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五十八章:不換
「李夫人,在下……」崔蘊行依然沒有來得及說出話,衛照芩走過來:「崔公子!」
其實這麼被撞破,早就已經大禍臨頭了,可她想起這世的崔蘊行幷不是那麼的無情,曾在她父兄入獄、崔府中落時,肯花大筆錢跟丁老闆周轉,還肯出面求宣義侯去與靖安伯交涉。
「我有要事和你一談。」她站在他的身前,異常小聲道,這用的是她自己的聲音。
窮途末路下,她別無他法的與他打賭,賭他還認得出這把聲音,或者也是在賭他還會手下留情。
在這陣沉默之中,她預算起各種後路,大不了這就與李將軍撕破臉,然後跟著阿翯帶走廣白遠走高飛,至於父兄的性命只能等事態平息後再來劫獄了。到時候李齊不會坐陣常陽,阿翯那麼多的江湖好友,劫獄幷不是什麼難事……
「你抬起頭。」
站在人來人往的門口,她頂住耀目的日光,渾身僵硬的仰起頭,凝著這張自離別後便沒有再想起的俊容。有些人有些事淡忘得再徹底,再見面時依然不可避免的耿耿於懷。
確實如莊昔翯所想的一樣,曾到過生兒育女、飲恨而終的地步,又怎麼會真正的釋然而待,特別是現下這般境況,一家的性命全捏在他的嘴上。
他一如既往的負著一手,擺著雲淡風輕的姿態,薄脣輕啟指責她:「我以為你有更好的選擇,眼下怎麼又會如斯田地?」
「我們去對麵茶館說話……可以嗎?」話出口了須臾,才記得追加一句請求。衛照芩手心全是冷汗,眼神洩露出驚恐至極的狀態,她拼盡全力才壓制住身體的抖動。
「時至今日,你依然覺得我會害你嗎?」
衛照芩怔怔的盯著他的背影,死裡逃生般停在原地漸漸平復好情緒,對僅剩下的那名護衛道:「你跟我來。」
如果沒有遇到真正的崔蘊行,假的崔蘊行會在這間棋館裡消失無蹤,誰都不會再遇到他。
偏偏這個時間,偏偏是這種陰差陽錯……
兩人在對麵茶館找了一個廂房坐下,衛照芩攥緊袖口,眸子無處可放。
崔蘊行也沒有看她,望著打開的窗口,也不知是不是在留意棋館門口出入的人影。「我收到李夫人的邀約,兩刻鐘前才從將軍府出來。」
他沒有對她有任何疑問,反而說起自己的事情,衛照芩實在不知道如何應對。
「我實在不知自己做過什麼事情,惹你這樣提防。」這一世的崔蘊行非常無奈的苦笑道。「我讓你留住清白之身離開崔府,不問你原由,如此放任著你,難道你還不懂我在想什麼嗎?」
衛照芩對上他的視綫,「事已至此,我不懂,也不想知道。」
「我以為你會想回來的,終究還是……多想了罷……」
這低落的神情與幽幽的語氣實在不像他本人,若不是裡面的大戲還在上演,衛照芩都以為是莊昔翯扮演的了。「那……你這次還可以放我走嗎?」
「你知道李夫人邀約我的用意嗎?」他不回答,又自顧自說話。
衛照芩不得不順著他意,「因為你與李小姐的婚事?」
「婚事?呵……」紫玉扳指摩挲著杯沿,崔蘊行驀地砸在地上,青綠色的瓷片碎了一地,嚇得衛照芩差點從凳子跌下。
「我與李小姐只有過數次會面,沒有餘的發展,連我也是今日才得知李夫人的打算,你從哪知道這場無頭無腦的婚事?」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少見的蘊藏著狂火怒海,衛照芩不明白這麼大的怒氣怎麼說來就來,還是出在這般冷靜自持的人身上。「我……我只是猜的……」
「衛氏!」崔蘊行雙手撐在桌案上,俯下身來跟銳鷹般盯著她,冷若冰霜。「你現在還不肯說實話嗎?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把我耍得團團轉,如今卻要我還護著你,你的心是不是肉長的,還是沒有心?」
衛照芩往後退開,望了眼門的方向,霎時萬念俱灰,要是這麼跑了,她也跑不掉啊!
她只得鼓起勇氣,「崔公子……我也沒有害過你,你何苦緊緊相逼。你有財有貌,天底下的女子都任君選擇,就連權貴之女都傾心於你,你已經得到了天下間很多人夢寐以求的身份地位姻緣,何必去自尋煩惱……」
崔蘊行冷哼一聲,「果然是個沒心肝的,連最簡單的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都不懂。」
這話明白得讓她也不能再裝傻了,崔蘊行竟然喜歡上了她。「崔公子不要再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了,既得李小姐,何須三千水。」話下之意是:我不願做那一瓢水,李小姐才是你那隻取一瓢的水呀!
