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163章 •Louisa•

「這看起來似乎不太妙。」

路易莎小心翼翼地俯身去看她面前的那一份報紙, 輕聲說道,注意不讓任何一寸布料垂到紙張的表面,免得染上油墨的印記。瑪麗•庫爾鬆的管家也許會聲稱他們十分仔細地熨燙了這份報紙, 但她可不想冒任何風險。

今天她身上這一整套點綴著層層疊層層細閃蕾紗的淡粉色長裙,是一份由傑弗森從巴黎沃斯定做送來的名貴禮物。完整的搭配除長裙外還包括鑲嵌著細鑽吊襪帶, 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絲襪, 流蘇上綴著珍珠的披肩。以及傑弗森為她購買的幾件精緻的粉鑽珠寶首飾,是一套即便參加皇家宴會也不顯得遜色的美麗服飾。

近來,由於她借住在菲爾德家族倫敦宅邸的緣故, 她幾乎沒有收到任何的社交邀約。好不容易有了一次出門的機會,她有心要炫耀, 但瑪麗•庫爾鬆看也沒看一眼她的裝扮, 只在她走進會客廳的剎那, 面若冰霜地將一份報紙狠狠地摔在了茶几上。

「政治鬥爭升級——庫爾鬆勛爵疑為雪山事故幕後陰謀策劃者。

『意外』疑點重重, 蘇格蘭警察被控貪腐無能,羅克斯堡公爵欲擬重啟調查。」

這是《每日郵報》的頭條標題, 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上面刊登的照片竟然分別是瑪麗•庫爾鬆與康斯薇露的大婚照片,讓瑪麗•庫爾鬆在對比之下顯得黯然失色, 下面還有一行字體稍小一些的副標題:

「斯賓塞-丘吉爾家族正面反擊, 在補選中對抗庫爾鬆家族所扶持的候選人普威爾先生, 詳情請見第三版。」

路易莎的目光落在了兩篇報導共同的撰稿人名字上,瑪德•博克,不自覺地輕輕皺了皺眉頭, 她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眼熟,卻又一時說不出究竟是在何處見過。

「等你看了第三版的報導以後,再來告訴我這一切看上去怎麼樣。」瑪麗•庫爾鬆冷笑地回答了一句。

這倒是出乎路易莎的意料。

「我以為,這篇頭條報導將你列為那場『意外』的嫌疑人,會比斯賓塞-丘吉爾家族參加補選更令人感到棘手?」她瞥了一眼對方,輕聲問道,捏著報紙的邊角翻過去了兩頁。這句問話是有風險的,當她策劃那一場謀殺的時候,她就知道即便有一天她的計劃暴露,所有的蹤跡——至少表面上而言——都只會將人們引向瑪麗•庫爾鬆以及她的丈夫,為了萬無一失,她又與艾略特勛爵定下了協議確保她能從這件事中脫身。不必說,她的小把戲會嚴重影響與瑪麗•庫爾鬆之間的合作。她這麼問,只是在試探對方的怒氣究竟有多少是因為這個。

「我很驚訝你會問出這句話,路易莎小姐,鑒於這場『意外』完全是由於你的一意孤行造成的。不過,回答你的問題,是的,相比起第二篇報導中提到的問題,羅克斯堡公爵想要重啟對那場事故的調查簡直不值一提,讀讀那篇報導,你就會明白了,路易莎小姐。」

瑪麗•庫爾鬆的責備對路易莎而言根本不痛不癢,隻意味著儘管她的丈夫被在一家主流媒體頭條上指控為謀殺凶手,後一篇報導仍然能在這個前提下獲得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這的確使得路易莎好奇了起來,沒有再詢問更多的問題,而是按照對方的吩咐,仔細地起了文字——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對於那些追尋著我的文字作品的讀者而言,這個名字會惹起一些熟悉的回憶。倘若你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的話,以下是兩個提示——他不僅曾經在布倫海姆宮的慈善晚宴上給予了一場極為出色的演出,還在艾格斯•米勒案件中擔任了被告的辯護律師。是一個前途無量,大膽自信,風趣優雅的年輕人,也是馬爾堡公爵的表弟。如今,他正在自己家族的支持下,準備作為保守黨在伍德斯托克選區的候選人之一,參加即將到來的補選。」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路易莎低聲唸叨著這個名字,抬起頭來,「我從未聽阿爾伯特提起過這個名字,而他不會向我隱瞞任何來自於他的家族的事情。我不認為這個名字在這個家族的族譜上。」

