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官兵來時,餘家下人已經打著燈籠、點著火把將整幢宅院上上下下地翻了一遍,並沒有看到賊人的影子,倒是抓住兩個婆子在廚下偷吃——明日做酒,廚下可有不少好東西。
既然人沒抓住,餘老爺就不說賊是在餘慧心房裡發現的,而是說下人起夜發現的。理由都現成,多半是看見家裡明日要做酒來偷東西的。
官兵一聽,道:「知道你家裡辦喜事,那搞不好就是附近的人。」
餘老爺:「……」
「肯定是坊內的!」另一個官兵說,「坊門落鎖後,我們巡邏過好幾遍,可沒見哪裡藏了人,肯定不是外頭來的,多半就是坊內住的。這都是街坊鄰居,要搜嗎?」
餘老爺心累。刀都拿出來了,他覺得鄰居沒那麼大膽,但又不能這個時候去問餘慧心,想了想道:「我家明天還要擺宴席呢……」
「是呀。這要是去搜,大家都知道了,終歸是不好。」官兵道。
餘老爺忍了忍道:「那等辦完宴席再說!」
送走官兵,他又帶人將院裡院外檢查了一遍。
翌日,餘慧心渾渾噩噩地醒來,已經巳時。守在床邊的紅梅、紫蘭將她扶起,她聽見外間有談笑聲,疑惑:「外頭……」
紅梅小聲道:「有客來了。」
餘慧心皺著眉:「昨晚……」
「小姐別怕,賊人已經跑了。」紫蘭道。
餘慧心:「……」果真遭了賊,不是做夢!
原本她是要幫忙招呼客人的,經歷了這一場,段氏和餘老爺都擔心她,自然不叫她了。段氏得知她醒了,將眼前的客人帶去陳氏那裡看孩子,好讓她回房去。若有人問起,就說她病了。
餘慧心回到自己小院,丫頭們正在打掃,看起來和往日沒什麼不同。
她走進臥室,發現少了個花架,問:「豆腐呢?」
端著茶進來的青竹一怔,頓時濕了眼眶:「還活著呢。」
「……」這是什麼回答?!
餘慧心趕緊讓她帶自己去看,才知豆腐被削掉了一隻爪子。昨夜……是它救了自己麼?
她記得聽到它慘叫之後,追她的人好像停頓了片刻。如若不然,那刀怕是落到自己身上了吧?
餘慧心的眼淚啪嗒落在窩裡。
豆腐的身體輕輕地抽搐著,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定是因為疼。
餘慧心淚水決堤,伸手想握住它包紮著的爪子,又怕它更難受。
她收回手:「大夫怎麼說?」
墨菊是一直守著豆腐的,道:「大夫……大夫也沒什麼辦法。」
「喵……」豆豆毛茸茸的腦袋從腳邊鑽出來,往餘慧心身上爬。
餘慧心摸了摸它的頭。她最近最喜歡它,可現在沒心情逗它。
豆豆伸出爪子摸了摸她的手,見她不理自己,猶豫片刻爬到豆腐窩邊去了。
餘慧心繼續抹淚。
「小姐。」紫蘭勸道,「你還沒吃東西呢。先去吃點東西吧,等下再來看豆腐。」
餘慧心沒回答,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回房用飯、洗臉、更衣。今日做滿月酒,她得打起精神來。
打扮好,她問:「給豆腐治傷的大夫哪裡來的?」
「外頭給馬看病的大夫,也找了給人看的。」紅梅說。
餘慧心點點頭。以此時的生活條件,肯定是沒有寵物醫生的。不過這只是對普通百姓而言,但對王公貴族可不一定。也不知裴家有沒有專門給貓狗看病的,或許可以找裴義淳問一問……
正想著,斤丫跑進來:「小姐,裴小姐來了。」
「我去看看!」紫蘭趕緊道,先出去了。
餘慧心和紅梅緊跟著出去,走出正廳,見紫蘭笑瞇瞇地將裴驪珠迎了進來。
「慧心姐姐——」裴驪珠走過來,笑著伸出雙手。
餘慧心抱住她,哭了起來。
裴驪珠嚇了一跳:「慧心姐姐,你怎麼、怎麼了?」
「我家豆腐沒命了……」餘慧心哭道。
片刻後,她帶裴驪珠去看豆腐。
裴驪珠驚道:「怎會如此?!」
「昨夜有強盜闖進我房間——」
「小姐!」紅梅和紫蘭大急。
餘慧心:「怎麼了?」
紅梅、紫蘭:「……」
