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168章 都市言情鍍金歲月

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了, 像突然劃過倫敦夜空的閃電一樣擊中了那個坐在扶手椅上的年輕人。

他耐心地等著,沒有第一時間便跳起來接聽,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桌子上那份已經排列好的印刷樣板上。正中的那張照片上, 一個殺氣騰騰的年輕人正與另一個禿頂了的英國男人瞪視著彼此,他們被攝影師在剎那間捕捉到的堅定表情賦予了這個場景某種身臨其境一般的立體感, 剎那間似乎又將埃爾文•布萊克帶回了那場激烈的爭辯之中。

那是他沒有意料到會在英格蘭看見的場景。

鈴聲響了3下以後, 埃爾文伸手輕輕提起話筒又放下,截斷了電話,整個房間突然陷入了寂靜之中, 而他仍然不慌不忙地等待著,目光來來回回地在那張照片上游弋。幾分鐘後, 電話再一次炸響了, 就如同迅猛出擊的獅子一樣, 埃爾文迅速撲過去抓起了聽筒, 「晚上好,穆勒少校, 」流利而且標準的德語低低地在話筒邊上回蕩著, 任何聽到這段話的人都會立刻意識到埃爾文必然在德國接受過極其良好的教育,「我就猜到您會在此時聯繫我。」

他說著, 身體挺得筆直筆直, 就彷彿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此時就站在他的面前一般, 「一切都很順利,少校,絕不會有人懷疑一家報社對於電話的需求, 而且我們也的確成功地將它與保密綫路連接了起來——是的,我很贊成將軍的意見,蘇格蘭日報是一個我們不該輕易放棄的偽裝,上個月,它所刊登的那篇關於德意志帝國有權加入海外殖民地擴張這一市場的文章的確引起了不錯的反響,如果我們將現有的基調堅持下去,那麼它的確可以為我們吸引來我們在大不列顛所需要的人才。至於今日——tja,那場演講的確證明瞭少校您選擇斯賓塞-丘吉爾家族而非庫爾鬆家族的遠見是極為正確的。」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伸手輕輕將排版上略微有些歪斜的文字部分扶正。

「是的,我撰寫了一篇報導,就像您吩咐的那樣,沒有過於偏向任何一方,但是卻又能讓對方記住我的存在——我向來都非常擅長英式幽默,少校,您是知道這一點的。是的,我認為,倘若我們按照原定的計劃繼續下去,等馬爾堡公爵被派遣至海外處理英國的殖民地事務時,他們絕不會拒絕讓埃爾文•布萊克這個記者也跟著一同前往的。」

英國在南非事務上的態度決定了未來德屬西南非洲殖民地的發展。對於提出了爭奪「陽光下的土地」的皇帝陛下來說,保住幷擴大這塊有著「最後處女地」之稱的殖民地至關重要,隸屬於阿貝泰隆第三部 (Abteilung III②)的埃爾文很清楚這一點。

去年6月,當索爾茲伯裡勛爵帶領著保守黨獲得大選勝利過後,他便被立刻調到了倫敦,以一個虛假的蘇格蘭貴族身份收購了那時瀕臨倒閉的蘇格蘭日報報社,幷且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祕密地將這間報社改造成了一個能夠與帝國方面直接通話的據點——他的祖母來自於一個如今已經血脈斷絕,頭銜消亡的蘇格蘭貴族家庭,因此假扮一個蘇格蘭人對他而言簡直輕而易舉,困難的只是如何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將他需要的器材運進倫敦。

在那之後,他已經使用了多種身份而活躍在英國社會中,身為日報記者的埃爾文•布萊克只是其中一個罷了。他的主要任務是藉由報社的力量宣傳德意志帝國的殖民策略,批判英國的殖民統治,以便在英國當地吸收有著相同理念的,可為德意志帝國所用的人才;同時伺機接近殖民地事務大臣約瑟夫•張伯倫,以及他身邊任何有可能接任他職位的候選者。

因此,埃爾文很早便注意到了公然在英國貴族晚宴上批判殖民地政策的,後來成為了馬爾堡公爵夫人的康斯薇露•範德比爾特。

當他繼續深入挖掘,瞭解到了馬爾堡公爵在外交方面的才能,同時還發現他的姑姑,薩拉•斯賓塞-丘吉爾小姐竟然是第一位貴族出身的女性戰地記者,幷且報導了第一次布爾戰爭過後,儘管總參謀部一直認為庫爾鬆勛爵更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殖民地事務大臣,埃爾文還是說服了他的上司穆勒少校馬爾堡公爵夫婦才是更加值得注意的人選。

而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出現則更加肯定了埃爾文的猜測是正確的,丘吉爾家族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所下的賭注是前所未見的,他們不僅承認了他繼承母親姓氏這一點,幷且接納他成為了家族的一部分,而且還全力支持他參加了這一次的補選。埃爾文堅持認為這與喬治•斯賓塞-丘吉爾在南非殖民地出生的背景不無關係,很有可能預示著丘吉爾家族下一步的政治走向——即參與南非事務。