崔蘊行坐回去,情緒來的快去得也快,都化作一聲嘆息:「世事當真奇妙,昔日我以為你是貪圖榮華富貴,如今你竟也當我是那攀龍附鳳之人。」
「你似乎什麼事都知道,那你知道如何能讓我擺脫這門婚事嗎?」
衛照芩今日實在經歷了太多的震驚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思緒驀然回到上一世的時光。
那個新婚之夜坐在圍欄一角望月的孤獨身影,見他走了她偷偷上去查看,角落裡放置了幾個空著的酒壺。當時她不為意,現在便明白了,若不是被強迫又怎麼會在良辰吉日裡,一人獨坐喝了好幾壺酒。
她以為崔蘊行和李尚風是兩情相悅的,他們是世間最美好的姻緣,其他人是那麼的多餘。
原來竟然不是,那她之前的那些哀怨算是什麼?果然一切都是「同鏡花水月,夢中人不知」!
「崔公子,我也幷沒有那般神通廣大,我認為若是你不如意,還不如照實與李夫人說了吧。」衛照芩心裡也不替李尚風感到惋惜,虎門之後何愁無婿,何苦蹉跎歲月耽誤終身?
「罷了罷了……」崔蘊行自行倒茶,似乎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恢復了跟往常一般雲淡風輕的模樣。「我便知無法挽回,你今日扮作李夫人是何用意?」
說到這裡衛照芩驚覺時間不早了,她還要回去佈下一局,便照直道:「崔公子,今時不同往日,我當初投奔將軍府是為了救父兄出獄,可天下的府邸都一般,進來容易出去難。今日之舉純粹自保,只想能想離開此地,從此不再回來。煩你放我一馬,今日之恩銘記於心,他日定必湧泉相報。」
「你要離開常陽?」
「確是。」
「呵……」崔蘊行飲了一口熱茶,慢條斯理的道:「你這不是唬我麼,那你走了還怎麼報恩?」
衛照芩楞了一下,連忙回道:「崔公子我不是為了脫身才說出來的藉口,若是……」
卻聽他擺手打斷,笑著道:「這便走吧,想來敝人也算是富甲一方,怎麼會有需要你幫忙的時候。」
衛照芩這下更是詫異,他居然沒有絲毫為難自己,就這麼放走她了,要知道若是他此時抓住她交給李將軍也能立下一筆功績,便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當年她為著容色迷戀過他,那時卻是沒有細看過這個人,現下經歷得多了,有些情節細細想來是自己曾被矇蔽過。他明明可以不還那賣身契,不還那萬兩銀票,更可以去將軍府把偷跑的她抓回去,只要他想她便只能終身烙印在崔府裡,可他從來沒有如此強迫過她。
他一步步的放縱,本以為是涼薄到底,豈料他會用父兄的性命請求她留下來。直到這一刻,他還是不求私慾放走她,若不是真的有過真情實意,又怎會默默的承受?就算前世有過諸多怨恨,此刻也完全消弭了。
「崔公子……」衛照芩站起身,改觀後頭一次對他展露出笑容。「後會有期。」
衛照芩走出房門,回頭再看一眼,他磐石般坐定,始終低著眸,神容無波無瀾,像極了前世初見的情形。
「廣白,你說我們能不能在這裡偷偷抓一些魚兒回去養著呀?」
少女躡手躡腳靠近清澈的池水,那邊沿的土濕滑鬆軟,頭頂垂下幾縷稀疏的枝丫,她便揪住那枝子彎下腰肢,伸長著手去掬那池水裡的魚兒。
「小姐!你旁邊的亭裡坐著個人。」
少女嚇了一驚,抬眸去看的同時,手一滑差點脫開細細的枝葉。
「啊……」因為她的尖叫,他漫不經心的抬頭望過來,卻見岸邊有名綠衫少女腰肢橫折,兩隻雪白的柔夷搖搖晃晃的抓住樹枝,那細細的腰肢彎下去的弧度看起來優美得緊,像是迎風舒展的柳枝。
他望著她,她也花容失色的對視著他……
沒想到他就這麼收回視綫,全神貫注的盯著桌上的棋局,竟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這個初見讓她印象如此深刻便是因為她以為他只是在避嫌,後來得知他竟是這府內的主子,當時真是難過至極。
已安然坐在馬車裡的衛照芩百感交集,前塵舊夢,無論是前世還是往後的生生世世,便也都此生不換。
能遇到莊昔翯,此生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