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134章 •Albert•

當感受到床鋪又一陣輕微的震動時, 阿爾伯特再也忍不住了,他從床沿邊轉過身來,剛好看見他的妻子小小的腦袋從被子邊緣探出來, 像是試圖突破浮土的一隻棕色蘑菇, 大大的眼睛從一側滑到另一側,因此阿爾伯特知道這必然是因為又有一個鬼魂穿過了他們的房間。

這是他與康斯薇露第二次同床而眠,在他們結婚一個多月以後。

不管上面那個句子看起來錯得有多麼離譜,這一次,阿爾伯特與康斯薇露都比上一次有經驗多了, 他們沒有討論這件事,更不用說像上次那般還要先爭論一通——各自洗漱完回到房間中後, 他們微笑著向彼此說了晚安, 接著便不約而同地擠向了相反的方向, 睡在相反的兩個邊緣, 空出的距離足以舒服地放進一頭成年的大象。

不用說,這是為了避免不必要且尷尬的肢體接觸,儘管他與康斯薇露在這件事上絕對有著全然不同的理由。

拒絕讓自己去想觸手可及的範圍內躺著是一具多麼溫暖而美好的軀體,阿爾伯特幾乎是剛剛捱上枕頭, 便強迫著自己迅速睡熟。然而, 很快,他就意識到,今晚很有可能是一個不眠之夜。

「睡不著?」

他翻過身去,輕聲問著那個破土而出的小蘑菇頭。

大眼睛向他瞄了過來,在這樣幽靜而夜色深沉的床鋪上, 即便知道身邊很有可能漂浮著自己看不見的鬼魂,那樣無辜而純淨的目光仍然讓阿爾伯特不可抑制地産生了想要猛烈而永不停息地親吻過去,想要伸手撫摸她的雙頰,想要緊緊地摟住她的腰肢,想要將手指深深地插進她的柔軟的短髮,想要讓她的情迷意亂的喘息混入自己呼吸的種種衝動,不管怎麼說,他都是一個正常的,有需求的年輕男性——

「我會沒事的,你去睡吧。」她細聲細氣地回答著,這聲音立刻讓阿爾伯特冷靜了下來。別忘了,她不想讓你腦內的想像發生,而要是你強迫著讓那一切發生了——無論你有多麼想——都會讓你成為一個與約翰•米勒無異的混蛋。他告訴著自己,卻仍然在自己的回答中聽到了一絲因為強忍著**而帶來的煩躁。

「你的能力很顯然已經對你造成了負面的影響,如果你想的話,我仍然能讓你與柯林斯神父會面——」

「不。」

她堅決地回答著,那語氣猶如一個正在保護自己孩子的母親,這不禁讓阿爾伯特感到了幾分好奇,幾秒鐘以後,他換上了一個更為平和的語氣,柔聲問道。

「那是什麼感覺——能夠看到鬼魂?」

他聽到一陣竜窣的聲響,小豹子向他轉過了身,她那被絲綢睡裙覆蓋著的腿距離他的腿只有幾毫米的距離,她的手與他的手幷排放著,她的臉完全從被子中探出了頭,如今她就像傳說中阿拉伯王子會豢養在自己床邊的獵豹一邊,既保持著親密的距離,卻又沒有喪失警惕。她認真地思索了一會,才開口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阿爾伯特發覺他幾乎沒法在注視著她距離自己只有幾英寸的嘴脣的情況下集中精力。

「我想——那讓我沒有那麼懼怕死亡,曾經的我十分害怕它的到來,害怕到似乎每晚睡去時似乎都能聽到它向我走來的腳步聲,但如今,我知道了死亡幷不意味著結束,它或許會是另一段故事的開啟,幷且還能讓人擁有第二次機會——無論是告別,是會面,是陪伴,是告白——所以,哪怕代價是我難以在溫莎城堡這樣的地方入睡,我也覺得值得,不希望有任何改變。」

「但是,你以前也曾經與鬼魂打過交道,而且這其中似乎有很大一部分都發生在布倫海姆宮裡——難道你在那兒也沒法睡好覺嗎?像布倫海姆宮這樣的宅邸,我想也該有不少鬼魂才是。」

「那也是我一開始的想法。」康斯薇露笑了起來,就像他們在玩Jynx的遊戲一般,「然而,實際上,布倫海姆宮中的鬼魂數量少得可憐,不排除是我還沒能看到其餘的可能,但我可以肯定,在所有你的祖輩當中,只有你的祖母與祖父的靈魂留了下來。」