「是的,我很肯定,庫爾鬆勛爵在這一次補選中會失去伍德斯托克選區。」他繼續報導著,但他的話語馬上被截斷了,電話另一頭的穆勒少校似乎得知了什麼新的情報,他隻簡短地說了一句自己或許會再打來,要求自己守在電話旁等著,便迅速掛斷了通話。

埃爾文放下了聽筒,在頭頂那盞昏黃的電燈泡光芒的籠罩下靜靜地站立了幾秒,思考著究竟怎樣的突發事件會使得穆勒少校不得不中斷與自己的通話。隨即,他提起藏在辦公桌與灰撲撲的書架間的一個手提箱,邁動步伐向走廊盡頭鑲嵌的鏡子與洗手池走去。他原本計劃著在這通電話報告後便啟程將排版好的報紙送到印刷廠去,因此倒不妨利用這等待的時間為自己變裝。

埃爾文非常地謹慎,從不讓任何一重身份過多地出現在人前;當然,也可以說他在這一點上具有普魯士人的嚴謹態度,認為什麼角色就該去做什麼角色該做的事情。更不用說,打扮成一個酗酒失意的蘇格蘭裔送貨小弟遠比記者這一身份更在印刷廠受歡迎,即便偶爾他送來的時間超過了規定的期限也能被諒解。

鏡子裡倒映出了一張非常平淡的面龐,是那種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人記住的長相,埃爾文對此感到很滿意。他小心翼翼地在頭皮邊緣滴了幾滴透明的液體,那是能夠溶解將假髮粘在頭皮上而使用的膠水的溶劑,這種膠水能讓假髮牢固得即便用手使勁拉扯,也無法看出破綻。另一邊,他又拿起了毛巾,將它充分地用熱水潤濕,一點一點的擦拭掉臉上的偽裝。這個過程幾乎花了整整15分鐘,埃爾文才成功地將那些填補五官縫隙,減少面部立體感和辨識度的油彩洗掉,而他的假髮也鬆動得差不多了。

最終,他又在鏡子裡看到了那張如今幾乎顯得有些陌生的英俊面龐——即便在幽暗中也燦爛得耀眼的金髮,一雙灰藍色的深邃眼眸,與他母親常說的,普魯士男人會讓女人心碎的那一抹若有似無地,蔓延在嘴角的笑意——曾經有一段時間,穆勒少校考慮過讓他成為張伯倫太太的情人,好讓他從張伯倫府邸上竊取情報,那是他僅有的少數能夠露出真面目的任務。大多數時候,這張臉就只能在這樣的半夜時分曇花一現,幾分鐘後又將被另外一張慘白的,滿是雀斑的面容所取代。

埃爾文加快了化妝的速度,因為他不知道穆勒少校什麼時候會再次打來。然而,一直到他以一個高高瘦瘦,帶著深深的黑眼圈與乾枯紅髮的蘇格蘭小夥形象回到辦公室之中,電話鈴聲都沒有響起。因此埃爾文決定再等待15分鐘,在那之後,他就必須得離開,將做好的排版交到印刷工廠的手中。穆勒少校打來的電話如果沒有在第三聲以後被掛斷,對方便會一直等到自己主動聯絡過後,才會再打來電話。

坐在辦公桌旁的他的目光禁不住再一次落在了那份排好版的報紙上。

那張照片的拍攝昭示著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與普威爾市長之間辯論白熱化的開端——

一邊是在泥潭中摸爬滾打多年的老狐狸,是埃爾文見過的將見風使舵這一招發揮到極致的政客之一,整個下午,每當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話語觸及了他的核心,他便避而不談將話題轉移到其他方面,即便埃爾文也在一旁用刁鑽尖刻的問題圍追堵截對方,普威爾市長仍然有辦法在不承認任何錯誤的前提下,像一條濕滑的鯰魚一般從包圍中溜走。

然而,任何目睹了那場演講——亦或是辯論的人,都知道普威爾市長的名聲已經在這場辯論——亦或是演講後一落千丈了,他的拒不承認或許能為他留住一部分毫無判斷能力的選民,數量上卻無法幫助他取勝。

而另一邊則是年輕氣盛的所謂先鋒,埃爾文當然不會相信對方聲稱的,將普威爾市長邀請來時是計劃外的産物,在他看來,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這一場演講顯然就是衝著普威爾市長而來的,不管是在這之後的,以鐵板釘釘的證據向旁聽的群眾揭露了對方是如何使用了虛假的數據捏造自己的政績,還是結尾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無疑招招都打在普威爾市長的要害上。倘若要用戰術來解釋的話,就如同奧地利的阿爾文奇將軍與法蘭西的拿破侖一戰,經驗終究輸給了策略。

