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174章 •Isabella•

出乎伊莎貝拉意料地, 這間被艾娃簡單翻修過的福利院門口聚集了許多人。

因為她原本幷不打算出席這場落成儀式,因此艾娃從未在報紙上大張旗鼓地宣揚過慈善協會的所作所為,只有一兩家關心婦女時事的報刊認真地報導了這一過程。因此,在伊莎貝拉的設想中,今日前來儀式的,應該多半是附近的居民,以及少部分對她成立的慈善協會有興趣的社會人士, 她可沒有預料到福利院門口烏央烏央地擠了上百號人,不全是衣著整潔, 來自中産階級的女性,也有衣衫襤褸的老女人,穿著西裝的男人,等等, 甚至將馬路也堵得水洩不通。當她到達的時候,正巧碰上一小隊警察從前一輛馬車上跳下, 開始疏散聚集在道路上的人群,好給過往的馬車開出一條道來。

「這麼多人是怎麼回事?」阿爾伯特皺著眉頭打量著四周, 「我以為你說這就是一個低調的落成儀式——」

這時,馬車夫走上前來,畢恭畢敬地打開了車門, 因此阿爾伯特就停住了話頭, 準備走下馬車。然而,就彷彿是兀鷲看見了環繞著蒼蠅的腐肉一般,人群裡不知是誰忽然嚷嚷了一句「馬爾堡公爵來了!」, 霎時間,伊莎貝拉不由得緊緊抓住了馬車的窗欞,因為她感到蜂擁而至的人群甚至將馬車都推得向一旁傾斜了幾度,阿爾伯特邁出去的那條腿——很難說它究竟是被擠壓在車門上的馬車夫別回去的,還是被人群嚇得縮回去的——迅速便收了回來。

搶在最前面的有兩名記者,還有另外兩名身強力壯的女性,四個人一同開口,響亮的嗓音都不逞多讓,一時間吵得人頭昏腦漲,卻又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我該在這裡下車,看看這些人聚集在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麼,」伊莎貝拉低聲說道,「而你們就趁著他們的注意力被我吸引的時候,繞到福利院的後門,穿過建築到前門與我匯合。」

「小心些。」阿爾伯特囑咐著,伊莎貝拉點了點頭,便跳下了馬車,圍繞在馬車邊上的人群不得不為她讓開一些,這給了馬車夫喘息的空間,趕緊關上了車門,登上駕車位,在警察的配合下驅使著馬匹緩緩向前走去。

伊莎貝拉清了清嗓子,所有人的目光登時便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每次假扮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時都要喝下舞臺劇演員會使用的一種化學藥劑,能暫時讓嗓子變得低沉嘶啞,然而對身體和喉嚨的損傷都很大,她盡全力提高了自己的嗓音,但音量仍然只有她原本的一半,在寬闊的街道上,伊莎貝拉感到有一半的人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麼。

「下午好,各位。我的名字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我也是出資改建這間福利院的慈善協會的創建者之一,很高興歡迎大家來到今日的落成儀式上。老實說,我真的沒意料到會有這麼多的群眾關心棄嬰與——」

「噢,我們才不關心那些呢。」擠到最前面的一個身材矮小結實的婦女尖刻地打斷了伊莎貝拉的話,「我們是前來問問,你們怎麼敢在這兒收留那些道德敗壞,未婚先孕的下賤女人?你們可曾想過這會給這個街區的清清白白的未婚女孩,還有那些年輕的男孩們造成怎樣的影響?」

「丘吉爾先生,我們是《婦女選舉權雜志》的記者,我們知道您在補選演講中提到了要在下議院促進婦女平等權益,我們都非常高興得知一個有著貴族姓氏的男性願意加入我們奮鬥的團體中,請問這間福利院的建成是否也是您的競選活動之一,您認為它對於您而言有著怎樣的政治意義?」

就在那個凶狠的女性向伊莎貝拉發難的同時,似乎是唯恐自己落後一步,另一個典型中産階級打扮的女性也不甘示弱地,連珠炮一般地拋出了自己的問題。瑪德曾經警告過她,越是這種混亂的時刻,越容易因為沒有聽出對方提出的問題裡的陷阱而給出錯誤的答案。所以伊莎貝拉與康斯薇露演練過應對方式,她們會一個聆聽左邊的內容,一個聆聽右邊的話語,幷第一時間將自己接收到的信息反饋給彼此。