裴驪珠輕輕一笑,對餘慧心道:「姐姐莫擔心,我家有大夫專門給貓狗治病的,我這就讓人去帶過來。」
「這……」餘慧心不好意思了,「還是明日吧。」
「豆腐傷成這樣,怎麼能耽擱?」裴驪珠轉身叫銀匣,「你去找六哥,跟他說一聲,讓他去辦,不許說遭賊的事!」
「是!」銀匣馬上去了。
不到晌午,大夫來了。專給貓狗看病的,伺候得果然精細些,但也不敢說能救活。畢竟人若傷成這樣,也是看命的;普通百姓的貓貓狗狗傷成這樣,都不可能用藥,全看它自己能不能活。
餘慧心擦了擦淚,不再奢求什麼,讓紅梅給了賞錢,又安排對方去外頭吃酒。
今日做酒,她也不好繼續傷心了,帶著裴驪珠去陳氏房裡。
陳氏生母不在了,她一庶出嫁給商戶,生了個女兒做滿月酒,在孃家算不得什麼,嫡母沒親自來,派了陳氏庶出的二哥的媳婦來。
餘慧心和裴驪珠去時,陳二嫂還在房裡陪著陳氏。
餘慧心見過陳二嫂。陳氏懷孕時,陳家派人來看過幾次,基本都是派她來。平常餘家做事,也大多是陳二嫂來應酬。
陳氏在家時,和陳二嫂沒說過幾句話,如今走動得多了,倒生出幾分感情來。陳二嫂在家謹小慎微,來到餘家也不擺什麼譜,餘家上下都很喜歡她。
餘慧心介紹了她和裴驪珠認識,沒提裴驪珠的家世,只說是自己的朋友,而後拉著她問:「二嫂最近好嗎?我今日身上不舒坦,剛剛沒去迎接你,二嫂莫怪呀。」
「不礙事的。」陳二嫂笑道,「剛剛正聊著你,想去看看你呢。」
「我就覺得有人唸叨我,以為是嫂子,就過來了,沒想到是嫂子的嫂子。」
陳氏一笑:「就你會說話。」
「月兒呢?」
「在睡覺。」
「帶我和驪珠去看看!」
陳氏馬上帶她們去。沒一會,上房來人說開宴了,陳氏就抱著孩子和她們去上房。
吃過午飯不久,裴驪珠告辭。餘慧心將她送到二門,碰到來接的裴義淳。
裴義淳今日神采飛揚,看著像有什麼大喜事似的。餘慧心呆了呆,福身問好。
裴義淳回禮,問:「豆腐怎麼了?」
一提,餘慧心的眼眶又忍不住紅了,裴驪珠責怪地看了裴義淳一眼。
裴義淳只好不問了,對餘慧心道:「那我明日再讓大夫來。」
「不必麻煩了。」餘慧心忙道。
裴義淳沒再堅持,先帶裴驪珠離開了。
次日吃過早飯,餘慧心和段氏去陳氏那裡看孩子,逗留了一會回到自己院子,去看豆腐。
豆腐顫巍巍地趴在窩裡吃東西,碗擺在它臉邊,它微微撐起上半身,辛苦地舔著。
餘慧心絞著手指,決定還是找裴義淳再借一借獸醫。
她對紫蘭道:「你去鄭家看看,裴公子今日來沒來,來了就送個口信給他,說我下午會去茶肆結上個月的賬,他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看看。」
「小姐……」紅梅和紫蘭都目瞪口呆,這……這不是私會麼?
「怎麼了?」餘慧心看著她們,毫無異色。
二人搖搖頭,都不敢吭聲,只能安慰自己:小姐不是姑娘了,沒那麼多避諱的。
紫蘭去了一趟,回來道:「裴公子給鄭老先生送了螃蟹,讓我拿了一簍回來,我放在廚房了。」
「又吃螃蟹呀?」餘慧心坐在書桌後練字,「鄭老可別再吃多了。」
紫蘭笑了笑:「裴公子說他有空會去的。」
餘慧心點頭,她知道他一定會去的。
下午,她到茶肆時他已經先到了,正坐在大堂一角聽馬老頭說書。待紫蘭出現,他知她來了,馬上起身去後院。
餘慧心正在煮茶,紅梅在旁邊打下手。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他急匆匆地進門,走到她面前:「我聽鄭儀說,你家前晚上遭了賊?」
餘家前晚敲鑼打鼓地抓賊,左鄰右舍都有驚動,鄭家昨日又上門吃了滿月酒,自然問清楚了。
餘慧心愣了愣,請他入座,自己也坐下來,道:「不是我家,是我。」
裴義淳呆住。
餘慧心歎息:「我越想越覺得蹊蹺,那人不像謀財,也不像劫色……」
「……」劫色怎麼可以!!!
