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功夫26

當天,我跟人書對藍金殘忍的手段大表不滿,況且,師父送行時

便曾再三告誡,若能少傷人命,出手就輕些,此行在於瓦解馬賊組織

,而非殲滅這群盜賊。

藍金無語,眼神空洞,就跟平常時沒有兩樣,一點都聽不進我跟

人書的責罵與規勸,於是三人氣氛很差地尋原路回到黃家村。

回到黃家村,人書向師父、師叔稟明一切後,藍金當然被王師叔

狠狠責罵了一番,但藍金似乎沒有感情般,只是默默承受王師叔的拳

打腳踢。

不管怎樣,我們總算是平安回村了,爹孃帶著我去李家村,向

花貓兒她爹求個親家,哈,我跟花貓兒的事兩村人早就認定了,所以

兩家就定在下個月十五滿月時,讓我跟花貓兒成親。提親那天,真是

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啊!

就在提親後兩天,師父接到迎採峰的飛鴿傳書,說是天山童姥、

陸小鳳率領魔族攻打本凌霄派本部,要師父、師叔速速上山助拳,

於是師父跟張師叔急忙帶著我跟人書趕路上峰,只留下王師叔跟正在

受罰的藍金守著村子。

出村時,花貓兒依舊站在村口的林子中,紅著眼眶唱著情人歌,

禱祝我平安歸來,完成兩人的終生大事。我騎在快馬上,聽著花貓兒

柔軟的歌聲,暗暗發誓,不論此行多麼凶險,我一定要平安回村!

到了迎採峰,那戰況果然激烈!殺氣極其猛烈!

師父跟我在劍氣縱橫的山坡上來回衝殺,我將五年所學發揮得

淋漓盡致,心無旁騖地將敵人一一打倒,但敵人實在太多太強,武功

高強的師叔竟死了六個,更別提跟我同輩的師兄弟了。幸好師父已經

將凌霄毀元手練到十成火候,在關鍵時刻三招斃了天山童姥,而五師

叔也捨身跟陸小鳳互劈了一掌,雙雙死去,敵人失去頭頭後,便奪路

逃下山了。

敵人退去後,我這才發覺我身上到處都是傷痕,更中了嚴重的

內傷,全都仗著花貓兒的歌聲在我耳朵旁陪伴著,我才能恍若無事地

跟敵人廝殺。

這場大戰結算下來,凌霄派死傷慘重,師祖決定眾人暫時分散

四地療傷,以免更多仇家趁著大夥元氣未復,尋上迎採峰挑戰,於是

,師父、張師叔、我、人書,便決定回到黃家村療傷。眾人約定一年

後迎採峰再見。

師父身上雖也受了傷,一路上卻竭力以精純內力幫我療元,師父

說:「新郎病奄奄的,像什麼樣子?」張師叔跟人書也受了輕傷,但

不礙事,就在我身子復原得差不多時,總算趕在十四日回到黃家村,

而明天,就是我跟花貓兒的大喜之日。

我騎在馬上,看著黃家村的村口越來越近,心中真是喜悅無限,

師父跟師叔也替我高興,不料

師父說到這裡,不再言語,臉上早已塗滿淚水。

「黃家村發生了什麼事?」我隱隱約約感到害怕,雖然,師父

正在講述的,是一段根本不存在的明朝往事。

師父點點頭,抱著我哭喊:「全死了!黃家村的人全死絕了!

王師叔的人頭被放在村口的裂石上,兩隻眼珠子都被挖掉了!」

我抱著悲慟的師父,難過道:「怎麼會這樣?難道是仇家找上

黃家村?」

師父哭著說:「一開始,我跟師父也以為是這樣,想不到」

我驚道:「是藍金?」

不錯,正是藍金幹的!