這兩個人的問題讓伊莎貝拉在剎那間得知了4件事情。

1.英國本土是有著為婦女選舉權而奔走的群體的,儘管她此前從未聽說過。

2.這間福利院會面臨英國社會傳統價值觀唸的衝擊,甚至可能帶來當地的宗教團體反對。

3.這間福利院的落成在媒體的眼中已經從慈善行為轉變為政治活動了。

4.儘管她前來這間福利院是計劃中的意外,但這間福利院本身已經吸引了懷抱著不同利益的團體,這都是她今天必須應付的對象。

迅速換上了彬彬有禮的親切笑容,伊莎貝拉伸手指了指福利院門口搭建的一個小檯子,艾娃就站在那,一臉擔憂地注視著這邊,「為什麼我們不到那邊去說呢?」她開口回答道,「這樣,我們既不必擠在路邊,加大警察的工作量,也能讓其他人聽見我對這些問題的看法。」

在維多利亞時代,福利院這類機構的落成儀式就與大學建好後的開幕典禮差不多,其中一位奠基人上臺做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臺下的聽眾鼓鼓掌,就算落幕了。剪綵連同其他一切繁瑣的開幕禮儀還沒有在這個年代發明出來,因此艾娃隻臨時在福利院的門口搭建了一個小檯子,要不是伊莎貝拉通知了她自己要來,很有可能這個小檯子都不會有。

人群讓出了一條道路,讓伊莎貝拉得以穿過他們。她的視綫緩慢掃過一張張面龐,僅僅從衣著上,她就能分辨出他們究竟來自於哪個階級,是工人,是中産階級,是流浪漢,還是普通的家庭婦女。這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伊莎貝拉突然意識到,因為那意味著今天到場一部分人群,會永遠也沒辦法享受到她正在為之爭取的權益。

即便如此,她仍然要為之努力。

等她走上檯子時,伊莎貝拉輕易便在第一排找到了那個蘇格蘭日報的記者,微微衝對方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看來,他一得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這兒,才能搶佔到一個如此優良的位置。不過,此前擠在她身邊發問的記者與婦女可就犯難了,人群不會像給伊莎貝拉讓開一條路一般輕易就讓他們來到前排,只見他們費勁地在人群中挪動著,時不時還能聽到一聲響亮的咒駡,伊莎貝拉等了幾分鐘,待聲音漸漸消退,一部分前來看熱鬧的群眾也被警察勸走了以後,她才再次開口了。

「對那些可能沒有聽到我站在路邊的自我介紹的人們,下午好,我的名字是喬治•斯賓塞-丘吉爾,資助改建這間福利院的慈善協會創始人之一。站在我身邊的,則是艾娃•範德比爾特太太,是她提出了收購這間經營不善的孤兒院,接手所有還留在院中的孩子,幷將其改造成一所福利院的計劃。沒有她的奔走努力,這間福利院就不會落成。」

人群裡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這時,不知道是哪一個記者帶來的攝影師決定為這一刻拍攝一張照片,突如其來的耀眼閃光差點嚇了伊莎貝拉一跳。

「可能你們當中的一些人幷不明白福利院與孤兒院之間有什麼不同,也不清楚為什麼我們要在此建立這樣的一所機構。首先,原先的孤兒院幷非是一所慈善機構,而是私人運營的,帶有商業盈利目的的場所。目前,大不列顛政府還沒有任何相關的法律出臺扼制這種行為,因此這間打著孤兒院的名義,實際上是在製造童工,強迫兒童免費出賣勞動力,幷且對企圖逃走或者不聽話的孩子實行虐待的殘忍企業才安然無恙地存在到了現在,沒有遭受任何的處罰。」

「丘吉爾先生!這是否意味著這間福利院的存在意義,便是完全圍繞著受到虐待的孤兒而來?」那名如今看上去已經有些狼狽,肯定是付出了大代價才擠到前幾排的,來自《婦女選舉權雜志》的女記者又舉起了手,問道。看上去,要是伊莎貝拉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她就想要離開了。

「不,不完全是這樣。作為一個重心放在促進兒童保護與婦女平等權益的慈善協會,我們在收購這間孤兒院的時候,同樣也將一部分特殊的女性考慮了進去。我很快便會說到這一點,請稍安勿躁。其他作為記者的同行若是還有別的問題,請等到之後的媒體問答環節再提出,但是我們歡迎非記者的聽眾們向我們提出有關的疑問。」

