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41
紙飛機撞上石獅子,摔在地上。
「你好?」挺標準的中文。
金髮少年的笑容,在夕陽的金黃下更顯燦爛。
乙晶用手肘輕輕撞了我一下,我只好看著那金髮少年,不好意思地說:
「你好。」
金髮少年好奇地打量著我跟乙晶,友善地說:「學生情侶?」
乙晶忙搖手,我卻瞧那外國少年中文說得挺溜的,忍不住說:「你國
語說得很好耶!」
金髮少年大方地說:「謝謝,我很喜歡亞洲文化。」說著,金髮少年
拿著快吃完的烤魷魚,一邊笑著走向我們。
真是令人窘迫的時刻。我並不喜歡跟陌生人相處。
乙晶知道我的個性,於是拉起我,向那金髮少年說:「我們要去補習
了,先走囉!祝你在臺灣玩得愉快!」
那金髮少年點點頭,笑說:「一定會的。臺灣學生真是忙碌。」
我牽著乙晶走下大佛前的石階,回頭向金髮少年禮貌地說:「再見。」
金髮少年咬著烤魷魚,笑瞇瞇說:「一定會的。」
一定會的。
這老外用的道別語真是奇怪。
畢竟是老外。
「你們要怎樣練輕功啊?」乙晶拿著珍珠板做的玩具飛機,好奇地問。
「不知道,師父一向出人意料。」我開玩笑說:「怎樣練都好,不要
一股腦把我跟阿義從高樓大廈上推下,那樣太速成了點。」
乙晶哈哈大笑,說:「說不定要你們揹著大水桶,在樓梯間一直青蛙
跳。」
我搖搖頭,說:「我跟阿義在海底走來走去,已經練出妳想像不到的
腿力跟耐力,就算是揹磚塊也難不倒我們,所以這次師父想出來的點子一
定很恐怖,妳想想,哪有師父拿毒蛇咬自己徒弟,用來練內力跟掌力的?」
乙晶瞧瞧巷子裡並沒有人,小聲說:「趁沒有人看到,讓我看看你的
腿力有多厲害好不好?」
我見四下無人,於是挑了電線桿下的半塊磚頭,輕輕一腳踩碎。
乙晶看得兩眼發直,我卻說:「其實磚頭本來就不夠硬,我不必運內
力就可以踩碎了,不過大石頭就太硬了,我沒法子。」
乙晶一臉困惑,說:「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愣了一下,說:「什麼奇怪?」
乙晶認真地看著我,說:「你的武功為什麼會這麼強?」
我呆呆地說:「為什麼?好奇怪的問題,我這幾個月可都是非常努力
在練功的,怎麼不會變強?」
乙晶還是很疑惑,說:「我知道你練功練得辛苦啊,可是,才短短幾
個月,你就可以用手打破牆壁,還可以在海底閉氣走路,用內力逼出毒血,
你不覺得你進步太快了?」
的確。
的確是有那麼一點奇怪。
我看過電視上的氣功表演,那是一個叫「強棒出擊」的節目,那天請
來一個滿臉皺紋的國術氣功大師,聽主持人說,他可是國寶級的武術家,
當天,他用內力使得鍋子裡的水上升了幾度,也表演了一掌碎掉好幾塊磚
頭。
但。
我能在幾分鐘之內,就用內力煮沸一鍋湯。
我沒試過以掌碎磚,但我確定一掌掌轟掉整片牆壁的功力,遠在碎磚
之上。
但。
我才練了幾個月的功夫。
阿義也是。雖然他蠻不濟的。
「因為我是武術天才。」
我說,看著乙晶的大眼睛。
沒錯,我是天生就能感應殺氣的天才,千萬中選一的。
乙晶認真地看著我,說:「那你會變成大俠嗎?」
