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十六章

破洞,月光。

老人,男孩。

「今天練功的情況怎樣?我瞧瞧。」師父端詳著我。

我眼眶溼溼的,說:「我開始發現練功是件很好玩的事了。」

師父點點頭,說:「瞧你的氣色,內力已經有點開竅了,真是資質

優異,天生的習武上才。」

我失落道:「可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卻不相信我。」

師父嘆了口長氣,眼眶竟也溼溼的。

「豈止是你,連師父也一樣,沒人相信過師父。」師父無奈地說。

我不解,問:「師父有這樣厲害的武功,怎麼會被懷疑?我帶我的

朋友見識一下師父的武功好不好?」

師父瞪著我,說:「功夫是拿來雜耍的麼?給人看錶演的麼?」

我求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她一個人相信就夠了!」

師父搖搖頭,說:「學功夫,為的,不是求個認同,為的是正義,

既然為的是正義,我們便須隱匿絕技,即使被人看輕、受人汙衊,

也只能當作是心魔考練。」

我擦擦眼淚,說:「那我以後學了一身功夫,也不能讓人知道嗎?」

師父點點頭。

我有點心酸,說:「那我一輩子不就被當成笨蛋嗎?」

師父點點頭。

我知道這是白問了。因為師父就是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我有點生氣,大叫:「那我學功夫幹嘛?!」

師父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誠摯地說:「孩子,你會知道的!」

我叫道:「我不知道!現在壞人拿的是槍!學功夫幹嘛!」

師父的手牢牢地抓著我,疼惜地說:「你會知道的!時候到了,

你自然會知道何時應該展現你的功夫!」

我忿忿看著師父。

「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正義。」師父的臉突然蒼老許多,

沙啞地說:「它就在你的心底,澎湃著,你藏不住它,因為它,叫做

正義。」

我頹然坐下,看著沒有牆壁的空洞。

「繼續練習吧。時候會到的。」師父說。

「啊~~~~~~~~~~~~~~~」

「顏劭淵!我要通知你媽!」

我看著阿義抽著煙,阿綸則在遠處把風。

「你最近發神經啦?整天鬼叫,害我常常睡到一半就被嚇醒。」

阿義說,吐著煙。

我蹲著,說:「沒法子,我有我自己的目標,好不容易有個目標。」

阿義吐著煙圈,說:「那你幹嘛不理乙晶?你不是跟她很要好嗎?