對此,埃爾文在他的報導中如此評價道:再大的嗓門,再精確的數據收集,再犀利的言辭攻擊,都無法掩蓋丘吉爾先生的稚嫩和天真,倘若說有任何伍德斯托克的居民會為他投票,那也是看在他那張清秀面龐與顯赫姓氏的份上。普威爾市長在這一次的選舉中做出的唯一貢獻,便是為丘吉爾先生提供了足夠準確的評價——在毫無任何實績的支撐下,他的競選理念的確非常地不切實際與理想主義。諷刺的是,大多數歷史學家都認為,補選才應該是英國選舉的浪漫所在,因為它在某種程度上為人們刻畫了一副小而曲調主義(quixotic)的政治藍圖,意義就如同在漫山遍野人為栽種培育的玫瑰花中發現一束野生風信子一般。

「我不得不遺憾地告訴我的讀者們,儘管你們可能會從丘吉爾先生抨擊普威爾市長的部分感受到正義的快感,同時也被他顯然是經過了千錘百煉的演講稿而打動,丘吉爾先生贏得這場選舉的幾率仍然低之又低。不過,想必自由黨的候選人此刻正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該如何感謝丘吉爾先生,因為他的演講——除了暴露出所有他最為致命的弱點以外——的確摧毀了伍德斯托克選區最有可能獲勝的候選人,普威爾市長。」

當然,公平起見,他也摘錄了一部分喬治•斯賓塞-丘吉爾的演講。

「來吧,伍德斯托克的人民們,你們已經被困在貧窮,落後,無知中太久,是時候讓你們明白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不要因為這只是一個小村莊,而自己又不過是卑微的英國農民,就以為你們今日所作出的決定無關緊要。當有一天,那些執筆的記錄者們回過頭,你便會聽見他們說,原來歷史是從伍德斯托克這兒開始的——普威爾市長評價我的渴望能為你們做到的事情不切實際,難道你們就這麼相信了這一點,如同你們相信他說自己復蘇了伍德斯托克的經濟,然而有一半的居民的生活仍然貧困無比,無數孤兒寡母就像艾格斯•米勒與她的母親一樣得不到照料,是這樣嗎?

「我親愛的人們,告訴我,你們辛勞工作是為了什麼?你們忍受著日復一日的病痛,操勞,疲倦,又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提高英國的本地農産品價格,好讓大家都再也吃不起任何食物嗎?是為了再次加重稅收,卻發覺自己的生活根本無法因此而迎來任何的改善嗎?不,你們只是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希望能讓自己的孩子在更加富裕的環境中成長,僅此而已,難道你們不會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付出一切嗎?

「然而,想想看,倘若當你失業,當你得了重病,當你無法再帶回足夠的收入時候,你的孩子會被從學校中趕出,你的妻子無法得到任何補助,你的家庭將會遭受滅頂之災,然而你卻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導致讓你在這個社會上孤立無援。像普威爾市長那樣的人告訴你,是因為沒有足夠的稅收為你這樣的人提供福利,是因為英國沒有保護本地農産品的價格,是因為有太多的殖民地人口搶走了你的工作,於是你們相信了,你們滿懷希望地將手中的選票投給了他們,期望能看到他們改善你們的現狀,於是你們的確發覺稅收加重了,的確聽說糧食關稅提高了,的確看到收入根本不足以支撐家庭開支的崗位增多了,然而你們的處境仍然很悲慘。可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來告訴你們為什麼了。

「我會告訴你們為什麼。

「因為那些所謂的不切實際的追求——醫療,教育,對弱勢群體的保護,恰恰才能從根本上改變你們的生活。」

埃爾文默默地將這一整段又讀了一遍,剎那間,伍德斯托克民眾幾乎要將教堂屋頂掀翻的叫好又震耳欲聾地重演了一次,幾乎讓他沒有分清迴響在自己耳邊的究竟是叫嚷聲還是鈴聲,所幸,他及時清醒了過來,趕在第四聲鈴聲響起以前掛斷了電話。

幾分鐘後,他拿起了聽筒,「穆勒少校?」

「馬克西米利安,詹姆森爵士企圖以武力推翻德蘭士瓦政權的行為失敗了。從現在開始,你的任務改變了,我們勢必要挑起英國人與布爾人的第二次戰爭。」

作者有話要說: . 相當於英語的「well」。

②. 歷史上真實存在的過的,自1889年成立,隸屬於德意志帝國總參謀部下的軍事情報分局,其第三部 專注於海外情報收集與間諜部分。因為沒有找到任何有關的翻譯,我就只能自己音譯來翻了。

背景科普:

1884年,探礦專家在德蘭士瓦共和國(南非的一個小國)發現了世界上最大的蘭德金礦,圍繞這個金礦的收益引起了英國人與布爾人之間的矛盾,1896年1月,英國殖民政治家詹姆森爵士企圖在約翰內斯堡發動一場qiyi,但是失敗幷被捕了,這件事極大地惡化了英國與德蘭士瓦之間的關係(還有與德國的關係,因為德國支持德蘭士瓦),幷且成為了第二次布爾戰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