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慧心依照師太的話,向北飛奔,不多久,便到了山崖腳下。

她略一住足,急急繞著山腳尋去,的尋了半里路,突見一股飛瀑,從崖頂斜掛注入谷中,在山腳下匯集成一個寬達十丈左右的深潭。

潭水呈現藍黑色,水面不時冒著成群泡沫,飛瀑從百丈高崖直瀉潭中,其聲悶而不銳,就像傾注在一隻巨大的瓦罐中一般。

慧心立在潭邊,直覺陰寒侵人,那水珠飛濺在臉上,竟似一粒粒堅硬的冰雹,著膚刺痛,冷澈心肺。

她揚目四顧,既未看見韋鬆,也瞧不出水窖在什麼地方,心中忐忑,卻發現一樁奇異之處。

原來那潭水面積僅只十丈,潭邊又別無支流或小溪,飛瀑傾注不止,潭水卻不見高漲,那麼不輟不休的水量,向哪兒去引洩呢?

正在詫異,驀見離開水譚不遠處的草地上,直挺挺躺著三個青衣大漢,兵刃散落,竟是被人點了睡穴。

慧心掠身過去,順手提起一個,解開他的穴道,嬌聲叱問道:「快說,水窖在什麼地方?」

那人睜開昏眼,一時還未轉過念頭來,揉揉眼睛道:「水窖?什麼水窖?」

慧心揚掌「啪啪」兩聲,一反一正,狠狠打了他兩記耳光,罵道:「你敢跟我裝傻,我打落你的狗牙!」

兩記耳光過處,那人痛哼一聲,牙齒噗噗斷落了七八顆,臉頰頓時腫得像兩片熟透了的茄子。

那人又痛又怕,頭腦也清醒過來,連忙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叫道:「女菩薩饒命,小的不敢裝傻,那水窖就在潭水下面!」

慧心叱道:「我知道在水潭下面,我是問你入口在什麼地方?」

那人指著對面山壁道:「就在那水瀑後面,女菩薩請沿潭邊走過去,水瀑左邊有十級石階,可以直達水瀑後面洞穴,便是水窖的入口了。」

慧心凝目望去,果然看見潭邊和山崖之下,有一條小徑可通,只因此時夜色正濃,是以方才沒有發覺。

她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你們倒會選地方,把入口藏在水瀑背後,實在令人難找。」

那人腆顏道:「這還不算奇,最奇的是入口下面,還有地底陰河,入窖的人要是不小心,一著失手,休想再活著出來……」

慧心揚揚黛眉道:「咦?還有這許多厲害?你詳細說給我聽聽。」

那人忽然自悔失言,腆顏笑道:「窖中情景,小的也是聽人說起,並沒有親眼看見,女菩薩進了水窖,自然會知道的。」

慧心笑道:「既然你也沒看見過,那就帶路一起去見識見識如何?」

那人忙道:「求求女菩薩,派中規例極嚴,小的只負責守衛,規定不準擅入水窖,否則難逃重責!」

慧心仍是淺笑盈盈,道:「重責是什麼?」

那人道:「或枷號半月,或廢去武功,或被逐出華山派。」

慧心又問:「會不會砍頭呢?」

那人訥訥道:「這個,這個──」

慧心突然臉色一沉,冷哼道:「你要敢不聽我的吩咐,我也懂得給你重責輕責,索性一刀把腦袋砍下來當皮球玩,去不去由你!」

說著,俯身從地上抬起一柄鬼頭刀來。

那人心膽一陣寒,急道:「女菩薩息怒,小的帶路就是了。」

慧心把刀背在他頸脖上磨了兩下,笑道:「要是不信邪,不妨試試看!」

那人顫抖著爬起來,踉踉蹌蹌領路,慧心緊跟在後面,刀尖就擁在那人後頸窩,一邊走,一邊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戰戰兢兢道:「小的叫做賴春水,有個名號,叫做賴一刀。」