我跟師父等人看到村口王師叔的頭顱後,憤怒地縱馬入村,村子

李到處都躺滿了死屍,爹跟娘,還有我的弟弟妹妹們,嗚他們就

坐在我家門前的板凳上,死狀好慘

我擦著眼淚,跟著倉皇的張師叔往他家方向奔去,只見那沒心肝、

沒感情的傢伙,居然坐在村子裡的大井旁,一劍一劍割著我的好友

李大權的臉,藍金的身旁還有許多村人、我幼時玩伴,全都被藍金

千刺百割,恐怖的是,他們全都被點了穴道止血,並沒有死絕,全都

顫抖著、抽慉著,臉上甚至已經沒有痛苦害怕的表情,只有三個流著

黑血的空洞。

「藍金!是你做的!?」我拔劍大吼。

「嗯。」藍金專心致志地將李大權的鼻子割下一小片,並不太搭理我。

師父拉著我,嚴峻地看著冷漠的藍金,說:「你師父也是你殺的?」

藍金不耐煩地點點頭,將李大權的鼻子整個挖了下來,我幾乎就

要衝上去殺了他!

「為什麼?」師父斥聲道,一手拉著我,一手抓著憤怒的張師叔。

「練劍。」藍金將李大權整個人往地上一摔,眼神深沉地看著師父。

師父的手緊緊地抓住我,我可以感到師父強自壓抑著狂暴的殺氣。

藍金就像沒有靈魂的人,踩著在死亡邊緣顫抖的村人,淡淡地說

:「一起上吧。」

功夫27

「等等!」師父厲聲說道:「花貓兒呢?」

張師叔也大吼:「我妻兒呢?」

藍金舔著劍上的鮮血,一腳踢翻奄奄一息的村人,指著其中

一個臉孔模糊的婦人,說道:「這裡。你的兒子應該在井裡。」

張師叔暴吼一聲,掙脫師父的手,跳下馬衝向藍金,手上的

長劍狂風驟雨般籠罩住藍金。

霎時間,我的臉上都是鮮血,熱熱的鮮血。

藍金低著頭,單手扶著地,手上的長劍指著慘澹的天空

下著紅雨的天空。

張師叔的頭顱向空中飛了出去,他的劍則停在藍金的肩膀裡,

孤獨地搖晃。

隱隱約約,我似乎發覺,在張師叔殞命的瞬間,藍金閃電出手

的一剎那,他的眼睛竟閃過強烈的藍光。

張師叔的人頭終於落地,我抹了抹臉上濃稠的血,師父的眼神卻

始終盯著藍金不放。

「師伯對不起!」人書一邊嘔吐,一邊縱馬疾奔出村,竟想逃走。

藍金冷然拔出刺在肩上的劍,甩向驚惶崩潰的人書。

「花貓兒呢?!」師父大吼,一掌猛力劈向飛劍,將那劍硬生生

在空中斬斷,任憑人書背著良心逃去。

我焦急地看著藍金,心想:花貓兒這麼喜歡躲躲藏藏,說不定

沒事說不定說不定花貓兒正在躲在林子裡

藍金點了肩上的穴止血,緩緩說道:「被我姦了。」

我眼前一黑,腦袋幾乎要炸開,便要下馬一決生死。

這時,卻看見藍金露出難得的微笑,說:「騙你的。」

我心中一寬,強忍著憤怒大喊:「那她人呢?」

藍金的臉隨即沉了下來,冷冷地說:

「左邊吊在村圍的大樹下,右邊掛在李家村村口。」

「啊~~~~~~~~~~~~~~~~~」

我悲慟欲絕,正要掙脫師父的大手時,卻發覺扣住我手臂的大手

已經不在,師父如箭般脫馬射向藍金!!

刷!

清亮的破空聲,還有沈悶的劃空聲。

師父一手摀著自己的脖子,一手持劍指地。

藍金依舊單手撐地,低著頭,冷眼看著師父的劍尖。

師父的劍尖上滴著血。

藍金的胸口也滴著血。

我騎在馬上,一動也不敢動,只怕擾亂了師父出擊的節奏。

「為什麼隱藏實力?」師父暗暗封住頸上的穴道,但鮮血仍從

指縫中滲出。

「我沒有隱藏過實力。」藍金慢慢封住胸口的血脈,繼續道:

「我的劍是殺人的劍,不是練功的劍。」

師父點點頭,說:「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要殺這麼多人?」

藍金的劍遙遙指著師父的眼睛,緩緩說:「練劍。」

師父的劍尖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影子。

藍金的劍尖冷漠地看著師父的眼睛。

然後,兩把劍同時消失,我的臉上再度蒙上鮮血。

依稀,師父的劍脫手,黏著、盪開藍金的劍,趁此師父欺身

一掌擊向藍金的胸口,藍金狂吐鮮血,像稻草堆一樣往後飛了好幾步,

撞上水井。

我縱身下馬,劍勢在怒吼中疾刺藍金,藍金眼中藍光一現,伸手

朝我胸口凌空疾指,我胸口宛若遭雷擊,居然往後摔倒,手中的劍

立即插在地上,看著自己的胸口冒出股股鮮血。

師父呢?