你們已經一星期沒講話了吧?」

我點點頭,說:「那是她不好。」

阿義說:「你這小子,到底要不要告訴我跟阿綸,你幹嘛一天到晚

鬼叫?」

我堅決地搖頭,說:「我說出來的話,要是你們也不相信,我會

受不了的。」

阿義笑罵道:「幹!說來聽聽!」

我堅定地說:「不說就是不說,要知道,你自己去問乙晶。」

阿義哼了一聲,說:「早問過好幾遍了,她怎樣都不肯說。」

我無言以對。

阿義忍不住又問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要跟乙晶和好?」

我無奈地坐倒,說:「不知道,總不會一直這樣下去,我只是還

很煩。」

這時,有兩個國三學長急急跑來,是阿義的朋友。或說是手下。

「怎樣?扁一頓了沒?」阿義拿出煙,遞給兩個國三學長。

一個學長笑著說:「陽明國中那垃圾聽了你的名號,他媽的腿都軟

了,根本不敢還手,讓至民他們扁個痛快!」

另一個學長也笑道:「誰叫他們要欺負我們學校的學生,幹!不識

相嘛!」

阿義酷酷地說:「彰化國中有我在,馬的,看誰敢亂來!」

我坐在地上,看著威風凜凜的阿義,心中懷疑自己不知道還要練

功多久,才可以打贏暴力狂阿義。

兩個星期又過去了,我還是不跟乙晶講話。

我想乙晶對我,也非常困惑與失望吧。

不過,幸運的是,我在課堂上突然大叫的次數急遽減低,因為我

已經能夠控制體內的內息運轉了,而師父每夜在我的體內灌輸的內力

也越來越剛猛,想來是我的身體愈來愈能接受比較強悍的內力吧。

這時已經入冬了,天氣開始變得很冷,寒風從破洞中灌了進來,

偶而下場小雨,總讓房間極為潮溼。不過沒關係,我有內力,週息

運轉之下,身體只有更加健康。

媽幾乎以懇求的語氣要我搬到客房住,不過我還是堅持要住在

家裡最破爛的地方,也不肯讓媽把牆重新砌起來。這讓鄰居看了場

大笑話。

「今天,要教你凌霄派基礎中的基礎,凌霄毀元手。」師父坐在

大破洞中,沒有月亮。

「基礎中的基礎?凌霄毀元手不是最厲害的麼?」我訝然道。

「笨,降龍十八掌也有強弱之分,難道一學會降龍十八掌就威震

天下麼?!」師父用力敲我的腦袋。

「喔。不過很痛耶。」我埋怨。

沒想到我這麼快就可以學攻擊的招式,真是令人興奮。

不料,師父從今晚揹來的青色大袋子中,拿出一條蛇來,說:「為

了要讓你快點學會,這條蛇會幫你瞭解體內經脈的。」

我瞧著那條黑白分明、長得很像雨傘節的大蛇,說:「要我打敗

牠?」

師父難為情道:「不是,是要讓牠咬你。」

第十七章

「啊?牠該不會是雨傘節吧?」我倉皇地說。

師父不好意思地摸著頭,說:「嗯,有毒的。」

我急忙滾到門邊,說:「不要!我會翻臉!」

師父認真道:「牠咬你,可以速成你的武功。」

我大叫:「我要我要--那個循序漸進!我要按部就班!一步

一步來!」

師父急道:「難道你不想快點變成高手?」

我蒼白著臉,看著在師父手中蠕動的雨傘節,叫道:「不要喔!!

我真的會翻臉!我喜歡打好根基!腳踏實地那種!你不要再靠過來!

我認真的!」

師父說:「當年楊過吃了一堆毒蛇,內力大進!」

我吼道:「那我也吃了牠!幹嘛讓牠咬!」

師父愣了一下,說:「怎麼說那麼久還是講不聽?快把手伸

出來!」

我急忙打開門,想衝下樓去,不料師父以極快的身法將門壓上,

反手點了我身上的「叮咚穴」,令我動彈不得。

師父拿著雨傘節,說:「不要緊張,師父會讓你死嗎?」

我看著雨傘節猙獰地吐信,嚇得牙齒急顫,忙說:「難道沒別的

速成法?」

師父呆了一下,說:「有是有,不過比較麻煩點,效果卻是倍增。」

我哀求道:「那很好啊!麻煩不打緊!」

師父很乾脆地說:「難得你有心,好!為師成全你!」

我眼淚奪眶而出,說:「謝謝師父!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師父將雨傘節放進青色大袋子中,隨即跳出大破洞,留下一個

