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餘家連人帶車被不知道哪裡來的官兵押走了。

官兵將餘慧心、餘老爺和余天瑞趕進一輛車,丫頭們趕進一輛車,剩下的小廝男僕就駕車走路,一眼看過去並不引人注目,看來這些官兵不想節外生枝。

馬車行駛了一段,余天瑞在車軲轆聲中小聲問餘慧心:「小妹,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餘慧心搖頭,抿著脣沉思。

她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裴驪珠的事自然不好大肆宣揚,哪怕是自己的家人也得瞞著,就算要說,此時此地也不適宜了,誰知外面這些人是哪裡派來的?但就算不提裴驪珠,也該讓餘老爺和余天瑞知道和裴家有關,該怎麼不著痕跡地說呢?她不確定外面的人是誰派來的,又不敢瞎說,怕弄巧成拙。

馬車中點了一盞油燈,餘老爺在不甚明亮的光線中看她:「是不是和昨日那兩位姑娘有關?」

餘慧心看他一眼,輕輕點頭,又搖頭:「我不清楚……但我想我們不會有事。」

「哎……」餘老爺歎氣。他一個生意人,若是牽扯進達官貴人的爭鬥裡,必然只有死路一條。那些人物,怎會管他們的安危?不過是隨時取用或棄置的棋子罷了,甚至當棋子都不夠格。

余天瑞想不到那麼深,但他一個平民百姓,自然是怕官的。見餘老爺神色凝重,就覺得要完!

他惴惴不安地拿一隻手捶著大腿,捶了半天道:「阿嫻還在家等我們呢……」

餘慧心的心頓時揪作一團,愧疚地道:「是我不好……若有什麼事,我一個人擔著,定不叫父親和兄長有事。」

「你說的什麼話?」余天瑞瞪她,「我又不是在怪你,只是擔心……」

餘老爺道:「莫急。我們現在還好好的,不要瞎想,一會兒靜觀其變。」

餘慧心一拍大腿:「對啊!我怕什麼?我連皇帝都見過呢!」

餘老爺和余天瑞無言地看著她:你現在有膽子了,剛剛怎麼慫作一團?

馬車突然停了,餘慧心以為是外面的人聽到了她的話,頓時又慫了。見過皇帝又怎樣?皇帝又不可能來救她!

然而外面一片寂靜,過了一會兒,車中三人面面相覷,正想推開門去偷看,就聽到一道高亢又熟悉的聲音——

「車上可是餘三娘?」

「裴公子!」餘慧心震驚,飛快地打開車門、掀起簾子,見裴義淳騎著馬擋在大路中間,身後跟了一群全副武裝的侍衛。

天色將明未明,侍衛打了燈籠,將他的臉照得不真實,恍如夢中。

「三娘莫怕。」裴義淳道。

餘慧心的淚刷地滾下來,一點都不怕了。

裴義淳心中一緊,厲聲問那些將她帶到此處的官兵:「你們要帶我裴府的客人去哪裡?」

「裴公子慎言!」領頭的官兵面色嚴肅,「這婦人害死了我家四少爺!」

裴義淳被「婦人」二字敲懵了片刻,接著佯裝驚訝:「何四死了?我可沒想要他的命。」

「你——」何家豈會不知何四死於他之手?只是要對簿公堂,需找個證人,餘慧心就是他們找的證人。

何家自然查到,那日裴義淳害了何四之後,帶回裴家的不止裴驪珠,還有這個餘氏。餘氏肯定目睹了裴義淳怎麼向何四下的毒手,只要將她帶到何家,何家就有辦法讓她指證裴義淳無故殺人!

剛剛看到裴義淳那一刻,何家這些兵都下意識不說話,不想讓他知道車上是誰,打定主意不理他。

誰知他直接問了!

現在想繼續帶走餘慧心,顯然不容易,但裴義淳的話卻是主動承認他害了何四?

何家的人登時不知該怎麼辦。若是旁人就直接拿下了,連同餘家這些人一起帶到何家。但裴義淳不是旁人啊,若是旁人,何家又何須繞彎去拿餘慧心?直接拿他不就得了?

裴義淳見他們一個個身穿鎧甲卻慫得要死,冷嗤一聲:「將無辜的人放了吧,我陪你們走一趟。好歹是大將軍府,抓戶平民也不嫌丟了面子?你們大將軍又不是不知道何四的傷是我所為,現在人都死了卻不去找我,是有多心虛?難道在他心裡,何四其實是死有餘辜?」

「裴義淳——」何家領頭的小將聽他出言不遜,頓時大怒。

「掌嘴!」裴義淳面色一冷,「什麼東西也配叫我的名字?帶走!」

他身後的侍衛一擁而上,瞬間將何家這些兵摁住了。

這些兵都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

明明是他們來拿人,怎麼反被人拿了?而且裴義淳親口承認害了人,居然還敢這麼囂張,他就不怕王法?!

