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149章 •Louisa•

「你是怎麼想的, 竟然會與艾略特勛爵達成協議?」

躺在床上的瑪麗•庫爾鬆壓低了嗓音低吼道,她的眼睛不悅地眯了起來,搭在綢被上的雙手死死地將被褥扣在手指之間, 像抓住了獵物的掠食者一般,滿臉怒意地瞪著路易莎, 讓她禁不住聯想到一隻正在咆哮的母熊。但她只是抬眼平靜地瞥了瞥對方, 又把視綫集中在了自己手中的茶杯上,沒有接話。

「我可從來沒有同意過讓你在這種時候下手殺掉康斯薇露,路易莎小姐, 別忘了你所有的消息都是從我這裡拿到的——而你這種行為讓我直接損失了切斯特這條信息的來源!你知道作為貼身男僕,他可以知道多少對我們有利的事情?」

但切斯特早就已經懼怕得不想再繼續做下去了, 路易莎心想, 而她不過只是看出了這一點, 幷且適時地向他, 還有他為了躲避賭債,同樣也想消失的好友提供了一個可以從此遠走高飛的機會罷了, 以對方當時那感恩戴德, 恨不得跪下把她當女神一般感激的態度來看,路易莎可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你知道我得費多大的勁才能把你的爛攤子收拾成一場完美的意外?難道你是在企圖告訴我, 我這條摔斷了的腿與康斯薇露無關?」

路易莎這才抬起頭向她看去, 目光落在床鋪下半截那被枕頭高高拱起的一塊上。因為庫爾鬆家在倫敦的宅邸被燒, 如今瑪麗•庫爾鬆便只好住到了萊特家族位於倫敦近郊的一套空置房産之中,而她的丈夫則搬去了布朗酒店的套房之中,方便他平日處理工作上的事宜。路易莎幷不清楚瑪麗•庫爾鬆為何沒有跟著她的丈夫一同去住酒店, 她只能猜測為對方或許有著除了自己以外的特殊訪客,而她不能冒著被發現的風險。

「我當然不會說毫無關係,庫爾鬆夫人。」她柔聲回答道,在眨眼間便換上了一副無懈可擊的,充滿同情與愧疚的神情,「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縱火者,恐怕與那個在我的大衣裡放置了瓷器碎片的是同一個人。」

她說出這句話時,右手手臂突然感到一陣灼燒一般的疼痛,就彷彿是早就癒合的疤痕又再一次裂開流血了一般,讓她不得不放下茶杯,緊緊地握住手腕,才能抑制住那從心底湧起了,如同惡龍噴出的滾燙鼻息一般的怨恨——那次的受傷讓她是如此的痛苦憤怒,以至於向來都能做到將自己的情緒掩蓋得滴水不漏,完美無瑕的她在旁人提起這件事時不慎洩露了心思。

這道傷疤讓她不再完美——至少是表面上的完美——而沒有人會想要一個瑕疵品,特別是她的阿爾伯特。傑弗森倒是表示了他的不介意,但他的想法是路易莎全世界最不在乎的事物了。

「我早就警告過你,康斯薇露絕沒有表面所表現出的那般愚蠢天真,她身邊潛伏著一小群人,有著錯綜複雜的,我還沒有來得及窺探的關係網,而這其中潛伏得最深的便是那個縱火者,他很有可能是威廉•範德比爾特安插在他的女兒身邊,監護幷守護著她的某個僕從,會無條件地聽從康斯薇露的指令——你破壞了她的慈善晚宴,她便要你不死也留疤;她懷疑是我策劃了馬車的事故,便派了那個人來燒了我的房子。能給出這樣心狠手辣的指示,你還以為她就是從前的那個,被財物獵人騙了還不自知的蠢貨嗎?現在,多虧了你『完美』的計劃,我們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全都要提心吊膽,小心翼翼,隨時提防著任何可能的刺殺。我先前便與你說過,在我們知道這名殺手的身份,幷且將他除去以前,都不要對康斯薇露輕舉妄動,你為何違揹我的話?」