伊莎貝拉剛才說的這些,有一大半都是來自於現代的術語,這些概念顯然讓在場的記者們都感到十分的新奇,就連面無表情聆聽著伊莎貝拉演講的埃爾文•布萊克,也掏出筆記本記下了幾個詞。伊莎貝拉站在臺上,能夠清楚地看見底下有多少個記者因為她這段話而騷動了起來,他們當中大多數都是女性,這對她來說是個十分愉快的發現。

從眼角的餘光,伊莎貝拉瞥見阿爾伯特與安娜已經悄悄地從大門走了出來,來到了艾娃的身旁。

「由於缺乏相關的法律監管,與必要的證據,我不得不很遺憾地告知各位,慈善協會沒有辦法將孤兒院的前任擁有者告上法庭,範德比爾特太太為此努力過,但她被法庭明確拒絕了接受這個案件,因為根本沒有任何一條法律規定這是一種違法的行為。這很令人遺憾——當然,我必須在此刻指出的一點是,這也將會是我當選下議會議員後,將在下議院推動通過的法案之一,限制未滿法定年齡的兒童開始工作,幷對任何僱傭兒童作為勞工的僱主實施以高額罰款的懲罰。」

她的這番話引起了另一群人的叫好,從穿著打扮上看,他們似乎是來自於附近工廠的工人,憔悴的臉頰上覆蓋著怎麼也洗不掉的髒汙。她在剎那間還以為他們贊同這一點,是因為不願看到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被迫出門工作,隨即她便意識到真相幷沒有那麼美好,這些工人之所以叫好是因為不願看到工資低廉的兒童搶走他們現在的工作。

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伊莎貝拉繼續說了下去。

「我相信,大部分人會很高興地得知,在被慈善協會收購以後,這間福利院將會成為徹底的福利機構,原本被迫付出勞力的兒童將得以回歸學校,幷受到妥善的身心照顧。除此以外,這間福利院還將專注於接受棄嬰,我們已經在報紙上登出通告,歡迎任何在自己的街區中發現被遺棄嬰孩的倫敦市民將其送來這間福利院,我們會給予一定的報酬,這一點也同樣包括無家可歸的,離家出走的,不幸失去家人而無人照料的,急需幫助的孩子,任何幫助這些孩子們前來福利院的倫敦市民均會得到一定的金錢作為酬謝。」

「對不起……丘吉爾先生……我,我想問問……」

人群中,一個瘦弱的女性顫抖著舉起了她的手,她的聲音很小,因此伊莎貝拉不得不走下檯子,擠進人群中聆聽她的話語。「這位女士有一個疑問,」伊莎貝拉嚷著,感到火燒一般的疼痛正逐漸從喉管向上蔓延著,「大家安靜一點,好讓我們能聽聽她希望說些什麼?」

那女性不好意思地環視了一圈四周的人群,最終還是鼓起勇氣開口了,「我想知道的是,丘吉爾先生,這些被遺棄的孩子,您的福利院是否會考慮讓其他家庭——我的意思是說,一些沒有辦法擁有孩子,或者渴求著能夠擁有更多孩子的家庭——領養呢?」

她滿懷希望地看著伊莎貝拉,蒼白細長的手指不安地在漿過的長裙前扭動著,雙眼因為暴露出了自身的某個祕密而羞愧地眨動著,伊莎貝拉向人群望去,她找到了不少閃爍著同樣渴望的雙眼,熱切的視綫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帽子與大衣落在她身上,緊張地等待她的回答。

「目前,大不列顛政府還沒有出具任何對領養有指導意義的法律,因此我們沒有權力將收留的孩子隨意便交給任何一個上門來申請的家庭。」她這句話帶來了不少哀傷的嘆息,也在瞬間洗刷掉了面前那名女性臉上僅餘的血色,「但是,鑒於我們正在與倫敦市政府商議,希望他們能將法院從家庭中帶走的孩子安頓在我們這裡,幷給予我們為其尋找寄養家庭的權力。我們也會將收養一事提上日程。即便政府沒有給予許可,我向你們保證,這也將會是我當上議員後督促下議院儘快通過的法案之一。」

但最後這句話仍然無法掩蓋那瘦小女性臉上悽慘的失落之情,她什麼也沒說,只是轉了個身,眨眼間便消失在了人群當中,伊莎貝拉看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看到幾條細瘦的女性背影從熙熙攘攘的人群後方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彷彿是沒被選上插花,而寂寥地隨風而去的幾片花瓣一般。伊莎貝拉咬了咬牙,將心中湧起的同情暫時拋到了一邊,回到了檯子上。

