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之後事情順利得簡都不敢相信, 班納特先生把劍橋鎮那邊的事都交給了伍德太太處理,簡還畫了一張圖示意店面的佈置,其他就聽憑天意了(望天)。
簡當然不可能自己一個人開店,所以她需要人手。班納特先生原本想讓簡帶艾爾去,簡拒絕了。艾爾這個人做農活還差不多,做店員跟做農夫完全不是一回事。
簡看中的是另一家兩口子。
本哈比森的父母是近親結婚,他一生下來就是個瘸子, 老哈比森就是個窮光蛋, 他的兒子當然也是。本哈比森幹不了重活, 平時只能靠打打零工過活,偶爾還需要到山上去找點吃的什麼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連一件完整衣服都沒有的窮光蛋,竟然也是有老婆的。本哈比森的婆娘是一個啞巴,這兩口子一個瘸子一個啞巴倒也般配。沒有人知道這個啞巴是從哪來的,有人說這個啞巴是個乞丐, 被本哈比森留住了, 有人說她父母都死了,是拜託老哈比森照顧的,結果本哈比森就把她當婆娘了,反正本哈比森好像突然就有了一個婆娘, 那也是幾年前的事了。不過像這樣的窮光蛋本身也沒什麼可讓人八卦的談資,大夥不過好奇了幾天就沒人繼續在意了。
簡不是平白無故知道本哈比森這個人的,她還是聽牧師先生說起過, 這幾年簡一直堅持在牧師這裡學習拉丁文, 她與牧師家的關係也漸漸變得親密起來。所以在聽說簡想推薦一個忠誠可靠又有點頭腦的人去做學徒, 老湯姆就推薦了本哈比森。
「別看哈比森一條腿不利索,但他幹起活來一點也不差。」老湯姆就常常讓哈比森在教堂幫些忙,所以對他做事還是有些瞭解的。「他其實很聰明,只可惜是這樣的出身。」牧師先生遺憾的說,「20多歲做學徒年紀是有些大了,不然我倒是願意推薦他去試試。」
20多歲做學徒年紀當然大了,但簡又不是真找學徒,她找機會悄悄去見了本哈比森一次,覺得這人一臉絡腮鬍看不出長相,氣勢倒是挺彪悍,嗓門也夠大,一點小事就咧咧得天下皆知,簡幷不是很中意這個人。
可是之後簡又無意看見了本哈比森一次,倒是讓她改了主意。
那時候簡騎馬已經騎得很不錯了,當時她一個人騎馬沿著河邊慢慢踱步,其實就是在遛馬,遠遠瞧見本哈比森和他的婆娘在河邊。
他倆大概剛從山上下來,一身泥正在河邊清洗。簡以前沒見過本哈比森的婆娘,只是猜那應該就是。她衣裳襤褸,蓬頭垢面,用一根藤條綁著頭髮,就著河水洗了手又洗臉,然後還把腳伸進河水裡洗了洗。
這個女人在清洗的時候,哈比森瘸著腿在旁邊找了些花和藤條,編了一個花環,隨手就扔在自己婆娘的頭上。
啞女人幷不怕哈比森,她驚喜的摸了摸頭上的花環,比著手勢大概是很喜歡的意思。哈比森滿臉鬍子看不出表情,河這邊一個路過的農夫說了句什麼,簡離得遠沒聽見,估計也就是什麼嘲笑的下流話,哈比森立刻舉起他當柺杖的棍子向對方恐嚇。農夫可不想跟他打架,他吐了一口唾沫,駡駡咧咧走遠了,哈比森還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河水濺了對方一身,農夫抖抖衣服,駡了兩句,趕緊走了。
啞女人一直站在旁邊,也不怎麼害怕的樣子,還有心思把哈比森扔在一旁的死兔子撿起來拍了拍,拎在手裡。
把對方嚇走後,哈比森又若無其事的轉過來拍拍啞女人的頭,接過兔子自己拎著。
簡遠遠的看著,覺得有點意思,她驅著馬慢慢走了過去。
「哈比森?你是本哈比森先生嗎?」簡高高的坐在馬上問。
「我可不是什麼先生。」哈比森警惕的望著河對岸的簡。
「我是簡班納特。」簡沒有下馬,只是拉著馬隔著河與哈比森說話。
近看哈比森長得還真是粗糙,臉上毛髮濃密,眉毛鬍子一把抓,幾乎看不清臉。他皺了皺兩條像毛蟲一樣的眉毛,轉眼鬆開。
「班納特小姐,我知道你,牧師先生說起過,你想找人去倫敦當學徒?」哈比森看著簡,十分懷疑這個消息的可靠性。
「是的,牧師推薦了你。」簡被馬帶著原地踏步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你有興趣嗎?」
「沒有。」哈比森很迅速的回答。
簡不奇怪這樣的回答,她打量了一下哈比森,簡單的一眼望穿。
窮,對衛生沒概念,雖然瘸腿,但有力氣,空手抓兔子不大可能,所以應該是佈置了陷阱,腦子不錯,對妻子也很好。
是個能用的人。
「我想先說明一下,關於學徒,其實不是。」簡對哈比森說,「一個女士委託我幫她找的是咖啡店員,應該不能算學徒。」
咖啡?這是哈比森從沒見過更沒喝過的玩意兒。
「我不……」
「她委託我的時候沒有要求店員必須有從業經驗,否則也不需要我在一個村子裡的農夫中挑選了。」簡截住話頭說,「她需要的是一個老實忠誠幷且有些腦子的人,最重要的是,嘴必須嚴實。我想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而牧師先生向我推薦了你,我認為你們夫妻倆可以一起去。」