違背?路易莎在心中輕笑了一聲。說的就好像她是對方的某個僕從一般,她想著,瑪麗•庫爾鬆的掌控欲終究還是太強,等對方完全失去利用價值了以後,她還要想個辦法將她除去,否則的話,要想她乖乖閉嘴,自己後半生就得一直做她爪下被肆意玩弄的附屬品,而她絕不會忍受這一點。

但至少,在揭發出那個殺手的真面目以前,她都還會是自己最大的助力。

事實上,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與瑪麗•庫爾鬆合作,當對方那天晚上借著撿到了她遺失的祖母綠戒指而向她搭訕時,她便已經看出對方只想藉助她對阿爾伯特的熟悉——那是即便瑪麗•庫爾鬆收買了貼身男僕,也無法達到的程度——來對付他,路易莎看不出這樣對自己有任何好處,更因為她知道瑪麗•庫爾鬆無論如何在政治仕途上壓迫,阿爾伯特,都不會對他造成如同母親去世一般的打擊,他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對大不列顛又有著極其強烈的榮譽感與熱愛,因此除非瑪麗•庫爾鬆這輩子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壓著阿爾伯特一頭讓他永不翻身,否則即便到了60歲,他也仍然會重返政壇。

唯一能讓他陷入絕望的,就只有永遠地奪走他最心愛,最願意傾盡全力保護的事物。

那才是路易莎希望達到的目的,因此她拒絕了瑪麗•庫爾鬆的合作要求,直到她因為手臂受傷而住院,瑪麗•庫爾鬆前來拜訪她。前者再度的說服企圖幷沒有打動她,但對方不經意間提起的,她的受傷很有可能幷不是意外這這句話,反而啟發了路易莎,讓她改變了主意,同意與對方合作。

當時,康斯薇露身邊很有可能潛伏著某個殺手,只不過是瑪麗•庫爾鬆在所有可能性中最狂野的猜測,毫無依據。但路易莎從此卻留了一個心眼,當她聽說,在艾格斯•米勒的案件敗訴的第二天,約翰•米勒便被自己的妻子殘忍地殺害時,她便已經有些確定這恐怕就是那個殺手的所為。她沒有將這一推測告訴瑪麗•庫爾鬆,但以對方的能力來說,倘若也私下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倒不奇怪。一直到瑪麗•庫爾鬆家的縱火案——儘管第二天的報紙就因為調查結果而改口稱為意外——路易莎與她才一同確定了,康斯薇露的身旁的確潛伏著這麼一個人。

她企圖除掉康斯薇露的計劃的確失敗了,但是對方的反擊也給了她另一個機會,只要將康斯薇露的所作所為的證據——企圖謀殺自己,成功謀殺了約翰•米勒,差一點便燒死了瑪麗•庫爾鬆,等等,交到阿爾伯特的手上,再將馬車的意外全推到那時已經被她抹掉存在的瑪麗•庫爾鬆身上,便能讓失望憤怒的他遠離康斯薇露,再一次成功地成為隻屬自己一個人的所有物。

到那時,只要她再想辦法製造出一場意外,便可以從此無憂——沒了那個殺手,康斯薇露根本就不可能是她的對手,而這一次,若是沒有出任何岔子,她原本可以一次性除掉康斯薇露與瑪麗•庫爾鬆兩個人,便不用在這兒被她頤指氣使地教訓著——

該死的。她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

「我實在沒有辦法放過一個這麼難得的機會,」於是,她委屈巴巴地為自己辯解道,「誰能想得到羅克斯堡公爵竟然會邀請梅•格雷特前去他的城堡,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對女人有興趣的模樣。要是沒有她從中作梗,這會是一個完美的計劃——」

「完美?」瑪麗•庫爾鬆冷笑了起來,「要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難道你不是因為捨不得讓馬爾堡公爵死去,才與艾略特勛爵達成了協議,還將他們的下落透露給了對方聽,這才使得那兩個人在凍死以前被救出的嗎?即便沒有梅•格雷特的阻撓,莫非你果真會讓你心愛的馬爾堡公爵就這麼與康斯薇露一同死去嗎?」

