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三十九章 無心縱魔



韓婆子聽得那呻吟之聲,來自洞中,只當祁連鬼叟行功遭遇困境,一急之下,雙臂下沉,扣住那塊封洞大石,低嘿一聲,用力向側一掀!

大石應手而開,這一看,韓婆子險些要雙目噴出火來。

原來洞中除了祁連鬼叟,竟多出一個面目陌生的少年。

這還不算,尤其那少年正一隻手掌抵在祁連鬼叟「丹田」死穴上,另一隻手,卻緊扣住鬼叟左胸「將臺」大穴,石桌之上,血痕斑斑,觸目驚心。

韓婆子大吃一驚,虎吼一聲,撞進了石洞大喝道:「何方鼠輩,還不放手!」

喝了一聲,那少年卻閉目端坐在石桌上,不聞不理,寶相莊嚴,絲毫不為她呼喝所動。

韓婆子怒從心起,右掌一圈,便想迎胸劈出。

突然,身後人影一閃,馬玉龍手擎線香,氣咻咻奔了進來,駭然驚呼道:「師父,千萬不得,您老人家會害死了師祖──」

韓婆子人在盛怒之中,也未細想何以會「害死了師祖」,只當馬玉龍的意思是,祁連鬼叟落在少年手中,投鼠忌器,喝叫住手。

她一念之差,滿腔怒火,就發在馬玉龍頭上。

身軀旋風似一轉,掌心一翻,排山倒海般掌力,直向馬玉龍迎頭劈落,叱道:「好個吃裡扒外的畜生,原來你三番兩次阻我入洞,竟是勾結外人,暗害師門尊長,我就先劈了你這畜生!」

馬玉龍倉促間無法分辯,洞口又窄,一個閃避不及,被韓婆子一掌撞中前胸,悶哼一聲,踉踉蹌蹌直倒退出洞外,一跤跌坐在草坪上。

韓婆子運力出掌,一招之後,自覺胸口一陣抽痛,喘息了兩聲,才第二次轉過身子,向石桌上的韋鬆撲去。

但她身形剛動馬玉龍卻已掙扎著爬了起來,從後面撲上前來,將她連臂一把抱住,哭叫道:「師父,師父,求您老人家聽徒兒說一句話──」

韓婆子越加暴怒,叱道:「欺師滅祖的東西,還有什麼可說的!」肘尖向後一撞,正撞在馬玉龍心窩上。

馬玉龍就悶哼一聲,兩臂一鬆,踉蹌跌出四五尺外,「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韓婆子旋風一般衝上前去,一招「開山碎石」,右掌疾若奔雷,直向韋鬆胸前劈去。

韋鬆此時正當行動緊要關頭,倏見韓婆子瘋虎似揮掌劈到,迫不得已,深吸一口氣,上身向前一躬,整個身體貼著石桌,順勢一轉,平空橫挪數尺。

掌力漫湧而過,僅僅掃中韋鬆左邊肩頭,他身形一晃,立即沉氣定樁,居然並未跌離石桌,雙手仍然緊緊按在祁連鬼叟「將臺」、「丹田」二處穴道上。

韓婆子一擊不中,心下大駭,牛喘了兩聲,二次掄掌又撲了上來,掌心直按向韋鬆胸門。

韋鬆既不能收掌離地,又無法趨避,覷得她掌已臨身,突然擰頸向側一扭,避開了胸門要害,力貫左肩,硬換了一掌。

這一掌,只打得韋鬆兩眼金星亂閃,若非此時一身「玄門隱形罡氣」被逆天大法引導遍佈全身,只怕當時就去了半條性命。

饒是如此,左肩也覺奇痛欲折,一陣火辣辣灼熱難耐。

韓婆子每出一招,真氣便枯竭了一分,一連兩次未能傷得韋鬆,不禁又急又怒又怕,乃因她明知午刻將至,線香效力也快要失去了,假如不能很快從韋鬆手中搶救出祁連鬼叟,午刻一到,她又將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衰邁老婦了。

情急之下,雙目盡赤,沉樁定身不動,兩手緩緩一提起胸,暗地將全身功力,盡注雙手,眥目叱道:「鼠輩,你再不放手,老身只好拼了兩敗俱傷,用『寒陰毒指』將你斃在此地!」

韋鬆無法開口,心裡雖急,卻苦於無法出聲。

韓婆子越加怒不可遏,十指連搓,雙掌已變得一片漆黑。

她自從將內功轉注給馬玉龍,從前所學過的奇絕功力,實際已不能發揮十成威力,但她對這位既是師父,又是丈夫的祁連鬼叟,四十年抱憾之情,自是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所為「情急拼命」,雖然明白一擊之後,自己僅有的一點內力也將耗盡枯竭,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只見她十指不住屈伸,那漆黑之色一忽兒濃,一忽兒淡,顯見已有些力不從心。

