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錢總管注目道:“金龍寶典,堡主說過,不是隻有一部嗎?”

無名堡主道:“應該只有一部。”

錢總管:“如今呢?”

無名堡主道:“如今至少有兩部!”

錢總管道:“都一樣?”

無名堡主道:“不一樣。”

錢總管一愣道:“既然堡主都稱它們為金龍寶典,又怎會不一樣呢?”

無名堡主道:“公孫某人的這一部,不及今天留柬者的那部完整。換句話說:這位留柬者,如與公孫某人資質相等,他今天的一身成就,就會高過我公孫某人!”

錢總管道:“卑職又聽胡塗了,難道——”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下去才好。

無名堡主輕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沒有接口。

從這一聲嘆息裡,錢、高兩人知道,他們堡主並不是不願意告訴他們這段祕辛,而是說起來話太長了。

無名堡主起身道:“走,去七娘那裡,先替高兄治傷要緊,這些以後慢慢再說。總之,只要你們還是無名堡的人,今後有得你們忙的就是了!”

主屬三人出房而去,留下小香小玉兩名少女收拾桌子。

那份警柬,仍然留在桌上。

只見上面一共只有兩行字:“書示無名堡主:希見字剋日解散堡眾,隱名埋姓,退出中土,否則必將後悔無及!金龍本代傳人啟。”

倦鳥投林,暮靄四合——

洛陽東城。

提學府前。

一輛車簾低垂的油蓬馬車,在一名駝背蒼頭的輕叱聲中,緩緩駛到階前停住。

臺階上面,早有四名青衣小婢,提著四盞素絹宮燈,候在門檻兩旁。

眼前這座提學府,建築甚為古老,先後十年間,曾數易其主。如今住在裡面的這位提學大人,據說系年前方自江南遷來。

這位提學大人過去究竟當過哪一省哪一任提學?姓什麼?叫什麼?而今多大年紀?人生得何等模樣?附近很少有人弄得清楚。

因為這位提學大人自遷來以後。常年深居簡出,根本不與外界交往;那兩扇包著鐵皮的大門,也總是關得緊緊的,很難得看見打開一天。

住在附近的人,只知道一件事。

就是這位提學大人,好像不止一房妻妾,而且個個年輕貌美,隱約間都彷彿具有相當之姿色!

西城門外的白馬寺,在每年這個時候,均循例舉行水陸道場,誦經懺七七四十九日,祭三界諸佛,渡一切眾生,並供十方善男信女,求子求財,放生許願。

現從白馬寺燒香回來的,正不知道是府中的哪一房內眷。

馬車於階前停定後,那駕車的駝背蒼頭,趕緊跳下車座,過去打開車門。

沒有想到,車門打開,由兩名藍衣少女自車內攙扶出來的,竟是個面目奇醜的白髮老嫗!

那老嫗看來似乎相當勞累,口中喃喃不已,像在抱怨什麼。

兩名藍衣少女分別在她腰背各處,為她輕輕捶揉了一陣,然後她才在兩女扶持之下,顫巍巍地登上臺階。

天色整個地黑下來。

關上大門之後的提學府前,又回覆一片冷清。

這時,在府前不遠的那道廢牆後面,兩名灰衣漢子之間,不知道為了什麼事,忽然引起一陣低低的爭辯。

只聽其中一人帶著埋怨的口氣道:“又是白辛苦一趟!還虧你他媽的誇下海口,說什麼那一百兩紅賞,這一回八成兒可以到手。現在,你看得清楚,我瞧得明白,咱們誰也沒有瞎眼。我得請教一聲:那一百紅賞在哪裡?”

另外那人有點發急道:“小弟可以對天發誓——”

先前那人哼了一聲道:“算了罷!你老哥一向發誓比放屁還要來得方便,屁一天不一定能放幾個,發誓十遍八遍,卻是常有的事。”

另外那個人像懇求似地道:“不,不,樑老大,這回你聽我說。”

樑老大泛泛一笑,走鼻音道:“說呀!誰攔著你了?”

另外那人趕緊搶著接下去道:“小弟敢對天——這回是真的,的的確確是真的。小弟守在寺外,親眼看到他們主僕登車,駕車的就是這駝子,要不是在城門口遇上你樑老大,小弟一個人也會暗中跟過來的。你老大請想想,我白日鼠又不是吃飽了飯沒有事做,如果沒有幾分準頭,那樣急急忙忙的,所為何來?”

樑老大譏刺地道:“是啊!結果到了這裡,一個秀才模樣的中年人和兩名書僮,就一下變成了兩個丫頭跟一個令人噁心的老嫗,是麼?”

白日鼠著急道:“說來說去,你老大還是不信?”

樑老大悠然道:“要是易地以處,這番話由我樑某人口中說出來,你白日鼠方老六信是不信?”