「他的確不在,」提起這個名字,瑪麗•庫爾鬆的臉色在霎時間變得嚴肅了不少,這一點引起了路易莎的注意,「我很早便已經派人打聽過了他的身世——」

「多早?」這兩個字引起了路易莎的注意,即便阿爾伯特從未向她提起過這個人,喬治•斯賓塞-丘吉爾也直到今天才讓她有所警覺,那麼,瑪麗•庫爾鬆又是憑藉什麼在一開始就認定這個男人值得她耗費力氣?難道說瑪麗•庫爾鬆知道什麼她還不曾瞭解過的,與阿爾伯特家族有關的事情?

這不可能。如果瑪麗•庫爾鬆對他的瞭解達到了這個地步,那麼她也不需要前來尋求自己的幫助了。

「大概就在慈善晚宴的前後。」庫爾鬆夫人含糊其辭地回答道。「為什麼?」路易莎不依不饒地追問著,但表面的語氣仍然保持著冷靜,只是恰到好處地洩露出了一絲好奇,「是什麼讓你想要去調查這個男人,庫爾鬆夫人?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認為有任何我也需要注意的地方……」

「不,我去調查他幷不是出於這個原因。」瑪麗•庫爾鬆解釋著,不知怎麼地,路易莎總覺得她此刻的鎮定有些不自然,一旦談起這個名字,瑪麗•庫爾鬆的語氣總有一些奇怪,簡直就像是——

——簡直就像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是一個原本不該出現的人物一樣。

「就跟你一樣,我只是對這個在此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家庭成員感到了幾分好奇而已。我派人去調查了他,而那些無能的偵探什麼消息也沒能給我帶回來。這個男人簡直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

也許這正是瑪麗•庫爾鬆想要達到的目的,路易莎猜測著,但是因為對方提起這個男人時的特別表現,倒是讓她有些確信瑪麗•庫爾鬆的偵探們的確沒有挖到任何的情報,才會讓對方的語氣裡充斥著對這個男人的真實性的質疑。不過,她知道對方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告訴自己更多的消息了,因此便繼續瀏覽著那篇報導。

「而筆者則有幸對他進行了一次採訪,瞭解到了不少隱藏在這一次的補選後的真實內幕,而其中又許多,都直接指向了庫爾鬆家族——

「『普威爾市長向來都不是一個真正對伍德斯托克地區盡職盡責的市長,我的意思是,感謝他的功勞,伍德斯托克地區如今已經沒有屬自己教區的公共小學,倘若不是因為公爵夫人及時插手,為學生們建立了範德比爾特學校,普威爾市長對接下來幾代伍德斯托克人的傷害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彌補的。』

「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如是告訴筆者。

「『因此,當他決定參加補選後,他幷沒有尋求我的家族作為他身後的支持力量,而是直接站在了庫爾鬆勛爵那邊的這一點,倒也不那麼令人感到驚訝了。畢竟,他還有那麼一點自知之明,知道他的競選理念絕不會被我的家族認同。伍德斯托克——乃至於整個英國,都需要一個真正明白人民需求,真正聽到了弱勢群體的請訴的候選人成為他們的聲音,而這就是我參選的理由。』

「隨即,筆者還在更進一步地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的採訪中瞭解到,支持一個顯而易見不會為促進伍德斯托克選區利益的候選人,幷不是庫爾鬆家族唯一做出的,針對斯賓塞-丘吉爾家族的行為。很顯然,這似乎與從今年夏天開始的,一系列隱藏在看似無關緊要的八卦與風波中的陰謀有關——

「『很明顯,嫉妒,即便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也一定在這些行為的背後扮演了一個不可忽視的角色。』

「在談到庫爾鬆勛爵與庫爾鬆夫人可能的動機時,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先生是這麼說的。