我點點頭,說:「會。也許,我是天生註定的大俠命,所以我才具有
這方面的天分。」
但,我一說完,我立刻想到師父的死仇,震鑠武林的超級天才,藍金。
擁有習武的上佳天分,卻沒有行武的俠骨仁風的壞蛋。
也是因為這個壞蛋,中斷了江湖中的武功傳承,使得真正厲害的民族
絕技幾乎失傳;八國聯軍會這樣欺負我們,逼我們簽下什麼不平等條約,
最大的原因其實是失去超級武功的中華民族,當然敵不過洋人的船堅砲
利!也害得號稱國寶級的武學大師,只能上上電視節目,表演用內力使溫
度計變化、敲敲幾塊磚頭。
真正流傳下來的無雙神技,只能藉著三百年的漫長假死,最後才從黃
沙裡爬出來,重見天日。
偏偏師父又強調習武之人,千萬要有真正的行武之心,真正該出手時
才能出手,對於表演這類的事,師父從未想過。至於我,當然也贊同師父
的觀念,但,這樣帶著一身武功,走在空洞流水的人群中,終究,終究有
些落寞。
大俠總是落寞的。
乙晶的手突然緊緊地牽著我。
「有個大俠在旁邊,真好。」乙晶的手好緊好緊。
「謝謝。」我感到有種比內力還洶湧的東西,從乙晶的小手中傳了過
來。
「幹嘛謝?」乙晶露出古怪的表情。
「不知道。」我的表情一定也很奇怪。
能保護乙晶,我一個國中生就算只當乙晶的專屬大俠,也十足開心了。
「嘿!看看你能不能追到它!」乙晶笑著,射出手中的珍珠板飛機。
珍珠板飛機滑向天空,我放開乙晶的手,正要追出時,我卻無法動彈。
殺氣!
功夫42
「怎麼了?」乙晶察覺我臉色翻白、手心發汗。
「不要說話。」我的心臟快停了。
第一次......如此陰風陣陣的殺氣。
跟師父那種怒潮般的殺氣截然二幟;這股殺氣極為陰狠。
我咬著牙,全身盜汗。
殺氣的性質,正代表殺氣主人的個性。
殺氣的大小,正代表殺氣主人的功力。
而殺氣的位置就在五百多公尺前!直直衝向我家的方向!
「好痛!」乙晶的手被我抓疼了。
我放開乙晶,慌忙說:「乙晶,往後走不要跟著我!有壞人在附近!」
乙晶嚇到了,說:「我幫你報警!」
我大叫:「警察來再多也只是送死,妳快回家!」,說著,我慌忙衝向
我家。
這殺氣絕非師父釋放的!
我也絕對敵不過這股殺氣的主人。
但,殺氣的主人想在我家肆虐,不行也得上!
我緊緊握住今天音樂課用的高音笛,無暇判斷勝算的可能。
等等!另一股殺氣!
我感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殺氣正衝向我家!
沒有任何掩飾、激烈而狂猛。是師父!!
我遠遠看見師父的身影飛踩著數根電線桿的頂端,閃電衝進我房間的
大破洞!
該不會......
正當我驚疑不定時,我突然無法前進。
殺氣靜絕了。
狂風暴雨般的兩股殺氣,在千分之一的心跳間,同時消失了。
但,我的直覺無法容許我繼續往前,因為,我的房間破洞中,悄悄透
露出沒有生息的殺意。
絕世高手間的對決,不需要殺氣。
殺氣,只是個餌。
只是打招呼的方式,要命的餌。
我站在距離我家樓下約十幾公尺處,斜斜看著大破洞。
只看見,師父黴綠色的唐裝尾巴。
然後不見了。
我鼓起勇氣,一口氣衝到大破洞正下方,卻見師父扛著我的棉被,一
言不發。
但那一股陰狠殺氣的主人呢?