「給何家送回去。」裴義淳皺眉,「何大將軍不愧是泥腿子出身,官居一品了還做偷雞摸狗的事。想要挾餘家來指證我,而後再殺了他們滅口麼?就不覺得手段下作?」

「裴——」何家那小將還想指名道姓地罵他,卻不敢了,「姓裴的!你竟敢侮辱我們大將軍!」

「是他自取其辱。」裴義淳懶怠多看他一眼,騎著馬走到餘慧心車前。

「裴公子……」餘慧心呆呆地看著他,覺得今日的他很陌生,卻氣場高達兩米八,帥得人驚心動魄。

想到這,她兩頰微微發熱,一定是臉紅了。還好,天不夠亮,沒人看得清楚。

「嚇著了吧?」裴義淳柔聲問,雙眼剋制不住地往她身上打量,生怕她少了一根寒毛。

餘慧心搖頭:「剛剛是有些怕,都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人……幸好你來了。」

「我來晚了。」裴義淳自責。

餘慧心懵逼:「不晚呀……」這不是剛剛好麼?俗話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叫你受了驚,就是我不好。」裴義淳說得極其嚴肅。

餘慧心頓時不知該怎麼回話了,她可沒忘記,她身後還有餘老爺和余天瑞。

余天瑞這時湊了過來:「裴公子來得很及時。」

裴義淳:「……?!」怎麼還有旁人?

他這才發現,不止余天瑞,餘老爺也在。他頓了頓,向二人見禮。

餘老爺剛剛還挺鎮定,這會兒後怕起來,急得老淚縱橫:「怎麼回事呀?誰死了?捉我家三娘做什麼?」

裴義淳一頓,看了餘慧心一眼,知她沒向外說裴驪珠的事。雖然他從沒懷疑過,但她連家裡人都不曾提,他心裡還是覺得熨帖,對裴老爺拱了拱手道:「此時說來話長,都是我裴家的事,讓三娘告訴你吧,我先送幾位回去。」

「不必不必。」餘老爺擦著淚拒絕,「我們本打算今日回城,剛出門就碰到了那些人……」

「這……」裴義淳猶豫了一下道,「恐怕要拜託幾位暫緩幾天。」

「為何?」餘老爺一驚。

餘慧心擔憂地問:「我會獲罪嗎?」

「不!」裴義淳急忙否認,看著她道,「但此事肯定會鬧到宮裡,你暫時不要走,以免皇上找你問話。你放心,裴家肯定不會連累你們,只等有了公斷,再親自派人送你們回城。」

餘慧心點頭,看向餘老爺:「那我們先回姑父的宅子?」

餘老爺只好答應了。

「我送幾位。」裴義淳道。

余天瑞道:「我和爹換輛車。」

餘慧心趕緊退到車廂最裡面,余天瑞和餘老爺先後下去,讓後面那輛車裡的丫鬟過來。

趁著空檔,裴義淳隔著車窗喊了一聲:「三娘。」

餘慧心挨過去,隔著窗紗看著他。

他也看她,認真地道:「你信我,我不會叫你們餘家有事的。」

餘慧心低頭,小聲道:「我自然信你。」

裴義淳心中一動:「三娘——」

紅梅和紫蘭過來了,他及時打住,不捨地退開了去。

到了盧家別院,天已大亮。

馬車駕進院子,停在馬棚外,餘慧心才下車。

裴義淳也進了院子,在旁邊下了馬,沉默地看著她。

餘慧心見其他人忙著收拾東西,朝他那邊走了兩步,福身道:「今日多謝公子相救,還勞煩你送我們回來。」

「你們這是無妄之災,都因裴家而起,我應該的。」

「你無需自責。哪怕今日不幸進了何府,遭受更大的無妄之災,再來一次我也仍然會拿劍指著他;當時你要是沒到,我已經殺了他了……誒?你……你不是隻那個他麼,他怎麼就死了?」

裴義淳:「……」那日她說「閹了吧」三個字清晰有力,今日怎麼卻害羞了?