「像是害命。」
裴義淳倒吸一口氣:「你說詳細些!看到那人長什麼樣子了嗎?」
餘慧心搖頭,仔細說了當時的情況。夢到他的事當然沒說,而且她此時壓根兒忘了,只記得那把刀和豆腐。
「怪我。」裴義淳自責,「你與人往日無冤、近日無讎,誰會害你?多半是何家……」
「不能夠吧?」餘慧心一開始也懷疑何家,但想想覺得不合理,「若真有人想我死,他們家首當其衝!既如此,他們還這樣做,不是惹人懷疑嗎?」
「不管如何,交給我吧。」
裴義淳滿腔怒氣,何家的嫌疑最大,當然要從他們查起。再說何家仗著宮中有貴妃、自己有兵權,囂張不是一天兩天。在他們眼裡,餘家只是商戶,哪會顧忌什麼。而且月初何固剛從河道上回來,這才幾天就出了這事,不是他還是誰?!
「可若真是何家,會叫你們為難吧?」餘慧心並不想因為自己給裴家惹什麼麻煩,她看著裴義淳道,「我……我知道你為我擔憂,所以出了這種事也不想瞞著你。」
裴義淳呆住,臉漸漸泛紅。她、她知道?
「再說,我也是想求你幫助才告訴你這件事的,畢竟我自家沒辦法弄明白。但有些事心裡有譜就好了,又不急於一時。如果不好處理,你大可放一放。」
「……」裴義淳完全傻了,心緊張得要跳出來,眼睛緊盯著她不放,「你……你說的是真的?」
餘慧心驚訝了一下,接著狠狠點頭:「我自然不敢有所隱瞞。」
「我不是說這個……」裴義淳羞澀地低下頭,緊緊地捏著摺扇,「我是說……是說……」
餘慧心想了想自己說過的話,莞爾一笑:「說什麼?」
裴義淳看她一眼,突然氣呼呼地道:「算了!」她她她……她知道自己的心思了,竟然看他笑話!好壞!
餘慧心抿脣一笑,轉頭從紅梅手中接過茶,雙手遞到他面前:「裴公子,請。」
裴義淳愣怔地看著她,心跳又急促起來,片刻後伸手接過。
餘慧心:「對上裴家,裴公子一定要小心。不然……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擔心的。」
「噗——咳!咳……」裴義淳被嗆住了,茶杯打翻在桌上。
餘慧心:「……」
裴義淳很「冷靜」地伸手擦身上的水,紅梅和紫蘭呆呆地看著他。他和餘慧心說的一字一句,她們都聽在耳裡,只是為人奴婢,聽到什麼都會爛在心裡。
守在門外的捧硯伸長脖子看進來。
紅梅道:「我去拿帕子!」然後朝紫蘭打了個手勢,兩人一起跑了。
餘慧心拿起鍋蓋上的毛巾,朝裴義淳那邊扔了過去。
裴義淳拿在手中,默默地擦著身上和桌上的水漬,差不多了才看著餘慧心:「三孃的話,我可記住了。」
餘慧心臉騰地一紅。
裴義淳笑了:「一輩子不忘的。」
餘慧心的臉更紅了,沒好氣地道:「我說什麼了?你你你……你不許胡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你……」她一噎,不敢說了。
裴義淳笑了笑,這次是真的冷靜了。
他站起來:「我先回去了,三娘回家時小心。」
「……嗯。」
裴義淳往外走,卻有些捨不得,想了想轉身:「豆腐要不要交給我照顧?在我那裡,可以多給它換幾次藥,等它傷好了,再還給你。」
「這……」餘慧心遲疑。她捨不得豆腐啊,萬一……萬一它傷口感染、就這麼去了,她可能連它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三娘。」裴義淳走過來,回頭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伸手按在她肩上,「交給我吧。」如果真的死了,她看不見,也免得太傷心。
餘慧心的淚滾滾落下,覺得對不起豆腐。
她扭頭,將臉枕在他手上,淚水打濕了他手背。裴義淳渾身一僵,腦子一片混沌。
片刻後,餘慧心抬頭,伸手擦了擦淚,一巴掌將他手拍開。
他猛地回神,縮回手藏在袖子裡,拿另一隻手握著,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好。」餘慧心抬頭,「豆腐就拜託公子了。」
「你莫哭!」他低聲道,一臉焦急。
餘慧心一笑,伸手抹掉眼角新出的淚:「不哭了。與裴公子相識一場,什麼時候想起來都開心。」
裴義淳愣愣的。
「你讓人去我家裡接豆腐吧。」
「我送你回去。」
餘慧心搖搖頭。
裴義淳靜靜地看了她片刻,終於走了,走得心不在焉的。
他知道她的意思,相識一場便夠了。
但他不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