師父看著我,指了指棉被。
我簡直沒有昏倒。
師父就這樣扛著鼓鼓的棉被,躍出大破洞,踩著一根一根的電線桿,
朝八卦山的方向「飛」去。
晚上的大破洞裡,透出一股冬天獨有的香味。
還有一絲迷惘的味道。
阿義捧著火鍋,湯慢慢地熱了起來。
「是藍金嗎?」我問。
「不知道。」師父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又說:「那老頭子的武功很高,
我們迅速地交手三招,他三招都陰毒莫側,內力高絕,但是」
阿義忙問:「但怎樣?」
師父搔著頭,說:「藍金的武功要更高、高得多,絕不可能只傷到我
這點小傷。」
師父解開唐裝的釦子,露出肩胛上的傷口。
「跟我交手的,絕不是藍金!藍金有著一雙藍色的眼睛,但這個殺手,
卻沒有眼睛。」師父的眉頭緊皺,又說:「但這個殺手在交手前,卻跟我
來上一句「我來找你了」,好像又真是藍金!難道他的武功退步了?」
我問:「沒有眼睛?」
師父說:「那個殺手,兩個眼窩子空蕩蕩的,沒有眼珠子嵌在裡頭。」
我奇道:「好恐怖!難道他是靠聽風辨位跟師父決一死戰?」
阿義說:「說不定藍金的眼睛被挖掉了!這種人不值得同情啦!」
師父嘆道:「事隔三百年,藍金的樣子我已記不清了,只有那雙讓人
不安的藍眸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殺手也許真是藍金,也或許不是。」
阿義手中的火鍋湯慢慢滾了起來,說:「除了藍金跟我們,這世界上
還有其他的武林高手?」
師父也是一般的迷惘,說:「說不定,今天這殺手是藍金派來的刺客,
但,你說的對,這世上若除了藍金外,還有這樣教人心悸的超級高手,真
是匪夷所思。」
我想了想,說:「說不定,那老人真是藍金。」
阿義也說:「師父今天終於報了仇啦!值得慶祝慶祝!」
師父惆悵地說:「恐怕不是,我的心裡一點報仇雪恨的快意都沒有。」
一點快意也沒有。
一場三百年前未分出勝負的死戰,今天,卻在眨眼間力判高下。
但三百年前的故仇舊恨,卻不能在眨眼間就消逝。
也許,師父正陷入空虛的矛盾中,一時無法接受大仇已報的苦悶。
師徒三人胡亂地吃了頓火鍋,我一邊咬著山菇,心中一直在想:那殺
手的屍體,被師父埋在八卦山了吧?
自己的房間死過一個人,總不會是愉快的感覺。
我看著床上的棉被。用來包新鮮死人的棉被。
唉。今晚睡覺時,我用內力禦寒就好了。
功夫43
「足不點地。」
我跟阿義還揹著書包,乙晶也站在一旁。
我們幾個人剛剛吃完好吃到令人感動想哭的彰化肉圓,才走出小店,
師父就想訓練我們輕功。
阿義摸摸頭,甩著書包說:「足不點地?」
師父點點頭,說:「輕功的基礎訓練,就是足不點地。」
乙晶好奇地說:「要怎麼足不點地啊?」
師父說:「我在大佛的頭上,放了一塊寫上「成功」兩字的大石頭,
你們把那塊大石頭拿下來給我,我去淵仔的房間裡等你們,乙晶,妳就先
回家吧,他們要費好大的勁才能跟我會合呢。」
我心想:「大佛好高,不過師父一定會躲在我們身後,我們一旦摔下
來的話,師父也會接著。」
阿義多半也是一樣的心思,拍著我肩膀說:「我們來比賽吧,看誰先
跟師父會合!」說完,阿義就要跟我在馬路上競跑,卻被師父一把拉住。
師父微笑道:「足不點地,就是腳不能踩在地上的意思。」
阿義跟我一愣,師父接著說:「你們只能踩在電線桿上,要是兩根電
線桿距離太遠,才可以落地片刻,到了八卦山,你們就踩在樹上,總之,
這是達到飛簷走壁的捷徑。」
我有點發火,說:「為什麼?」
阿義更是火大,說:「師父,現在人好多,你不是擺明瞭讓我們出糗?」
這時,連乙晶也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也說道:「師父,你不是說不可以向其他人顯示武功?現在卻要我
們在市區蹦蹦跳跳,那不是自相矛盾!?」
師父點點頭,說:「好像有些道理。」
我跟阿義異口同聲說道:「那深夜再練輕功吧!」
師父搖搖頭,說:「既然不可以顯示武功,那你們就跑快一點,別讓
人認出來就是了。」
我大吃一驚,說道:「什麼?!」
師父大聲說道:「快!師命難違!」
我跟阿義對望了一眼,極其不可理解師父的腦子裝了些什麼。
師父雙手托起我跟阿義,運力將我倆拋向電線桿上,我跟阿義的腳連
忙穩住,分別在兩根電線桿上作金雞獨立狀,而路上的行人也以奇異的眼
神看著我們。
師父在底下大叫:「下面人多,你們快跑!」
當然要跑!太丟臉了!