簡看哈比森開始思考,她又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覺得我年紀小不可靠。」她看著哈比森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他,「可是如果要完全穩妥可靠,我也不會找上你,你覺得呢?本哈比森,難道你還有什麼值得我騙的嗎?而且我也看不出還有什麼情況能比你,你們現在這樣更糟的。換一個誰也不認識你們的地方,說不定會有一個新的生活。」
「如果你想好了,明天這個時候,我還會來這裡。」簡說完對哈比森點點頭,掉轉馬頭向著來時的路回家去了,她看得出哈比森動心了,她相信他會同意的。
第二天簡同樣騎著馬來到河邊,果然哈比森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我同意了。」看到簡,哈比森立刻對她說。之前猶豫不決,這會兒倒怕簡改了主意。
簡不意外,她從馬鞍上摘下一個大包裹扔給哈比森,說:「要在咖啡店裡當店員,最重要的就是乾淨。這裡是兩套舊衣服,你們去的時候得穿這個。還有一塊肥皂給你,把自己洗乾淨,手指不能留指甲,手指縫不能有汙垢,臉上更是,頭髮不能越過耳朵,鬍子也最好刮掉。你的妻子叫什麼?」
「她沒有名字。」哈比森傻呆呆的說。
「……什麼,她沒有名字?」簡楞了一下,「那你平時怎麼叫她?」
「啞婆娘。」
簡翻了個白眼,「安娜,我看就叫她安娜吧,安娜哈比森。」
安娜哈比森,安娜哈比森,哈比森嘟囔的唸了幾遍,覺得這名字真好聽,安娜哈比森。
「安娜以後可以在廚房工作,她更得洗乾淨,洗到發白。最重要的一點。」簡特別加重語氣,「絕對不能有蝨子,明白嗎?絕對不能有。在倫敦做店員也是個體面活,想讓別人覺得你體面,首先自己就得做得體面,別辜負了我的推薦。」
這一點哈比森是認同的,他去麥裡屯的集會上賣獵物的時候,把獵物捯飭的好看點,人家都願意來他這裡買。還有麥裡屯那些商店裡的看店的年輕人,也都是體體面面的。
有了正經工作的盼頭,哈比森也不覺得簡年紀小不可靠了,他認認真真的記下簡說的每一個字,打算回去就跟啞,不對,是安娜好好把自己也捯飭捯飭,乾乾淨淨,體體面面的離開。
「離開的日子我會讓牧師先生通知你,我想你們會需要做火車去,我可以幫你們墊付火車票的錢,到了地方就聽對方安排……我想你們能自己找到地方的對吧?」簡懷疑哈比森根本沒有出門的經驗,更別說還要坐火車什麼的。
「行,放心吧。」哈比森瓦聲瓦氣的說,「我以後會還你錢的。」
能說出這話,至少還是有廉恥心和上進心的。
「那我就等著了。」
簡告訴班納特先生她打算讓本哈比森夫妻倆一起去,班納特先生十分詫異。
「本哈比森?那個瘸子?我記得他的妻子好像是個啞巴?」班納特先生怎麼也想不到,簡會選這麼兩個人。
「是牧師推薦的,我覺得挺好,啞巴不會多嘴,而且我可以用更便宜的價格僱傭兩個人,哈比森在外面招待客人,不用太費力,沒事可以坐著,他的妻子在廚房做事,用不著對別人說話。哈比森腿不行,除了我那兒,他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工作。」簡早就盤算好了。
班納特先生想了想,還真是那麼回事。從他在農夫那裡聽來的言語,哈比森這個人,平時不怎麼合群,但也不怕事,所以就算瘸了腿,也絕不是那種受欺負的邊緣人士。而且哈比森還是牧師推薦的,光聽到這一點,就已經在班納特先生心裡加分不少,老湯姆在村裡的信譽還是很好的。
「爹地,幫我寫信給伍德太太吧~~」簡扒著班納特先生的背撒嬌。
班納特先生心裡受用的很,嘴裡還要說:「這點小事,寫什麼信呀。」
「哎呀,當然要跟人家說一下情況啦,如果方便的話,我還想讓哈比森他倆先去劍橋鎮適應一下,幫幫忙什麼的,還要麻煩伍德太太安排一下人家的吃住什麼的,順便再問一下給什麼薪酬合適呀。」這些事簡當然不好自己寫信去問的。
「唉,你可真麻煩。」班納特先生也不是那種愛麻煩人家的性子,不過他還是照簡說的寫信去了。
很快伍德太太就回了信,她告訴簡一切都不用擔心,之前的麵包房也有三個學徒,有一個小房間是給他們住的,這會兒正好給哈比森夫妻住。伍德太太還告訴簡,在倫敦,學徒是沒有工資的,師傅(老闆)也就是包吃住,而飯店裡的服務生可能每個月只有幾個先令的工資,但他們的主要收入是小費。
等等等等。
簡十分感謝伍德太太的說明,這讓她更好奇了,爹地口中的「不拘泥」的伍德太太到底會是什麼樣子?
很快就到了哈比森夫婦離開的時間了,簡最後見了他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