝著下午茶,翹著精心保養過的指甲,這個社會有一天會突然醒悟過來——意識到原來我們也可以做到與男性等同的事情,即便我們的身體已經被束腰所禁錮,不允許我們有任何超過行走十步以上的體力;原來我們也可以坐在高等學府的課桌後,即便我們就連基礎教育都沒有接受過;原來我們也可以成為士兵,成為醫生,成為工匠,即便這些職也已經充斥著無知而又頤指氣使的男人們。

「因此,讓我告訴你,母親。為何在你一再告訴我,我所設想的藍圖沒有實現的可能性時,我仍然要為之努力——要支持康斯薇露繼續去做那些你認為她不該浪費精力的事情。有些聲音必須被這個社會聽見,哪怕現在它們還無法産生迴響,還無法叫醒大多數沉睡的靈魂——」

「所以,你認為,只要你為之努力了,歷史便會記住你的付出,幷確實地將你的成果傳遞下下一代為同樣的世界而奮鬥的人們手中——譬如說,公爵夫人。別太天真了,我的女兒。你以為改變一個國家,改變這個國家中生活著的人民的思想是那麼一件輕易的事情嗎?這讓我慶幸你幾乎沒有任何可能繼承我的王位。我幷不願意看到婦女被這樣對待,路易斯,終其一生我都在與我的女性身份而搏鬥,因為它阻止了我去做太多太多我原本作為君主可以完成,卻因為是女性而被拒絕的事情,我明白那是一種怎樣深入骨髓的痛苦——但隻更讓我意識到,劇烈的抗爭在一個還未準備好的時代發生,只會更加推遲真正能夠造成巨變的革命時機的到來。」

「well,那麼,很顯然,媽媽,我繼承你的王位的機會,還遠遠比我與你之間達成共識的機會要大得多——公爵夫人,對於這場無論我和我的母親怎麼道歉都不足以彌補你內心為此而感到不適的談話,你有什麼想法嗎?」

伊莎貝拉能看得出,類似的爭吵必然已經在路易斯公主與女王陛下之間爆發了無數次,她能夠預測到誰也無法得到任何結果,才使得性格爭強好勝的路易斯公主此刻一臉無謂地靠在沙發上,不準備再將談話繼續下去,而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

你知道我發覺這場爭辯中最有意思的是什麼嗎?她一邊思索著自己該怎麼回答,一邊在心中對康斯薇露說著。

你說吧。不過,我必須提一句的是,自從我認識以來,這是唯一一場進行得如此激烈,而你竟然不是其中一員的爭辯。這就是對我來說最有意思的部分了。康斯薇露回答道。

女王陛下與路易斯公主的之間的爭辯完全可以照搬到一百多年後的世界,只要改變幾個詞語,幾個概念,就能完美地融入2018年。伊莎貝拉興奮地說著。你知道,當過於保護婦女與兒童的利益開始形成一種政治正確,再繼續推進平權運動只會讓社會更加反感任何與之相關的事物,但仍然有人認為我們所處的世界必須聽到人們為了推進平等而發出的聲音。老天,我從來沒想過這些,這實在是——

你也許應該先想想該怎麼回答路易斯公主的問題,她和女王還在等著呢。康斯薇露提醒著她,這才將伊莎貝拉的注意力拉回了現實之中。

就在她考慮著自己是否該說幾句圓滑的,兩邊都稱贊的場面話暫時將眼前的沉默打發過去的時候,綠色會客廳的大門突然打開了,一名先前接見過伊莎貝拉,她記得是某一位溫莎城堡的管家——這兒的僕從級別實在是太過於複雜,又夾雜著許多英國特有的名詞,伊莎貝拉已經忘記了大半——正站在門口,恭敬地朝著女王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女王陛下,隨時可以開始。」

「那就別耽誤時間了,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女王陛下站起了來,宣佈道。伊莎貝拉鬆了一口氣,也跟著路易斯公主一同站了起身,等待著阿爾伯特過來與自己結伴,好一同前往餐廳——

「只是讓你知道一下,這場談話還沒有結束。」她聽見路易斯公主輕聲在她耳邊說道,「我非常期待你會對我與女王的爭辯有任何看法,康斯薇露。」

「我也很期待將這場對話繼續下去,公主殿下。」

她回答著,也許不夠恭敬,但卻足夠真誠。

至少,無論如何,她知道她在這場晚餐中將會有許多事物需要她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