我跟阿義瞄準下一根電線桿,縱身一跳,我卻跳得太遠失了準頭,摔
在底下的停在路邊的車子上,阿義則跳得太輕,只好抓住電線桿再翻上去,
朝底下的我大叫:「把學號撕掉!快閃!」
我趕緊撕下學號放在口袋裡,用力往上一跳,翻上電線桿,繼續往下
個電線桿邁進。
我跟阿義,就這樣慌亂地在市區的電線桿上,像瑪麗兄弟一樣跳著。
你一定很難相信。
沒錯,我也感到極為困惑。
我為什麼要聽從師父無理的要求,在市區的條條柱柱上,滿臉發燙地
跳呀跳的?
我看著阿義,他努力地在電線桿上平衡的樣子,我怎麼能夠停下來?
在海底走路時心中的疑問,此時再度浮現也許,我們師徒三
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瘋子。
也許師父所教的凌霄絕學,就像歐陽鋒逆練九陰真經那樣,會使人練
到神智不清。這種神智不清,就是所謂的熱血吧。
仰仗著在海底對抗海潮訓練出的驚人腿力,我跟阿義在電線桿間縱躍
並不很吃力,但要如何準確地跳在下一根電線桿上,不要太近、也不要太
遠,就是門大藝術了。特別是,臺灣電線桿的間距,有著令人感嘆的複雜
性。
幸好,偶而不小心掉在路上時,幾個月鍛鍊下來的強健筋骨也抵受得
住。
但,路上的行人都在看著我們,這可不比死亡蕭索的海底。
路人質疑的眼光、張大的嘴巴,在某個層次上,比起海底致命的暗潮、
漩渦,要來得有壓迫感。
這種巨大的壓迫感煮沸了耳根子的血液,抽乾了喉嚨裡的唾液。
「媽,他們在做什麼?」一個小女孩指著我跟阿義,旁邊的死大人則
結結巴巴地說:「他們在---在修電線桿」
我口乾舌燥地往前一跳,好逃離小女孩的問題。
阿義的內力雖然沒有我深厚,腿力卻也十分驚人,跟我幾乎是以並行
的速度逃離路人的迷惑。
跳著。
跳著。
跳著。
這就是現代功夫少年的青春年華!
「碰!」
阿義摔在馬路上,罵了聲三字經後又跳上電線桿。
我無暇給予阿義打氣的眼神,因為臉上的汗水已經使我睜不開眼,剛
剛還差一點被高壓電線絆倒。
終於,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我跟阿義終於趴倒在八卦山山腳下的樹頂。
我累得說不出話來,腳,也失去了知覺。
只剩下不停發抖的小腿。
「不怎麼好玩。」阿義喘著氣,坐在我身邊的大樹上,靠著樹幹。
「嗯。」我按摩著小腿,看著鬱鬱蔥蔥的樹海堆疊著。
樹與樹之間的距離,比起市區的電線桿間距,近了許多。甚至不算有
距離。
我想,若是一股作氣衝到八卦山大佛廣場那邊,應當不必再算計每一
次的跨步,只要發狠往上衝就行了。
不必太求平衡,只要踩著粗壯一點的樹枝,一路踩、踩、踩、踩。
阿義看著我,我看著阿義。兩個人累得像剛剛跟獅子作戰後的狗。
「比賽吧。」阿義看著前方。
「有何不可?」我深深吸了口氣。
兩人同時竄上樹海!踏著樹葉上的落日餘暉往上疾衝!