「然而,這間福利院專注照顧的幷不僅僅還有孩子,我們同樣也接受任何未婚先孕,無人照顧,急需一個平靜幷且有醫療資源的地方生下孩子的女性,不要求任何證明——」

「Sl ut hou色!」伊莎貝拉還沒來及說完「孩子」這個詞,一個鶏蛋便擦著她的耳朵飛過,砸在了福利院的大門上,另一個——幷非是在路邊向伊莎貝拉提出抗議的——女性插著腰,氣勢洶洶地大喊了一句,「我就知道——我才不管你們打算對那些孩子們做些什麼,只要不要把他們放跑到街道上偷鶏摸狗,我就沒有任何意見。可是你們竟然要將妓女,蕩婦,下三濫不守貞德的玩意兒帶進來這個街區,以為我們也會容忍這一點嗎?我們家裡可是有著待嫁的女兒們的,你讓那些登門求親的男人看著街道上來來回回的,大著肚子,沒有男人的女人,心裡會怎麼想?我們是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家門口的,要麼你們就表明態度會拒絕接收那些見不得日光的玩意兒,要麼等著瞧吧!遲早會有人把這個罪惡之地用一把火付之一炬的!」

阿爾伯特在鶏蛋被丟出來的一刻就動了,康斯薇露迅速將這一點告知了伊莎貝拉,看上去,他似乎是想要上前來說點什麼。伊莎貝拉知道,他身為公爵的高貴身份也許能讓這些居民們暫時在這場儀式上閉嘴,卻擋不住將來的後患,她必須要在今天就解決這件事——至少是一部分的輿論。因此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手背在身後,輕輕地擺動了幾下。康斯薇露讓她知道阿爾伯特又站回了原地,不過,不用康斯薇露再說什麼,伊莎貝拉也能感受到有一道憂慮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背上。

「請讓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多少人是有著同樣的感受的?」

伊莎貝拉再一次提高了聲音問道,這已經快要超過她嗓音的承載力了。有不少人或舉手,或點頭,臉上都是不屑的神情。看模樣,應該都是居住在附近的,中下層階級的人群,大部分是婦女,年紀稍長的男性也有不少。

「能否請你們走上前來,我希望你們都能聽見我所說的話。」

伊莎貝拉呼喚著,前排的人群不情不願地按照她的話讓開了。直到那些居民走上前來,她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發現當中大多數人手上都拎著一籃子鶏蛋,亦或是一口袋蔬菜,不少人的外套口袋開口處若隱若現著番茄鮮艶的紅邊,顯然是有備而來的。畢竟,要在這個季節找到新鮮的番茄,倒還沒有那麼容易呢。

「我想讓你們想像一個場景——一個女兒,有著惹人憐愛的模樣,可愛,天真,又善良,上帝保佑她。然而她住在倫敦另一邊的祖母生病了,這女兒心急如焚,想要前去照料她慈愛的奶奶,於是你們同意了。

「她在那兒待了整整一天,端茶遞水,擦拭身子,報紙,煮飯掃地,無所不做,等到了傍晚,她該回家了,卻發現天下起了暴雨。她沒辦法留宿,因為祖母狹小的房屋裡住不下第二個人,而她又是一個節儉的好孩子,不願意花費祖母的積蓄去附近的旅館住宿。

「於是她等待著,直到8點雨勢才漸漸變小,但這幷不是一個太過於糟糕的時間,她仍然能在街道上找到一輛願意把她帶回家的馬車,於是她披著斗篷出去了。但是在這樣的天氣下,空著的馬車很少很少,她不得不一直沿著街道行走,等待著運氣的降臨。

「然而她等來的是一雙從黑暗中突如其來的雙手,有力,強壯,不容反抗,她掙紮了,她哭叫了,然而要麼就是雨聲掩蓋了一切罪惡,要麼就是沒人願意理會從巷子中傳出的呼救聲,當巡邏的警察發現她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女兒被送回了家,她十分痛苦,幾次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你們從教堂請來的神父阻止了她這麼去做,神父告訴她上帝自然會去懲罰罪人,而她的過往已經被原諒。儘管不再冰清玉潔,但是仍然會有好小夥子在未來等著她,她自然已經不能那麼挑剔,哪怕是瘸了一條腿,沒了幾根手指,只要對方不介意她的過去,她就該同意。