韋鬆目光炯炯注視著她,為了自保性命,不得不把注入祁連鬼叟體內的真氣,漸漸收斂了部分。

正在這時候,韓婆子突然雙睛怒突,一聲大喝,十指交揮,一片略帶腐味的陰寒之氣,緩緩向韋鬆漫湧而到。

那寒氣出勢既緩,又無破空之聲,韋鬆就知道難以硬接。

乃因世間武功,往往越是剛猛,越易化解,如果掌出有聲,勁風怒捲,其威勢雖如排山倒海,反不難卸力或趨避,唯獨這種出手無聲,不見勁風流漩的至柔掌力,才是既難趨避,又難化解的功夫。

韋鬆苦於雙手無法離開祁連隨鬼叟身體,見韓婆子竟發出毒功,這時如果再不撤掌自保,性命即在須臾之間。

他胸中意念電轉,一剎時,已將「撒手」?「不撒手」?這兩個念頭,在腦子裡反覆變幻了千百遍。

然而,事實上未待他作出決斷,那浪湧的陰寒之力,已到近身。

韋鬆突然一橫心,雙掌微登,竟在這危機一瞬的當兒,將體內真氣,源源如潮,一齊循掌心送進祁連鬼叟內腑。

真力剛剛透體而過,「寒陰毒指」暗勁,也適時湧到。

韋鬆機伶伶打個寒噤,悶哼一聲,鬆手仰面倒飛離開了石桌,背背撞在洞壁上,發出「蓬」地一聲沉重的聲響,當時昏死了過去。

韓婆子發出「寒陰毒指」,臉色也變得慘無血色,緩步走到石桌邊,伸出巍顫顫的手,試探祁連鬼叟氣息。

這一試,她幾乎跳了起來。

原來她觸手之處,熱氣微動,祁連鬼叟雖然仍舊倒懸在洞頂,但呼吸顯然比從前更為平靜均勻,同時,臉色也恢復了紅潤。

這是五十年來,她第一次感到丈夫有了一點生氣。

韓婆子渾身一震,右手疾伸,雙搭上祁連鬼叟倒垂的腕脈穴上。

脈息蓬勃,沉穩有力,正是閉穴已通的象徵。

韓婆子只覺一股寒意,由腳下升起,痴呆的目光,遙遙投注在洞裡角落,昏死在地的韋鬆身上,兩行愧怍的淚水,沿腮而落。

她嘴脣煽動,用一種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聲音,自語道:「原來他竟是一番美意──」

語聲未畢,雙目反白,已經癱倒在石桌邊。

石洞中剎時淪入一片死寂,倒臥和懸掛著四個人,但都已昏死了過去,只有洞外驕陽,悄悄探進一絲絲一縷縷光輝,似在窺望這些又聰明又愚蠢的人類。

一陣淡淡的清香,隨風同進石洞,那是韓婆子棄在洞口的「返魂香」所發──

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第一個悠悠醒來的,是倒懸洞頂的祁連鬼叟周永泰。

他睜開眼簾,首先發覺自己體內真氣已能暢行無阻,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雙腿一屈,雙掌斜揮,劃斷了繩索,飄落地面之後,一眼卻見韓婆子正昏死在石桌邊,馬玉龍卻倒臥洞口。

他忽地掠過一陣訝詫,記得昨夜自己強運真氣,引發傷勢,分明昏死過去,如今怎的反覺閉穴暢通,毫無隔阻了呢?

韓永泰困居石洞幾達五十年,一朝得解倒懸之苦,喜極志昏,竟忘了再看看洞中還有些什麼異狀,當下一陣風似地衝出洞外,仰著望天,發出一聲舒暢無比的長嘯。

這嘯音震撼山谷,乃是他積壓了數十年之久的一股悶氣,迴音激盪,足足有半盞熱茶之久,猶未沉寂。

長嘯之後,拿拳弄掌,左掌一揮,直向洞側大石拂去。

勁力過處,石屑紛飛,半塊大石,竟在一拂之下,化成飛粉隨風而逝。

韓永泰哈哈大笑,道:「韓永泰啊韓永泰,你還有今天?」

笑過之後,才發現那盆「返魂香」放在洞口。

他心中微微一動,暗道:「是了!是了!必是龍兒見我岔氣昏死,才去弄了這株奇珍來,在危急之中,救了我性命。這孩子與我投緣,十餘年來,也虧他送食探望,倒不能虧待了他。」

於是,捧了「返魂香」,大步轉向石洞。

他先將「返魂香」花瓣及嫩葉各摘下兩片,投入馬玉龍口中,手掌起落,連拍他渾身七十二處大穴,每次掌落,馬玉龍身體都是輕輕一震,七十二穴拍完,只聽馬玉龍腹中雷鳴,面上漸漸泛起一片紅潮。

韓永泰收掌頷首,駢指在洞壁上寫了幾行字,然後捧了那盆「返魂香」,掠身而起,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橋盡頭。

他這一去,險些為正道武林帶來橫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