功夫44
以前,我總認為阿義是個上等的流氓料子。
現在,阿義卻為了要當個大俠,努力燃燒青春。
「真有你的!」我一邊瞥眼前方較大的樹幹,一邊大叫。
「當然!」阿義大叫,腳下不停。
「內力差了我一截!還跟我不相上下!」我粗著脖子大叫,像隻笨
拙的大鳥在樹上跳著。
「是你太爛了!」阿義大笑,歪歪斜斜地跳著。
夕陽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人的激情也拉得好長。
「我要成為天下第一的大俠!」我雄心壯志地大叫。
「我要成為宇宙第一的大俠!」阿義的嗓子更大。
「我要成為......啊!.....啊!」阿義的聲音從興奮變成驚恐。
我以為阿義踩了個空,往旁一看,卻看見阿義嚇得大叫:「快逃!」
我一愣,卻見一大群蜜蜂從深厚的樹叢中湧出。
「他媽的!我剛剛踩到蜂窩!!」阿義面如土色,腳下的速度只有
更快!
「啊!」我沒空大叫,因為我突然看見「蜂擁而上」這句成語的最
佳應用。
大批大批蜂群黑麻麻地向我倆捲來,我當機立斷大叫:「師父救命!」
師父來了麼?
沒有。
倒是蜜蜂撲天蓋地的氣勢更為驚人!
蜂群捲住阿義,逼阿義跳下樹。
另一群蜜蜂震耳欲聾的「嗡嗡」聲似乎就在我的耳邊,我一急,也
想跳下樹頂,卻聽見阿義大叫:「樹下有人!」於是,阿義滿頭包地又跳
上樹。
的確,將蜂群引到樹下只會傷及無辜,於是,我猛力踩斷樹枝,用
踢毽子的腳法將樹枝踢高,一把抓住掛滿樹葉的樹枝,大叫:「阿義看
著!」
我在樹幹上來回折衝,運起衰竭中的內力舞動手中的樹枝,使出我
自創的「乙晶劍法」撥亂蜂群。樹葉被我的內力所帶動,夾著勁風衝亂
蜂勢。
阿義立即俯身劈斷兩根樹枝,使出他奇特的「絕世好漢劍法」,在亂
竄間用大把樹葉攻擊蜂群。
兩個將來的江湖第一大俠,就在樹頂演出生平中第一次劍法實戰,
淋漓盡致地將自創的劍法使將出來,與凶巴巴的蜂群浴血大戰。
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在任何小說中都會被描述成「過得很慢」。
我必須做個澄清。
在這種情況下,你不會感覺到時間這個函數的存在。
你不會的。
阿義跟我嘶吼著,卻被蜂群近乎原子彈爆炸的「嗡嗡翁」聲給淹沒。
雖謂人定勝天,但,大自然的力量真是不可小覷。
「幹!寡不敵眾!」阿義吼道。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之手!」我哀號著,揮別手中的樹枝,再
見了!
阿義疲倦已極,乾脆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放下早已失去樹葉的樹
枝。
我嘆著氣,看著哭泣的夕陽,哭泣。
我為什麼哭?
雖然我有一身高強武功,但我還是會哭。
被一群蜜蜂撕咬著,誰都會哭。
阿義閉上眼睛,任憑身上蓋滿了蜜蜂材料的棉被,也是流著眼淚。
夕陽無限好,只是被蜂咬。好詩!好詩!