「為什麼不呢?」

路易莎輕輕地笑了起來。瑪麗•庫爾鬆這種要什麼有什麼,從小受盡寵愛,錦衣玉食長大的女人怎麼會理解她的渴望?最好的,讓一個人屬自己的方式,就是知道自己是他的最後一任主人,而任何人都無法再擁有他。是的,就像瑪麗安娜一樣,自己無法再將她擁入懷中,可恩內斯特也無法擁有她了。

「艾略特勛爵那時已經認定了事故就是你與我一手策劃的,倘若我就這麼把他打發走,他必然會嚴密監視你與我的一舉一動,如此你便沒法為這場『意外』收尾,一旦找到了屍骸,他必然會要求擴大搜索範圍,尋找著任何能夠證明這不是一場意外的證據。這麼一來,在山崖下找不到馬車夫,男僕以及馬匹的屍體,還有那張留在車站的紙條都很有可能會成為他手中的證據,以此來對我們提出上訴。

「別忘了,他的父親才平息了你在倫敦散播起的謠言,倘若他有心,自然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到你就是初始散播者的證據,以此來作為你謀殺公爵的動機,而我的當然就是嫉妒作祟。即便他沒有勝訴,隨之而來的輿論肯定也會危及到庫爾鬆勛爵的政治仕途,還有他在上流社會的地位。我相信,這幷不是你希望看到的情形吧,庫爾鬆夫人?」

對方果然臉色稍霽。

「但你萬萬不可再這樣擅自行動了,」瑪麗•庫爾鬆再次強調道,「直到我們徹底查清楚了那個殺手的身份,幷且都摸清了康斯薇露究竟有什麼底牌以前,任何輕舉妄動都有可能如同這一次的紕漏一般,反而燒到我們自己身上。補選馬上就要開始了,那會佔據我大部分的精力,而如今馬爾堡公爵還是拿到了外交事務次官這個職責,便更加不好辦了。至於康斯薇露,她很有可能還是會一心撲在那愚蠢的慈善協會上,只要繼續在輿論上針對她,便沒什麼需要繼續費心的地方了。」

「我還以為你已經確保了公爵不會拿到那個職位,為何索爾茲伯裡勛爵又突然變卦?」路易莎好奇地詢問道。她根本不在意阿爾伯特是否會在政治上有所成就,在她看來,若是阿爾伯特只得到了一個閒職,從此以後在政壇固步不前,也沒什麼不好,一個失意的男人反而會更容易順從她的塑造,讓她能夠隨著心意將阿爾伯特打理成自己最喜歡的模樣。

然而,她在這件事上唯一摸不透的倒是瑪麗•庫爾鬆的態度,她似乎與康斯薇露有某種積怨,但這積怨到了要讓她在上流社會身敗名裂,只能灰溜溜地躲在伍德斯托克當一個隱士的地步,卻又沒有到要讓她死去的地步;她也似乎與阿爾伯特有某種過節,像是認定了他必然會成為某種阻礙自己丈夫的障礙一般,放著其他同樣有可能在政壇上大展手腳的貴族子弟不看,隻窮追不捨地跟在阿爾伯特後面——有時候,路易莎甚至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瑪麗•庫爾鬆知道著某些她無從得知的真相,而她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揭開一個謎團。

「告訴你也無妨,」瑪麗•庫爾鬆沉吟了幾秒以後,有些警告意味地看著她說道,「這是隻有少數幾個人才知道的祕聞,因此,要是這個消息被洩露了出去,我便會知道這是你的所為。」

「你知道我對政治沒有任何興趣,庫爾鬆夫人,我只是好奇而已。」路易莎擺出了一副忍讓的態度,心中卻忍不住嗤笑了幾聲。不過,她知道,此刻倘若是換成自己,也不可能有多少信任可言,特別對方才瞞著自己製造了一場「意外」的前提下。

「逼迫著索爾茲伯裡勛爵改變決定的——」

瑪麗•庫爾鬆小聲說道,似乎這是一個都不敢讓她那些忠心耿耿的僕從們聽到的祕密。

「是威爾士王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