師父瞪著藍金,摸著胸口,不發一語。

師父的飛龍穴居然流出濃稠的鮮血!

藍金抓著井緣,滿臉大汗,吃力地爬了起來,想拾起地上的劍,

卻只是跌在地上,口中又湧出一灘血。看來師父這一掌極為沉重。

而師父在印上這一掌時,沒想到藍金居然練成劍氣合一,在中掌

的瞬間隔空以氣劍刺進師父的飛龍穴,使師父深受致命一擊。

我看著恩師臉如金紙,又看著藍金跌跌撞撞地爬向快馬,想提劍

追殺,卻一點也使不上力,藍金在重傷之餘大耗真元使用氣劍,果然

令我胸口氣息翻湧,也許,我的心脈也被截斷了。

藍金就這樣勉強趴在馬背上,慢慢地離開村子。

我流著眼淚,看著夕陽西沉,只道自己就要死了,也好,花貓兒

跟我的婚期正好在明天,現在去陰間還來得及

這時,師父拖著瀕死的身體走到我身邊,摔倒,我看了看師父,

師父居然在笑。

我哭了,喊了聲:「師父」

師父笑嘻嘻地趴著,將左手貼在我的背脊,傳來一股精純無比的

真氣,我大吃一驚,忙道:「師父,你」

師父依舊豪爽地說:「我的命,你給的,這下要還給你了。」

我流著淚,轉頭說:「花貓兒死了,我也不活了。」

師父瞪著我,說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正義」

我點點頭,這是師父常常掛在嘴邊的話。

師父繼續說道:「讓---讓你活下去,不是叫你報仇而是--

正義---正義需要高強功夫」

我哭著,將師父傳來的真氣護住心脈,腦中想起這五年來的師恩

浩蕩,五年來一切種種,五年來師父為了我待在這片我眷戀的

土地,儘管,這片土地已經屍堆如山。

背上那隻可靠的大手,終於緩緩垂下

我咬著牙,喊道:「師父!來世英雄再見!」

就這樣,在血流成河的黃家村裡,在夕陽暮風中,我對著師父磕上

最後三個響頭,師父的嘴角仍舊掛著爽朗的笑容,只有令我更加難受。

「那花貓兒呢?」我發覺自己也留下眼淚。

「真的一邊在村圍大樹下,一邊吊在李家村口」師父號啕大哭,

淒然道:「李家村也給屠了!」

功夫28

我努力想著一個漂亮的姑娘,被剖成兩半的樣子,卻發覺根本

無法想像。

太殘忍了。

師父的身體顫抖著,繼續說道:「我一邊運氣療傷,一邊替死去

的大家挖墳,一家一個大墳,足足挖了十九天才將兩村的人都給埋了,

最後,我在花貓兒的墳上靜靜坐上一個月,唱著花貓兒最喜歡唱的

情人曲兒後,才拿著劍,策馬出村。」

阿義出神問道:「找得到藍金嗎?」

師父搖搖頭,說:「我根本不是藍金的對手,所以我另外找了個

僻靜地方,苦練師父傳下來的絕學,唉,多虧得師父臨終前傳來那股

源源不絕的真氣,不僅為我治療內傷,還大大增進我的修為。我日以

繼夜地苦練,苦練,在海底練掌,在巨木間練飄,用數十種蛇毒練氣,

偶而隱匿地摘掉幾個狗官人頭,為民求福。」

我跟阿義已經分不清師父是否正在胡言亂語,只是專注地傾聽。

「一年後,我帶著一身傲人的武功,上迎採峰與師祖、師叔會合,

不料,當我到了師門本山時,卻見到幾個師叔在圓桌旁正襟危坐,

身上千瘡百孔,每個穴道都被封住或刺爛,渾身都是乾涸的血漬,

臉上,唉,那更別提了,眼珠子掉了滿桌,整張臉零零碎碎的,我看

了當場號啕大哭。」師父說。

師父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又說:「我這一哭,師叔們竟然個個抽動

起來,嘴裡模糊地嚷嚷,原來藍金這傢伙照例封住師叔的血脈,將師叔

整得支離破碎,卻又不讓死!我一邊在每個師叔的耳邊大喊「駿兒一定