被點穴的國中生在寒風中大呼幸運。

師父的腦子壞掉了,居然想這樣惡整自己的徒弟!好險我苦苦

哀求

拜託!搞不好我會死啊!我看著雨傘節在青色的大袋子中游移

盤動,真是說不出的噁心。

不多久,師父從大破洞躍上了房間,喜氣洋洋地說:「你看!」

我一看,差點昏死過去。

師父手上拿的,不折不扣,是隻眼鏡蛇。

「兩隻一起咬,兩種毒混在一起,要練起功來勢必麻煩得多,不

過威力可是加倍增長啊!」師父喜孜孜地說,一邊把雨傘節從大袋子

中拎了出來,一手一隻蛇。

我無力道:「師父,你饒了我吧。」

師父只顧輕輕甩著蛇身,讓蛇頭輕拍我的手臂,還說:「這兩條

都是劇毒喔,而且毒性互異,所以雙毒齊入血脈是很可怕的,幾乎是

沒命。」

我努力地運氣衝撞「叮咚穴」,想衝破師父的封穴,心中焦急無比,

無奈,雨傘節首先咬住我的左手前臂,一陣刺痛後,我的眼淚也掉了

下來。

我急道:「幾乎會沒命幹嘛讓牠咬我?快幫我逼毒!」

師父疑惑地看著我,說:「傻子,那是一般人啊,你可是個練家子,

怕什麼?以後江湖上的暗器大多抹有劇毒,現在正好練習一下。」

「麻麻的,師父救我!」我慘道。

師父安慰我道:「別慌,還有另一條。」

我發誓,要是我逃過這一劫,我一定要退出師門。

我看著左前臂開始發青,急道:「快教我怎麼逼毒!」

師父喃喃自語道:「蛇毒攻你的血脈,所以你必須用內力捲住

毒質,強力逼出體外,這原是求速求快的偏門,但卻是訓練你善用

內力、瞭解體內細微穴道的妙門,啊!咬上了!」

眼鏡蛇憤怒地咬住我的右前臂,我也憤怒地看著師父,說:「我死

了,凌霄派就關門大吉!」

師父搖搖頭,說:「快想辦法用內力逼毒,不要慌慌張張。」

我咬著牙道:「那你快教啊!快!」我看著眼鏡蛇死咬著我的右

臂,心中大怒。

師父輕輕解開我的穴道,將兩隻蛇抓進袋子裡,將袋口綁了起來。

我急忙坐在地上,問道:「快!怎麼逼毒!」

我的雙手已經麻木,腦子也開始昏沈。

師父靜靜地說:「觀想體內氣行,找出毒血路線,慢慢催動內力,

慢慢增強,以氣將毒逼出。」

這不是廢話中的廢話麼?我知道多問無益,只好勉力運氣走脈。

我一邊觀察兩種毒血的交融,一邊細細問道:「師父,我不行的話,

你要救我!」

師父點點頭。

我欣慰地繼續觀察毒血,一邊以內力阻斷十大好穴附近的毒液,

以免毒攻心房。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

但,隨著時間經過,我看著手臂越來越黑,我卻無法以內力繼續

推送毒液,腦子也恍恍惚惚的,無法查知毒液侵入小穴道的途徑,我

忙道:「師父!你準備了!」

師父點點頭。

我正要感到快慰時,突然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師父睡著了!

師父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原來是在打盹!

我氣極,又無力大叫,眼看毒血就要廢了我的四肢,我開始考慮

是否要放棄逼毒,用剩餘的力量爬到師父旁邊叫醒他。

師父流著口水。

一滴接著一滴。

第十八章

忿恨衝擊我的腦子,竟令我清醒許多。

我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起師父拿蛇咬我的原始目的凌霄毀元手。

於是,我放棄用內力阻擋毒質,索性將所有防禦的內力從十大

好穴撤走,全數用來催動記憶中的凌霄毀元手。催動。

「喝!」我咬緊牙關,眼前一黑,內力急速從夜歌、九碎、牛息、

鐺環、苗栗、守翼,最後來到掌心的凌渡與指掌的霄轉穴,然後滾滾

而出!

我的掌心飄著黑紅色霧氣,竟成功將毒素和著血氣蒸散。

我精神一振,雖然無法將毒素一次排出,也無法純然排出,不過

我耐著性子一次次催動掌力,黑霧也愈來愈淡,我想體內的毒質已經

大略排出了,而我的手臂也由黑轉灰,由灰至青。

幾個小時過了,天也漸漸亮了,我卻無法繼續將體內的餘毒散出,

因為我的內力已經耗竭。

儘管我依舊非常虛弱,但我已有力氣走到師父身旁,一腳揍向

師父。

「沒力啦?」師父頭一偏,躲過我這虛浮的一腳,一掌擊中我

胸前的飛龍穴,我悶聲摔倒。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師父一直醒著,裝睡是為了要讓我竭盡全力

搶救自己,方能心無旁騖,全速鍛鍊內力。

我中掌後,原以為師父會過來幫我逼毒,不料師父爬到我床上,

蓋上棉被,說:「這次我真的要睡了,你練功完自己上學去吧。」

我正要大罵,卻發現胸口燒著一團驚人內力,原來是師父順著那

一掌過嫁給我,用來幫我驅毒的生力軍;我趕忙運功一掌一掌拍向牆

壁,直到牆上都是黑手印,檢視過體內大小筋脈確認無毒後,我才放

心地喘了口氣。

真是痛快!