好不容易,我看著蜜蜂在我倆身上戳戳刺刺,又看著蜜蜂心滿意足
地散場。
於是,我運起剛剛看著夕陽哭泣時,積聚下來的內力,將令人麻癢
欲死的蜂毒裹住,舉起雙手,用凌霄毀元手將毒質凌空擊出。
幸好這群小蜂不是流氓虎頭蜂,蜂毒不算厲害,我身上的紅腫結塊
一下子就消了大半,於是我跳到阿義身後,用內力幫助仍在跟蜂毒抗戰
的阿義。
「沒問題了。」阿義虛弱地說。
「你聽起來好累。」我說,雙掌依舊送出股股內力。
「你看那邊!」阿義指著左邊的樹群,我轉頭一看,阿義卻箭一般
衝出,大笑道:「走先!」
我大罵,跟在阿義身後拼命地追。
「大佛!」阿義興奮地大叫。
「看我的!」我跟著大叫,跟阿義一同來到大佛下。
師父那塊寫著「成功」的石頭,就放在巨大嚴肅的大佛頭頂心。
「要怎麼上去?」阿義有些迷惑,但,我更迷惑。
大佛不比電線桿,摔下來會死的!
況且,大佛的身體沒有菱角,也幾近垂直,要借力躍上真的是很難
很難。
「師父既然把石頭放在上面,就表示我們一定有辦法拿到它。」我
說。
「師父有時候瘋瘋癲癲的。」阿義說。我簡直無法反駁。
「不管怎樣,趁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我們一定要上去!」我說,
看著暗紫色的天空;要是天一黑,看不清楚狀況的話,小命可是會丟掉
的。
「那就走吧!」阿義深深吸了一口氣,磨拳擦掌著。
「看誰搶到吧。不過你可別太勉強,小命要緊。」我說,心中揣揣。
「你也一樣。」阿義閉上眼祈禱著。雖然他根本什麼教都沒信過。
「上!」
「上!」
但,就當我們師兄弟兩人正要翻上大佛的瞬間,我倆卻無法動彈。
我跟阿義的「叮咚穴」,已被兩塊遠方飛來的小石子敲中,穴道一封,
登時動彈不得。
「不必上了。你們在找這石頭嗎?」一個蒼老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沒有眼珠子。
只有一雙深邃空虛的黑眼窩。
「帶我,去找放石頭的人。」蒼老的人冷冷地說。
石頭,就這樣碎了。
好可怕的握力。
我跟阿義發抖著,紫陰色的詭譎天空吞噬了我們。
我注意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獅子上,好奇地看著我們。
依舊吃著烤魷魚、依舊一頭金髮藍眼、依舊燦爛的笑容。
金髮外國人的手裡,射出一隻珍珠板飛機,劃過我跟阿義中間。
那隻珍珠板飛機,依稀,在哪裡見過。
「走。」恐怖的無眼人冷冷說道。
功夫45
無眼人一手一人,抓起我跟阿義,走出大佛廣場。
我已無心神理會:一個沒有眼睛的人,是怎麼來去自如的。
無眼人像抓小雞般拎著我跟阿義,往通到山下的樹海一躍,我只感樹
影在腳下流飛,心中空蕩蕩的。
這無眼人輕功極高,儘管帶著我和阿義,腳步卻輕沓無滯,但他的身
體裡,卻沒有一點生機。
就像是武功卓絕的殭屍。
阿義的臉色死白,我知道他在想什麼。我也是一般心思......
這個可怖的無眼人,就是藍金無疑!
既然這個無眼人必是藍金,那麼,我跟阿義就等著被凌虐成碎片吧。
但,師父昨天不是才擊殺一個無眼殺手?
難道,藍金並未死絕,隔了一天又再度挑戰師父?