慧心笑道:「為什麼叫賴一刀?」

賴一刀道:「只因小的使得一手好刀法──」

「啊!那倒小看了你嘛!不過,你要是敢不聽我吩咐,我叫你賴掉一刀,賴不掉第二刀!」

「是!是!小的天膽也不敢。」

「一賴一刀,我問你,不久以前,有一個少年公子也到水窖來過沒有?」

賴一刀想了想,道:「小的剛接班,所以沒有見到!」

慧心叱道:「胡說,沒有見到,是誰把你們的穴道制住的?」

「這──」

正說到這兒,已經到了水瀑邊緣。

賴一刀假作畏避那飛濺擊人的水花,總算把說漏嘴的話含混了過去,兩人側身穿過水瀑,裡面竟是一個黝黑的山洞。

那山洞並不太深,但在距離水潭兩丈之處,另有一個五尺方圓的地洞,洞中寒氣陰森,深約十丈,下面竟是一片粼粼水塘。

地洞入口,掛著繩梯,便是唯一出入的途徑,此時空空蕩蕩垂懸在水面,靜靜不聞一點聲息。

這情景,宛如一隻裝了半瓶水的瓶子,從瓶口垂下一條長繩,而瓶身大,瓶口窄,四周別無可供上落的地方了。

慧心伏在洞口,側耳傾聽,下面死沉沉毫無聲響,撿一粒石子投下去,很久很久,才傳來「哆」地一聲沉悶的音響,緊接著,便是微微的「嗡嗡」迴蕩之聲。

她皺著眉問道:「這就是水窖嗎?」

賴一刀點頭道:「是的!下面就是本派囚人的水窖。」

慧心詫道:「那麼,怎不見下面有人呢?」

「這──」賴一刀乾笑道:「小的卻不知道。」

慧心道:「你下去看看,有兩位姑娘在窖裡沒有?」

賴一刀臉色大變,吞吞吐吐道:「小的不敢擅入水窖,寧願在洞口替女菩薩守望把風──」

慧心叱道:「誰要你守望,我叫你下去救人,你去不去?」冷冰冰的刀鋒,又按到他脖子。

賴一刀哭喪著臉,跪地哀求道:「不瞞女菩薩,這繩梯之上,均被歐陽護法用毒藥塗抹過,小的身無解藥,下去雙手必定中毒,求你饒了小的狗命吧!」

慧心暗地一驚,忖道:「難怪韋師兄久無消息,大約他便是貿然入窖救人,手上中了毒,如今已失陷在水窖中了。」

她對韋鬆的安危實有無限關切,心念及此,竟未再衡量利害得失,匆匆棄了鬼頭刀,從懷中取出一副薄薄羊皮手套戴上,嬌軀一折,跨進了洞口。

站在繩梯頂端,這才吩咐賴一刀道:「你快去準備一根長繩來,我救妥人繫在繩上,你就拉他們上來。」

賴一刀如聞大赦,連聲應進:「小的領會得,女菩薩儘管放心!」

慧心向下退落兩步,忽然又探出頭來,冷聲道:「賴一刀,你如改趁我下去以後逃走,可要留神你的腦袋瓜子!」

賴一刀急忙跪下道:「小的天膽地不敢,女菩薩開恩。」

慧心哪知人心險惡,微微一笑,道:「諒你也不敢,否則,你就要改改名字,叫做『挨一刀』了!」

說完,螓首一縮,沿梯而下。

賴一刀只覺她臨去時一笑,既美又媚,恍如一朵春天裡盛開的牡丹,心絃不禁一震,怔怔立在洞邊,果然忘了逃走。

但過了片刻,突聽慧心在洞中驚呼,腦中一清,連忙伏在洞口問:「女菩薩,你看見有人了嗎?」

慧心手握繩梯,嬌軀在空中不住晃動,仰頭叫道:「看見了,看見了,賴一刀,快把長繩垂下來。」

賴一刀又問:「你沒有被梯上的暗毒沾染上麼?」

慧心不耐地道:「我很小心,又戴了手套,怎會中毒。」

忽然心中一動,忙問:「喂,賴一刀,這水裡有沒有毒?」

賴一刀道:「水裡也已下毒,女菩薩,你要仔細一些!」

慧心道:「知道了,你快把長繩──」

一句話還沒說完,突覺軟梯頂端一鬆,左邊一條粗繩竟已斷了。

她仰面一望,駭然瞥見賴一刀正揮動鬼頭刀,方要再砍斷右邊粗繩,這繩梯全僅兩繩吊掛,粗繩一斷,那還得了!

慧心勃然大怒,嬌叱一聲,雙手輪轉如飛,身子沿著軟梯疾升而上。

軟梯長約十丈,此時慧心情急,每一借力,便嗖地竄上三丈,兩次騰升,已距洞口不遠,纖塵向上一揚,猛可劈出一掌!

掌力甫發,軟梯一震,右邊那條粗繩也被砍斷。

慧心清晰聽得賴一刀慘呼之聲,自己卻已凌空翻轉,「撲通」一聲響,跌落進水窖中,登時嗆了幾口水。

她慌忙踏水浮起身來,張目四顧,心裡只叫得苦,那洞口高懸頂上,猶如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瓶口,軟梯一斷,任她武功高強,也無法從水面飛躍而上。

好在她自幼喜動,泅水功夫原就不弱,此時也無暇再痛恨那該死的賴一刀,緩緩泅水搜尋,不多久便看見遠處壁崖之下,有一塊很大的木排,排上挺直躺著兩個衣衫破爛的少女,大約就是她要拯救的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了。

她游水而前,攀上木排,觸手又摸到一個男人的頭顱,細細一看,竟是韋鬆。

韋鬆這時已昏迷不醒,一隻手緊緊抓著木排,另一隻手則牢握住徐文蘭的柔荑,顯見他是在進入水窖後,尋到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自己卻中毒昏迷。