會替師門報仇」,一邊將短劍刺進師叔們的心窩。」

師父委頓地靠在我肩上,嘆道:「我在本山找了一下午,最後才

在一棵老木下找到已經一百零二歲的祖師爺,幸好,祖師爺沒受到那

狗賊的侮辱,不過,祖師爺的肩胛跟胸膛上,也留下兩道深深的劍傷。」

「祖師爺!徒孫駿兒來啦!」我跪在祖師爺面前,大叫。

祖師爺靠在古木下,緩緩睜開眼睛,一見是我,勉強笑道:

「不愧是介玄一手帶出來的,有情有義,這下子重擔全都落在你的

肩上了。」

我含著淚,看著祖師爺血跡早已乾黑的傷口,說:「徒孫一定會

為武林除此大害,為師門報仇!」

祖師爺皺眉道:「不是為師門報仇,一天到晚報仇,江湖不整天

鬧翻天麼?藍金這狗崽子武功強得離譜,你報得了仇麼?還不是送上

小命一條?」

我感到疑惑,大聲道:「難道就不報仇了?師父、師叔死得那麼

慘!」

祖師爺微怒道:「藍金若對師門有所不滿,把咱們滅了也無妨,

你去找他尋仇有何意義?但他若是濫殺無辜,為禍家國,你即使犧牲

性命也要阻止他!你身上的武功不是讓你報仇用的!而是讓天理正義

得以長存!你要將個人利益拋諸腦後,知道麼!」

我感到慚愧,跪在祖師爺面前不發一語,眼中的淚水卻隱藏不住。

祖師爺嘆道:「藍金資質奇高,恐怕是武林前所未見的異才,

小小年紀,劍法居然詭異莫測,身法快如閃電,加上他深知本門武功

,招招料敵機先要不是我仗著百年修為的內力,在他的背上

重重印上一掌,我恐怕也慘遭毒手,藍金這小子傷了我後,雖然身受

重傷逃走,但你這幾年還是敵不過他,別急著送死。」

我看著奄奄一息的祖師爺,趕忙伸手放在祖師爺的飛龍穴上,將

真氣源源不絕地灌輸到祖師爺的氣海裡,不料,祖師爺反手緊緊抓著

我的手,我感到一股極為強悍的真氣像潮水一樣衝進我的掌中,奔入

我的氣海。

「祖師爺?」我驚叫。

「老傢伙快歸天啦,留著這些寶貝有什麼用?拿去拿去!為天下

蒼生拿去!」祖師爺堅定地抓著我的手,精絕的內力浩浩傳送過來,

一份重責大任,也隨著加在我的肩頭。

半柱香過了,祖師爺困頓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

我想扶著他老人家,祖師爺卻叫我推開,要我好好坐下來,將

真氣徹底吸納歸源為己用,於是我閉上眼睛,將祖師爺百年修為的

絕世內力一點一滴融入穴脈,等我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天黑了,

我看見祖師爺盤坐在古木下,相貌安祥地歸天了。

我記著祖師爺的教訓,並未急著追索冷血的藍金。

我一邊行走江湖為民除害,一邊苦練凌霄絕學,每當我倦了,

我就回到蕭索的黃家村,坐在花貓兒的墳上,陪花貓兒聊聊天、

唱唱曲兒天那!我好想念花貓兒!我在那未過門的可憐妻子

墳上,種滿了她最喜歡插在髮間的小黃菊,我往往睡倒在石碑旁,

在夢裡看見花貓兒坐在小黃菊上,唱著曲兒,滿臉羞紅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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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東西,叫正義,

正義需要高強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