在科技發達的西元1986年冬天,還能用內力逼毒療傷的,恐怕

只有本人了!這種原始的優越感讓我哈哈大笑。

不過儘管痛快,我的身體還是頗為虛弱,畢竟兩種劇毒跟我的內

力交戰了一夜,已經大大耗損我的精力。

「過來。」師父瞇著眼睛,睏倦地說。

我嘻皮笑臉地走向師父,讓師父在我的背心印上火燙的一掌。

「轉著二十週天就差不多了,去吧。」師父沈沈睡去。

我一邊運氣療神,一邊整理書包。

我會笑了。

經歷了這麼令人不悅、驚惶的爛事後,我懂得笑了。

我的個性也許正在轉變。

「你的手怎麼了?怎麼有那麼可怕的傷口?」

我看著乙晶遞過來的紙條,撕碎。

反正乙晶也不會相信。

我依稀聽到不存在的哭聲。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放學只是遙遙跟在阿義、阿綸、小咪、

乙晶等人後面,你問我為什麼不自己走,要這樣跟著,其實我也說

不上來,也許我一直等待著什麼吧。

今天撕碎乙晶遞過來的紙條,也許我真的太過火了。

在下八卦山的山間小徑中,我遙遙看著乙晶,聽著他們的對話,

嗯,因為內功有點根基的關係吧,所以我依稀能聽見遠處的聲響。

這時,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急促的心跳提醒著我。

是殺氣。

「師父在附近?」我狐疑地看了看四周。

不,不是師父。師父的殺氣遠不只如此。

那,是誰的殺氣?這個社會難道真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遠遠的,我看見一堆穿著皮衣、花格襯衫的中年人,手裡拿著

捲起來的報紙筒,我算了算差不多有七八個人,正朝著乙晶等人走

過去。

殺氣沉沉,來者不善!希望他們跟阿義沒什麼關係。

我急步走下石階時,卻看見那八個大漢已經將阿義等人圍住。

乖乖隆的咚,果然是阿義惹的禍!

「你就是帶頭的阿義?」為首的男子臉上掛著斜斜的刀疤,瞪著

阿義。

阿義沒好氣地說:「幹三小?」

這時我距離他們只有五步的距離,不過我已感受到阿義內心的

惶恐。更別提,乙晶等人心中極度的恐懼了。

「你們找阿義喔?他還在學校打籃球啦!」阿綸笑嘻嘻地說,

搭著阿義的肩膀,又說:「聖耀,等一下去你家打電動。」

阿義機械地點點頭,一夥人,除了反應神速的阿綸外,全都緊張

地臉色蒼白。

我也緊張地掌心全是汗。

「站住!」為首的流氓男子拉住阿義,瞪著他說:「騙肖仔!你

不是阿義!?幹你他媽腿軟啦!敢動我陽明國中的小弟!卻他媽不敢

認啊!」

阿義臉一陣青一陣白,說:「那你想怎樣?」

阿綸此時也擦著鼻頭上的冷汗,說:「各位大哥,有話好好說,讓

女生先走好不好?」

一個彪形大漢露出報紙捲中的鐵棒,惡道:「誰都不準走,來!

給我拖進林子!」

兩個流氓抓著發抖的乙晶、小咪,硬拖進山徑旁的濃密林子,

阿綸跟阿義只好跟在後面,我嚇得趕緊盤算山上警察局的距離。

不行!太遠了!

「喂!你在看三小?你也給我進來!」一個脖子上刺青的漢子

拿著棍子指著我,我一咬牙,真的進了林子。

「你幹嘛進來?」阿綸細聲罵道,似乎唉嘆著失去報警的機會。

「乙晶。」我看著流氓的鐵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