他道:「我也不知。不過流了血,會死也不奇怪。」

「……哦。」餘慧心突然想起,這是古代,沒有抗生素,傷口一旦感染,很容易沒命。再加上何四那裡沒了,估計自己也不想活了。

她突然看著裴義淳:「你身上的傷無事吧?」

「……」剛剛說了何四那裡,又問起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也……

裴義淳不怪她,心想她這是關心我呢,頓時飄飄然:「無事了……」說著頓了頓,覺得示弱一下更好,就皺了眉頭,「就前兩天有些發高熱,太醫說可能沒命……他果然是嚇我。」

餘慧心倒吸一口氣,想起昨日沅芷提到他和裴驪珠都病了兩日,卻沒想到這樣嚴重,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現已無事了。」裴義淳怕她難受,急道,「你別擔心,快進屋吧。」

餘慧心點點頭,轉身朝內院走,餘老爺和余天瑞正站在那裡看著她。她心裡一咯登——剛剛和裴義淳會不會說太久了?哎,他叫她別擔心?誰擔心他啦!

餘慧心氣憤地回頭,裴義淳正盯著她,條件反射地就移開眼,顯出慌亂來。

餘慧心笑了。罷了,本來就在擔心他。

她走到門口,對餘老爺、余天瑞道:「爹、大哥,我先進去了。」

二人都嗯了一聲,看著她跑進內院,面面相覷,都覺得哪裡不對勁起來。

裴義淳走過來向二人告辭,二人想著他還有事要忙,不好留、不好問,只能目送他離開。

「哎……」餘老爺歎氣。

余天瑞忙道:「阿爹——」

「去睡個回籠覺。」餘老爺背著手進了內院。

余天瑞撓了撓頭跟上去,將剛剛的疑問拋之腦後。換做別人,自然要懷疑點什麼,但那是裴義淳,不能夠吧?

……

素雪睜開眼,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怕吵醒身邊的永興帝。

她看著床帳上的花紋,沉思了一會兒,發現外頭有人影晃動,拉攏衣衫坐起來,慢悠悠地下床走了出去。

外頭的宮女行禮:「給寶林請安,何貴妃來了,像有急事。」

素雪眼底閃過一絲利芒,飛快地垂眸遮住,轉身就去將永興帝推醒。

永興帝睜開眼,看見她一笑,攔腰將她抱住,翻身壓到了床中央。

素雪又急又笑,柔弱地懇求:「陛下別鬧了,貴妃娘娘在外頭等你。」

永興帝一愣,頓時興致懨懨地坐起來,淡淡地問:「大清早地,她來做什麼?」

「妾身不知。」素雪爬起來,低眉順眼地坐好。

永興帝歎口氣:「更衣吧。」

素雪馬上站起,喚太監進來伺候,當然自己也沒閒著,麻利地圍著永興帝轉。待永興帝穿好出去,她才自己拾掇起來。

很快,外頭傳來何貴妃淒厲的哭喊:「皇上!你要替妾身做主啊!」

素雪淡淡地翹了翹嘴角,飛快地收拾好出去,正碰上太監給永興帝上茶,便自己接過來。

太監巴不得,現在何貴妃在這裡哭鬧,他可不敢湊上去,事後何貴妃覺得失了面子,記他一筆怎麼辦?

何貴妃伏在永興帝腳下哭泣,發生了什麼事還沒來得及說,永興帝有些煩躁,見素雪過來,忙道:「起來!在你妹妹面前哭哭啼啼地像什麼樣子?」

何貴妃立馬側頭,瞪向素雪。她還不到四十歲,平常保養得宜,光彩照人,說句艷冠後宮也不為過,大家都是怕她的。此時含著淚,非但不見柔弱,反倒更凶狠了幾分。

素雪嚇得噗通跪了下去:「給貴妃娘娘請安!」手中的茶水卻端得穩穩當當。

永興帝聽到跪地聲,皺了皺眉,到底沒去拉素雪,轉身坐下,叫何貴妃起來:「什麼事叫你如此激動?」說著朝素雪伸手,要喝茶。

素雪朝何貴妃行了一禮,端著茶走向永興帝。

何貴妃緩緩站起,擦著淚咬牙切齒地道:「我孃家的四郎,被裴六郎殺死了!」

永興帝剛接住茶,驚得打翻了茶杯,茶水濺到了素雪胸前。

何貴妃盯著素雪,瞇了瞇眼。

素雪噗通朝永興帝跪下:「奴婢該死!」

永興帝無暇顧她,揮揮手道:「這裡不用你伺候,去歇著吧。」然後緊盯著何貴妃問,「你說什麼?」

「四郎被裴義淳殺了!」何貴妃暫時顧不上爭風吃醋,想趁機搞倒裴家,「裴義淳自己承認了!皇上,你要替我那侄兒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