白日鼠方老六深深嘆了一口氣,沒有答腔。

他儘管自覺一肚子的委屈,但卻已無話可說。對方問得不錯,這番話若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來,他白日鼠會不會相信呢?

他當然不會相信!

他方老六最大的長處,便是膽小多疑,處處只為自己打算,時時防範著別人,要像這樣容易輕信人言,他也不會被喊作白日鼠了。

樑老大輕輕一咳,帶著明顯的教訓意味,緩緩接下去說道:“我說,方老六,你我都是在外面跑的人,混肚皮全靠一張嘴巴兩條腿,大家都差不到哪裡去。平常時候,使心計,打哈哈,那是你我吃飯的老本行,原算不了什麼。但自家人之間,如果也來這一套,就不夠意思了!今天,你方老六若是一時手頭不便,想通融個三吊五吊,盡可開門見山地來跟我樑某人打個商量,我樑某人拿不拿得出,那是另外一回事。像這樣故意捏造一個甜頭,耍得我樑某人團團轉,想藉此套交情,為開口鋪路,我看實在犯不著。”

白日鼠氣往上湧,兩眼亂翻,就差沒有噴出一口血來!

樑老大手向杯中摸去,一面斜抬著眼角問道:“要用多少?”

白日鼠眼珠轉了一轉,忽然輕輕一啊,像是想起什麼,興奮地跨上一步,壓著嗓門道:“不,不,樑老大,這回你聽我說。”

樑老大皺皺眉頭,說道:“你方老六這個毛病,什麼時候得改改才好,同樣的一句話,總要重複好幾次。借錢就是借錢,有什麼好說的?樑某人一向放幾分利,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日鼠雙手發抖,聲音也發抖,他因為恨不得將心中要說的話,一口氣全給說了出來,反而不知道先說哪一句好。

“事情是這樣的……”

掙了半天,說出來的還是一句廢話。

樑老大慷慨地一擺手道:“錢借去派什麼用場,那是你的事。你只要說一聲,這筆錢你打算哪一天還就行了!”

白日鼠瞪著眼睛,兩顆眼珠子像在眼睛裡釘死了一樣,他等樑老大把話說完了,忽然像審案似地問道:“你樑老大有沒有想到,那老嫗也許就是那名中年文士?兩名少女也許就是那兩名書重?”

樑老大微微一呆,道:“是啊!”

白日鼠又說道:“上車是三個人,下車還是三個人,人數方面,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再說……”

樑老大搶著道:“可不是,書僮變少女,文士變老嫗,根本不是什麼難事,所需之物件,不過是幾套衣服,一把假頭髮,書僮變少女更簡單,甚至連面具都用不著,不會錯了,走,走,快走,咱們馬上找葛老鏢頭去!”

白日鼠當然不會單獨一個人留下來。

白日鼠這幾年算是沒有白混,他猜得一點不錯,剛才進入提學府的那名老嫗和那兩名藍衣少女,是他在白馬寺外看到的那主僕三人的喬裝!

只可惜他沒有再往更深一層去想一想:這主僕三人,為什麼要來這一手?

他要是能夠想到這一點,葛總鏢頭那裡的一百兩賞格,敢擔保他會全部讓給樑老大一個人去領!

現在,從中州鏢局後院走出來的白日鼠,手摸著袋中那沉甸甸的銀封,心裡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本來都是他一個人的,姓樑的憑什麼分去一半?

不!應該說他為什麼要讓姓樑的分去——?

蔡二寡婦那裡舒舒服服地住一夜,不過錢把銀子;五十兩銀子,該是多少個一錢?

何況次數去多了,還可以打打折扣……

樑老大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把笑道:“去胡瘤子那裡推一莊?還是到蔡二寡婦那裡去喝兩盅?”

白日鼠抬頭望瞭望天色,沉吟道:“隨便——先到胡瘤子那裡轉轉也好。”

胡瘤子的家,在崔府君廟後,兩人決定之後,便朝崔府君廟走去!

“嘟!”

當兩人拐過廟角,正待從廟旁那兩排梧桐樹之間穿過去時,迎面一株梧桐樹幹上,忽然發出一聲輕響。

樑老大輕輕一咦道:“怪了,這一帶全是梧桐樹,哪來的啄木鳥?”

白日鼠跟著望過去道:“在哪裡?”

樑老大伸手一指道:“你看,那邊——”

白日鼠看到,不過白日鼠看到的並不是一隻啄木鳥!

因為啄木鳥種類雖多,還沒有哪一個是鐵鑄的!

樑老大的臉色有沒有變,白日鼠無暇細究。樑老大的聲調走了樣,白日鼠則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得樑老大扭過頭去喝道:“是,是,何方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