我無法細想。
我只好發抖。
八卦山下,文化中心旁的十字街口車水馬龍。
無眼人停了下來,問:「往哪走?」
我無力道:「你昨天不是走去過一次?」
無眼人漠然,又問:「往哪走?」
阿義急道:「先直直走!過馬路後還是直直走!」
於是,無眼人拎著我跟阿義,以驚人的身法閃過奔馳中的車輛,往我
家的方向衝去。
無眼人的行徑到了市區,登即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也吸引出我強烈
的疑問。
這無眼人身上的殺氣相當隱匿,並沒有像昨天一樣陰風陣陣、撕咬我
的靈魂。
無眼人的身上,也沒有受過重傷的跡象。
這會是昨天同一個無眼人嗎?
我可不敢問。
無眼人,就站在我家樓下,臉上兩個身黑色的空洞,詭異地瞧著大破
洞。
我跟阿義,就像兩隻被拖上岸的小魚,只能在一旁瞪大眼睛。
「知道我是誰?」無眼人冷冰冰地說,雙手放在我跟阿義的脖子後。
我的背脊頓時凍結。
「藍金?」我勉強吐出。
無眼人站在我們身後,機械地說:「那你們就該知道我的手段。」
果然是藍金......霎時,我聞到阿義跟自己身上的尿臭味。
藍金,這個殘酷的魔頭,正打算在與師父死戰前,摘下我們的腦袋祭
戰。
頭一次,我感到真正邪惡的力量。
那是一種,足以摧毀一切希望的恐懼感。
「你....你的眼....眼睛呢?」阿義問,呼吸急促,似乎想拖延一點
時間。
「自己挖了。」藍金的答案,正跟他的指尖一樣冷血。
藍金的指尖在我們的脖子後,一點一點插了進去,像是享受著大餐前
的點心。
我看著大破洞,破洞裡,並沒有透露出師父的殺氣。
也許,師父此刻還在八卦山上採摘山味吧。
永別了,師父。
絕望。
危機感。
死亡。
空虛。
但我想到了乙晶。
「崩!」
我往前一倒,一掌擊向阿義。阿義跟著撲倒。
藍金沒有料到我竟然能衝破他的點穴,也沒料到我一掌將阿義擊倒。
就在藍金想抓住我倆時,破洞中飛出數十枝「小天使鉛筆」,朝著藍
金凌厲擊去!
跟在漫天「小天使鉛筆」後面的,是拿著扯鈴棒的超級大俠!
數十枝鉛筆插在地上,柏油路噴起無數小碎塊。
但藍金不見了。
藍金在空中!
一道綠光從上凌擊。
一道黑影拔地轟殺。
在昏黃的路燈中,鮮血灑在我的影子上。
「咚!」
師父跌在我身旁,笑著。
咧開嘴笑著。
藍金,則撞在對面的路燈上,慢慢地、沿著高高彎彎的路燈,滑了下來。
藍金沒有瞪大眼睛。
他沒有眼睛。
不過,藍金的眉心,卻插了半根短短的扯鈴棒。
另外半根扯鈴棒,則緊緊抓在藍金的手裡。
冰冷的路燈柱上,留下一抹血跡後。
就結束了。
我發誓,我要換張棉被。
裹過兩個死人的棉被,不算是棉被。
算裹屍布的一種,或說是簡易棺材。
師父把藍金埋在八卦山的深處後,回到大破洞中,看見我跟阿義依舊
驚魂未定的,坐在床上發呆。
「今天真是無比驚險。」師父拿出幾枚野雞蛋,說:「今晚加菜!」
我嘆了一口氣,說:「藍金真是太可怕了。」
阿義則一個字也不想說。
師父嘉許道:「還好你衝破了穴道,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抓什麼時
機出手。」
阿義終於開口:「要是淵仔......」
師父輕輕打了阿義的腦瓜子,說:「叫師兄!」
阿義只好說:「要是師兄沒衝破穴道的話,我們兩個不就會被你丟出
的鉛筆射死?」
師父搖搖頭,說:「要是你們一直被挾持,我只好斬下自己一隻手,
跟藍金換你們的小命了。」
我有些感動,但師父又接著說道:「不過,藍金凶殘無匹,多半還是
會割掉你們的頭示威。」
回想起來,剛剛真是九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