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清明1
整個三月,硃砂都會在睡夢中悄無聲息的醒來。
一旦醒來就再也無法入睡,硃砂就這樣睜著眼一直到天亮,然後在鬧鐘鈴響時對周昱時說早安,起床繼續去上課。
周昱時在某個夜晚抱住硃砂時,感覺到了她在細密地出汗,從她的額頭一直到她的後背。
她似乎有些不安。
三月末的時候,周昱時對硃砂說,「下週六,我們去昌城吧。」
那是清明。
他看見硃砂微微睜大了眼,然後點了點頭,「好。」
飛機一落地,硃砂就感覺到了北國春日的溫柔。
這是她一年多以來第一次踏上昌城的土地。
相比她離開時凜冽的早春寒風與連綿的陰雨,今日的風顯得格外溫暖。
周昱時在飛機上問她是否需要聯繫朱棠。
「不必了,那只是我的母親。」硃砂垂下了眼,這並不是全部的理由,但言盡於此也就可以了。
周昱時能理解,她的母親對於朱棠來說,不是純粹的一個長輩。
這是一個目的很明確的、簡短的行程,硃砂只想安靜地來,安靜地走。
他會陪著她。
周昱時的手臂搭著硃砂因為熱而脫下的風衣,牽著她的手走出了機場。
硃砂看著出租車窗外閃過的一草一木,似乎煥發了一點活力,她在這座城市出生,在這裡成長,這裡有太多回憶,好的,或者不好的。
車子一路開進二環,「師傅,您前面衚衕口停一下,對就那兒,不用往前走了。」硃砂向前探了下身子對司機說。
硃砂和周昱時下了車,硃砂指了一下遠處,「這裡離酒店不遠了,我們走走吧。」
「好。」
周昱時看著這一片區域,貼近中心城區的地方未必都會顯得高端,但一定繁華,這一片區域,低矮的衚衕與林立的寫字樓交織,帶著很重的生活氣息。
他想,硃砂一定曾經在這裡生活過。
她輕車熟路地帶著他沿著小路向前走,周昱時和各種各樣的人在忙碌的人行道上擦肩而過。
越過一個麻辣燙的攤點,越過兩家奶茶店,越過三個書店,越過四家文具店,硃砂終於停下了步伐,她回頭看著周昱時,想看看他的狼狽。
槐樹已經枝繁葉茂,春季的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灑在硃砂的臉上,她回頭時眼裡帶著盈盈的笑意。
但周昱時看起來氣定神閒,從這樣高密度的人群中穿過,他沒有一點狼狽,他似乎天然地和這繁雜的一切隔離開來。
看著硃砂帶點失望的眼神,周昱時的笑意在眼中一閃而過,他轉頭看向這個停下的地方,這是一所學校。
硃砂指指門口的校名,「這是我的中學,相當於七年級到九年級。」
周昱時從大門看過去,越過幾棟樓,能看到一點後面操場上茵綠的草地,有三個學生從大門中走出來。
他們統一地穿著一種寬大的運動服,白色,帶著深藍色的邊,中間的那個女孩,高挑、纖細,扎著的馬尾隨著她的步伐一搖一晃,有掩不住的青春氣息。
周昱時看向硃砂,她也曾經這樣,從這個校門走出。
硃砂也看見了這幾個學生,她的語氣有一點唏噓,「那個時候的衣服比現在還要難看,衣服是深綠的,配著大紅色的鑲邊。」
這個配色的確有點一言難盡,但是周昱時想,少女時的她,即便穿上這樣的衣服,應該也是好看的吧?
硃砂扭過頭,看見了馬路對面的元宵店。
「吃一碗嗎?沒想到還開著,那時候我早上經常在這裡吃早飯。」
「好。」周昱時看著對面的小店,那種破舊招牌帶來的時空穿梭感,讓他似乎能觸摸到那時年少的硃砂。
店門口有一口砂鍋,裡面煮了一鍋元宵,白而胖地漂了一層,擠擠攘攘,各種餡混雜在一起,一勺下去不用挑,盛到什麼是什麼。
老闆還是那個老闆,不是飯點,他坐在裡面玩著手遊。
硃砂推門進來,「兩碗,其中一碗不要豆沙。」
老闆的眼睛還盯著手機屏幕,「說不準啊姑娘,這要是混進去一個也沒轍。」
還是一樣的說辭。
那時候的硃砂也是在門口對著老闆說,不要豆沙。
吃到最後會發現,總也會混進去一個兩個。
就如同今天,硃砂的碗底躺著一顆逃過了老闆的眼睛的豆沙元宵。
硃砂盯著這顆元宵。
她對豆沙的厭惡絕少暴露,一個人喜歡吃什麼似乎很明顯,但討厭什麼會有那麼容易分辨嗎?
她只有在這家店裡,把不要豆沙,念得格外清晰。
後來,她讀了高中,離開了這一片區域。
她似乎再也沒說過這句話。
從元宵店出來,天肉眼可見地陰了下來。
風中明顯夾雜了一絲陰涼。
「明天會有雨。」周昱時看了下天氣。
「嗯。」
清明時節,雨總紛紛。
他們散著步朝不遠處的酒店走去。
剛才見到的那三個學生又走在了他們的前面,中間的女生和左邊男生貼的極近。
走在後面,他們的小動作一覽無餘。開始只是小心翼翼的試探,他們的小拇指互相勾動了一下,然後手貼在一起,男生似乎鼓起了勇氣,握住了女生的手,他們拉著手,直至十指相扣。
這種青澀懵懂的戀愛十分美好。
硃砂似乎也被勾動了某種情懷,她用小拇指觸碰了一下週昱時的手,周昱時隨即握住了她,他的手心乾燥而溫熱,他們也轉而十指相扣。
似乎是重溫某種舊時光。
隨即,硃砂看到女生右邊的男生,也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女生悄悄地掙紮了一下,就放棄了任他握著,寬大的校服袖子垂下來,遮住了他們相連的手。
突變的畫風讓人猝不及防。
硃砂和周昱時跟著前面的三人行一起同行了一段路,直至最後一個路口他們拐到了另一個方向。
在轉身時可能被發現的瞬間,女生和右邊的男生閃電般的鬆開了彼此的手。
「每個人都有祕密。」硃砂在走上了主路之後輕輕地感慨,酒店已經近在咫尺。
似乎在說那三個少男少女,也似乎在說其他。
「是。」周昱時握緊了硃砂的手,每個人都有祕密。
有些被永久埋藏了,有些總要被揭露出來,曝露在太陽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