「『從任何一個方面而言,馬爾堡公爵與馬爾堡公爵夫人都有值得令人妒忌的資本——我想,誰都不會否認,馬爾堡公爵是同樣想要在外交領域闖出一片天地的庫爾鬆勛爵道路上最大的對手。而倘若庫爾鬆夫人希望成為英國上流社會中佔據一席之地,那麼比她更美貌,更年輕,經濟實力更雄厚,也更具有時尚品味的,同是美國女繼承人出身的馬爾堡公爵夫人顯然比她更有勝算。』

曾經被筆者報導出對馬爾堡公爵夫人有著不倫之情的艾略特勛爵,在近日再次接受採訪時透露出——」

直到看到這裡,路易莎才突然意識到她為何會覺得「瑪德•博克」的名字如此地熟悉——那是在阿爾伯特的婚禮的第二天早晨,她那時還在芝加哥,與傑弗森的家人們待在一起。當她起身下去餐廳用餐的時候,傑弗森已經讓管家買來了所有在芝加哥有銷售渠道的報紙,放在了餐桌上,因為所有人都預料這些媒體會不吝贊美地用大片大片的篇幅報導著那場豪華至極的聯姻。

她知道傑弗森的這個做法只是出於幼稚的妒忌與佔有慾,想要讓她明白昔日的情人如今已是他人的丈夫。

那時還以為自己仍然擁有著阿爾伯特的她只是一笑置之。

然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大部分的報紙都將他們的頭版頭條讓給了另一篇文章——

《童話落入凡俗!公爵閣下與範德比爾特家的財富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馬爾堡公爵夫人背後的另一個男人,艾略特勛爵。》

作者便是瑪德•博克。

這一點也大出傑弗森的意料。她還記得他那時迷惑地在桌邊坐下,以為管家多買了五十份同樣報紙的模樣。他對瑪德•博克這個名字有印象,說自己的家族曾經與她的父親做過生意,而對方的女兒似乎在年輕時曾經讓自己捲入了一場自殺的醜聞之中。

想不到她如今竟然會為斯賓塞-丘吉爾家族賣命。路易莎暗自想著,如果她能讓傑弗森查出過去的醜聞內容,也許這支銳利的筆有一天會成為自己手裡悄無聲息刺入康斯薇露脊背的刀刃。

順著這個思路想了幾秒,心滿意足地在大腦中品嘗到了血腥的滋味,確認這或許的確會是一個好計劃後,她又繼續了下去。

「——當時,他之所以會對公爵夫人産生不應有的感情,全都是因為庫爾鬆夫人假借公爵夫人的名義,向他寫了多封有著露骨暗示,情意綿綿的書信,才導致了這一誤會的産生——」

「在你詢問我以前,不,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就在路易莎因為這個句子而詫異地抬起頭向瑪麗•庫爾鬆看去的同時,對方像是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反應一般,陰惻惻地開口了。路易莎享受著她音調中帶出來的那一點彷彿用指甲在玻璃上抓撓會發出的鏘聲,直到對方正咬牙切齒地恨著康斯薇露,比起看對方發怒要有意思得多,「但我敢說他們現在一定已經偽造出了相關的信件——所有一切細節都將會與我寄給王子殿下,如今又被我想法設法拿回來了的那張紙條一樣。這樣,即便他們手上沒有我果真寫信給了王子殿下的證據,他們也能通過這件事情輔證我的確是會使出如此手段的女人。」

「這聽上去像是阿爾伯特的招數,」路易莎悠閒地評價道,在瑪麗•庫爾鬆面前,她沒有必要掩蓋自己對阿爾伯特的欣賞,「他向來十分擅長以牙還牙。」

「究竟是誰想出的方式如今已經不再重要了,這篇報導是一個對面特意放出的警告,是在警告我們他們隨時有能力與我們開始一場旗鼓相當的戰爭,警告我們他們已經做好的準備。而且,既然我們說到這個話題,我的確希望你如今這事不關己的模樣可以一直保持下去,路易莎小姐——」

瑪麗•庫爾鬆的語氣突然變得冷酷十足。

「因為一條在蘇格蘭場的小狗告訴我,有人似乎已經盯上了你的堂哥,恩內斯特•菲茨赫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