「他們的靈魂為什麼會留下來呢?」

「因為他們從未在分離之際將深埋心中的愛意向彼此吐出,於是你的祖父日復一日地坐在長書房的角落的一對圓凳陪伴著你的祖母——」

「那個放在角落的一對圓凳——」阿爾伯特喃喃著說著,他的聲音與康斯薇露的相交疊著,她的話在剎那間帶回了如此之多的回憶,讓他幾乎沒有意識到這一次他與她的確Jynx了。他當然記得帶著眼鏡的祖父坐在那兒靜靜地欣賞著一本好書的模樣,還有在祖父逝去以後仍然會坐在那個位置上,靜靜思念著亡夫的祖母——知道她那時其實幷不孤單,讓如今的阿爾伯特感到了莫大的安慰與溫暖。

這是在長久以前就逝去的記憶,這是他原本不可能與自己的妻子共享的溫馨細節。

「是的。」康斯薇露的笑容又擴大了一些,「既然你知道這些內容,那我就可以略去一些無關緊要的過程,總之,最後,我成功地讓他們相見,幷且令他們終於向彼此傾吐的愛意——與我為愛德華所做的事情沒有什麼兩樣。完成了心願以後,那些鬼魂都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聽上去很棒。」阿爾伯特說道,真情實意地。

「是的。也許這是為什麼我在這兒感到難以入睡的原因。」康斯薇露嘆了一口口氣,扭過臉去注視著天花板,「我不知道這些曾經的不列顛君主仍然在這座城堡中徘徊的原因是什麼。至少在布倫海姆宮,我知道那兒的鬼魂會繼續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原因大多是有關於愛。我不清楚這兒的鬼魂在深夜穿過一間間房間時有什麼想法,也不知道我閉上眼睛時,他們會不會怨毒地看著我們,將我們視為他們領土的入侵者——」

「那我們就去問問。」

阿爾伯特幾乎是理所當然地這麼回答了一句,直到一秒鐘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話語中完整的含義究竟是什麼,他的確有反悔的機會,當他的妻子向他再次確認他是否是認真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阿爾伯特的確猶豫了,他不確定自己能夠真的承受住看見真真切切地看見一個鬼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情形,還是通過自己的妻子的能力。

然而,他又同時清楚地意識到,作為康斯薇露的丈夫,他終究逃不過某一天打開房門,會再次看到自己的妻子與某個陌生的鬼魂交談的命運——老實說,他倒是更願意在某個英俊瀟灑浪漫溫柔的詩人鬼魂與他的妻子開始談戀愛這樣詭異的可能性出現以前介入他的妻子的能力之中去。畢竟,見到某個大不列顛歷史上君主的靈魂,聽聽他為何想要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在阿爾伯特看來可比聆聽一對同性戀人講述他們當年的虐念情深容易多了。

於是,他聽見了自己開口回答,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當然,公爵夫人。反正你與我今晚也不太可能得到任何休息——更何況,還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嗎?既不必擔心被任何人撞見,也不必擔心被任何人聽見。如果這能讓你知道那些鬼魂留下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指望在幾十年或幾百年後在城堡中遇見一位異常美麗的公爵夫人,從而能夠偷窺她的生活;而是確實在這片土地上有著深切的遺憾,幷且在無望與永恆中等待著有人能去撫慰他們,就如同我的祖父母,以及愛德華的話,這或許會對你的入睡有所幫助。更何況,公爵夫人,難道你沒聽說過這句俗語嗎?」

「什麼?」已經坐起來摸索著睡裙罩袍的康斯薇露迷惑地回過頭來看著他。

「一個好的丈夫,是會在深夜陪著他的妻子一同去見鬼的。」

這句話,讓他們兩個都如同十幾歲的少年人一般咯咯地笑了起來,阿爾伯特尤甚,即便他才是說出這句話的人。

「我很確定,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語言,都不曾存在過這樣一句俗語。」往自己腳上套上一雙阿爾伯特的羊毛襪子的康斯薇露說道。

這是一次深夜冒險,而不是去參加舞會,康斯薇露沒法穿著沃克小姐為她準備的衣服在溫莎城堡中跑來跑去。因此阿爾伯特將自己的大衣與襪子都遞給了自己的妻子,而他所能穿的衣物便只剩下了一件浴袍——它的確成功地讓他溫暖地從浴室回到了房間之中,阿爾伯特祈禱它也能讓在接下來的夜晚中發揮同樣的作用。他端起了燭臺,挽起了康斯薇露的手,湊在她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