「於是一門婚事被匆匆定下,然而女兒卻驚恐地發現,她的身體開始起了某種變化,種種跡象都表明那天晚上發生的侵害使得她肚子裡多了一個小生命。你們很恐慌,因為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發現,而女兒也不能做任何事來擺脫這個孩子,否則在上帝的眼中,那就算是謀殺。

「你們找了一個拙劣的理由推遲了婚期,將女兒關在家中,不容許任何人接觸她。隨著肚子一天天變大,而那關鍵的一天終於到來,一個孩子要降臨在這個世界上。可是你們不能請接生婆,不能請醫生,就連家裡的女僕也得被排除幫手之外,唯有女兒的母親能夠幫助她。But sometime went hor日bly wrong,因為血越流越多,而女兒的呼吸也越來越弱,最終她死了,帶著一個還未得及看這個世界一眼的孩子。」

所有人都靜靜地聽著,他們沒說什麼,但是那寂靜告訴伊莎貝拉,她說的故事幷非沒有引起共鳴,在場的人群裡,一定有某個母親,或者某個父親,曾經遭遇過一樣的慘劇,有幾位女性自發地握緊了彼此的手,她們的臉色蒼白得可怕。

「你們會稱呼這樣的一位女兒為妓女,為蕩婦,為下三濫的不守貞德的玩意兒嗎?難道你們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在一個安全,隱祕,同時有醫療資源的地方生下這一個孩子嗎?

「我不會否認,有些女孩幷非是被迫陷入了這樣的局面,她們可能因為年輕,可能因為無知,可能因為輕浮,可能因為不切實際的愛情,可能因為某種愚蠢的想法,而做出了一些錯誤的決定,導致於她們未婚先孕。這是罪過嗎?在你們及上帝的眼中,這或許的確是的。但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女孩輕率間導致的錯誤,難道是比其他確確實實違法了法律更難以諒解的罪行嗎?如果那些偷竊了珠寶,強女幹了女性,縱火燒毀了房屋,甚至是犯下了謀殺罪的犯人,都能在服刑後獲得第二次重生的機會,為何這些女孩不行呢?難道上帝沒有教導我們,一切罪人都可獲得寬恕,都可得到原諒,只要他真心懺悔嗎?」

沒人回應她的話,但有些人的眼神動搖了,有些人看上去仍然十分堅定,與卸任垂下了眼睛,興許在思考。不管怎麼樣,沉默也算是一種鼓舞,至少沒有人阻止伊莎貝拉繼續說下去。

「倘若一個女性被迫在極端不堪的環境下生下孩子,為了養活這個孩子,她又會走上一條怎樣的道路?如果我們仔細思考這個問題,會發現那些被逼無奈的母親才有可能對這個街區,對倫敦居民造成更加嚴重的影響。而且,未婚先孕而被從家中趕出,不得不流浪街頭的女性數字遠比你們想像得更多,與其去考慮她們在道德上犯的錯誤,她們將來有可能犯下的,確實的罪行才更加令人擔憂。慈善協會之所以要建造這樣一所福利院——而且我們在將來也會在其他區域建造相似的福利機構——正是為了阻攔那些女孩走上更加墮落的道路。讓她們能安心地生下孩子,在我們的安排下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難道這樣不比讓街頭誕生更多的小偷,妓女,流浪兒更好嗎?

「我理解你們的擔憂,也理解許多人幷不會因為我這一番話,就輕易接受未婚先孕女孩們的存在。因此我隻懇求你們,哪怕是幾秒鐘也好,不帶偏見地去思考這件事。逼迫我們拒絕接受那些女孩們,也許能暫時保護你們的孩子一時,然而,你們當中,哪怕只有一個人的孩子遭遇了我所說的故事中的情形,都會使你們無比地後悔今日做出的決定。然而,只要人類繼續存在於世界上,這樣的罪行就不可能被消滅,也不可能被預見。

「remember, people, being kind to others, is being kind to your own children. 」

以這句話作為結尾,有些人默默地帶著他們的蔬菜離開了,有些人還站在原地,但神情柔和了不少,無論是哪一邊,伊莎貝拉知道自己應該留給了他們一些值得深思的話語,也許日後福利院在接收未婚先孕的女孩們這件事上仍然會受到一些阻撓,但這些阻撓至少不會以鶏蛋,番茄,還有火把的形式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