慧心急忙將他拉上木排,先替他封閉了腕上穴道,然後為他推宮活血,好半晌,韋鬆才悠悠睜開眼來。

他失迷望望慧心,竟像忘了她是誰?渾身簌簌發抖,顫聲道:「啊!我好──好冷──」

慧心低聲叫道:「韋師兄,你手上中了毒,所以會覺得寒冷,趕快運動調息一下,將內毒逼出來,就不會冷了。」

韋鬆恍如未聞,牙關相撞,發出一陣格格聲響,痛苦的叫道:「好冷──我冷──我好冷──」

慧心忙脫下身上僧袍,擰乾後替他裹在身上,又從懷裡取了一粒藥丸,給他吞下,待了一會,韋鬆仍是冷得簌簌發抖。

慧心忖道:這兒又沒旁人,他既然冷得厲害,讓我抱著他,或許會使他暖一些。

她心中原本純真無邪,想到便做,張開雙臂,把韋鬆緊緊摟抱在懷裡,輕聲問道:「韋師兄,這樣覺得好一些麼?」

韋鬆寒從心起,豈是一點體溫能夠袪去寒意,但恰巧藥丸之力已開始發作,是以感到寒意稍減,忙點點頭。偎在慧心軟玉溫香懷抱中,默默運功調息起來。

慧心衣著單薄,內衣又被水浸透,薄薄衣衫貼在身上,雪肌隱約,胴體若現,如今又跟一個男人依偎擁抱,初時不覺得什麼,時間略久,便感到身體內產生一種異樣的敏感,渾身有如蚊行,心血漸漸沸騰難抑。

他們一個寒冷難熬,一個卻燥熱不堪,寒冷的需要溫暖,燥熱的最盼清涼,彼此均有迫切的需要,不知不覺,擁抱得更緊。

韋鬆仗著藥力,運氣一陣,寒意已逐漸消失。

但慧心卻越來超覺心血翻滾,周身灼熱如火,心靈深處那少女潛在的本能,被韋鬆的男性觸發起來,頃刻,氾濫成災,漸漸淹沒了她的純真和理智。

水窖,像一個死沉沉的墓穴。

久之,久之,「墓穴」中開始蕩漾著一聲聲急促的喘息和呻吟。

喘息之聲,若隱若現,呻吟之聲,若斷若續。

久之,又久之──

韋鬆功行三週天,體內毒性已盡,頭腦也清醒過來。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發覺那喘息和呻吟就在耳邊,懷中更糾纏著一個滑膩、細柔的肉體,順手一摸,登時嚇了一大跳,猛然推坐而起,喝道:「是誰?」

這一聲驚喝,立刻在「墓穴」中引起一陣旋風。

慧心神志一清,羞澀的躍起身來,匆匆掩束衣襟,粉臉紅得像一盆血,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才好,略一遲疑,轉身向水中便跳。

韋鬆慌忙一把拉住,駭詫道:「慧心師妹,是你?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慧心急跺腳,掙扎著叫:「放開我,放開我──」

韋鬆哪裡肯放,死命將她按坐在木排上,急聲問:「慧心師妹,你怎會也在這兒?快說給我聽聽!」

慧心掙扎不脫,「哇」地大哭起來,兩隻腳亂蹬亂踢,用力將頭伸進水裡,咕嚕嚕喝下好幾大口水。

韋鬆越不敢鬆手,驚惶失措地問道:「師說,你要幹什麼?」

慧心哭叫道:「我要死,我寧可喝了毒水死了吧,羞死人了……」

韋鬆彷彿有一點懂了,道:「這水窖中的水並沒有毒,你就是再喝多一些,也不會死的!」

慧心哭道:「你哪裡知道,賴一刀說的,水裡都有毒。」

韋鬆笑道:「胡說,這窖中之水,與洞外飛瀑下水潭原是相通的。怎會有毒?你不要聽人瞎說。」

慧心呆了一呆,道:「果然沒有毒嗎?剛才你怎會冷得發抖呢?」

韋鬆道:「我尋到水窖,一時未防,不料歐陽琰竟在軟梯上塗了毒藥,雙手被寒毒所染,所以才昏了過去,師妹,你怎會找到這兒來呢?」

其實,他還不知道自己曾在「千花散」毒液中浸過七天七夜,對一般毒物已有先天抗禦之力,否則一旦中毒,豈能如此輕易便痊癒了。

慧心道:「是師父叫我來幫你救人的,都怪我大意,上了賴一刀的當,被他把軟梯砍斷,後來見你中毒,一直叫冷,所以,所以──」

說到這裡,忽又想起剛才那羞人情景,連忙改口叫道:「啊!還是死了的好──」蠻腰一挺,「撲通」滾落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