「倘若說之前沒有這句俗語的話,今晚過後,人們也該為了我而創作出這麼一句。」

說完,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直到他們悄無聲息的踏出房門,阿爾伯特仍然沒能收回自己的笑容。

「噓——」

同樣在抑制著自己的笑意的康斯薇露輕輕地推了推他,「小聲點,公爵大人,」她提醒道,「要是這個時間點還有沒睡醒的人的話——那麼就沒什麼能比走廊上傳來的細微笑聲更讓人感到恐懼了。」

「你說得對。」阿爾伯特贊成著,緊接著又詢問道,「我們該往哪裡走?」

「我不知道。」康斯薇露小聲地回答著,「我的手上又沒有『溫莎城堡鬼魂分佈地圖』,我猜我們只能隨機應變了。」

阿爾伯特無可奈何地對這個毫無幫助的答案應了一聲,此時他們正處在溫莎城堡的南翼(South wing),他直覺他們或許會在國家外交大廳(the State Apartments)那兒有更好的運氣——儘管溫莎城堡的鬼魂看起來似乎都非常地分散,但那兒曾經是這座城堡的心臟,阿爾伯特相信他與康斯薇露不可能一無所獲,儘管這意味著他們必須冒險穿過女王陛下與公主殿下所在的私人套房(p日vate Apartments)。要是被抓到,他們很有可能會被以涉嫌想要對皇室成員不利的罪名被抓起來。

也正因為如此,阿爾伯特將步伐放得極慢,極輕,在燭光的照耀下,這個他熟悉的古老城堡全然變了樣,讓他幾乎認不出眼前所見的場景。白天,行走在同一條走廊上的阿爾伯特是尊貴的馬爾堡公爵,每個見到他的僕從都頃刻鞠躬,嘴中恭敬地喊著他「公爵大人」,他的地位與影響不言而喻。

然而,在這個夜晚的世界中,既沒有女王,也沒有貴族,上流社會的主宰與地位在這裡毫無用處,皇家的氣勢與風度不再長存於精美的壁紙與琳琅滿目的藝術收藏之中,反而像是古老歲月的陪葬品,讓阿爾伯特只覺得自己像一隻爬行在歷史書間的小小螻蟻,終究一天他會被書頁無情地碾壓,變為一個小小的黑色字母,在布倫海姆宮的墻上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被介紹給後來的子孫與賓客——

這麼一想,阿爾伯特突然驚覺,活在一個明確有著鬼魂的世界中也不全是一件壞事——至少現在他知道了,如果有一天他在康斯薇露之前時候,他還能以鬼魂的形態留下來,陪伴在她身邊,就像自己先逝於祖母的祖父那般。

在這段漫長而寂靜的路程中,他們撞見了3,4個鬼魂,但是每次康斯薇露看到他們的時候,那些鬼魂總是趕在康斯薇露能夠與他們搭話以前就消失在了一堵他們無法繼續跟過去的墻後,亦或者是某個他們無法進入的房間之間。「也許是因為他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會讓周圍的活人感到極度寒冷,」康斯薇露告訴他道,「因此他們會拉開與活人間的距離,這樣就不會讓任何人發覺他們的存在。」

這反而讓阿爾伯特一時之間不太敢去回憶自己在過去——特別是認識了康斯薇露以後,有多少次突然覺得身旁一涼的場景。

最終,半個多小時以後,他們終於成功來到了國家外交大廳。阿爾伯特打定了注意,要是在這裡轉悠半個小時以上仍然不能成功地與任何鬼魂搭上話,那他便更加寧願在溫暖的床鋪上度過自己剩下的無眠的夜晚,上帝知道,他□□的,只穿了拖鞋的雙腳已經快要凍得失去知覺了。

他推開了通往聖喬治大廳的木門——謝天謝地,在女王陛下待在溫莎城堡的期間,這些木門從不上鎖——舉高了燭臺,儘管知道自己什麼也不可能看到。然而,就在這時,康斯薇露突然一把抓緊了他的胳膊,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

「阿爾伯特——我是說,公爵大人——我看見了——是亨利八世!」

作者有話要說: . Jynx,即Jinx,Jynx是它的古語拼寫,而被拼寫為Jinx是20世紀初以後的事情了。這個詞有厄運的意思,但它同時也代表著一種兒童遊戲,即兩個人同時說出一句話時(或者相似的想法時),要大喊Jinx(似乎是為了避免厄運,我沒有找到相關的文獻說明這種習俗,但是我身邊的美國朋友的確提到過)。

私人套房和國家外交大廳雖然聽起來就像是某間房間的名字,但其實他們代表了一棟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