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後暗處,有人接口笑道:“樑老大,天氣漸漸涼了,你該加件衣服了。”

樑老大一聽對方操的本城口音,加以語氣中也似乎並無任何惡意,膽子不禁為之一壯。

當下定一定神,又問道:“朋友——”

暗處那人以一聲乾咳打斷他的話頭道:“這兩個字眼,能少用最好少用。”

樑老大一時改不過口來,不期而然脫口又冒出一聲:“朋友——”不過,他很快地便收住了口。

這一回打斷他話頭的不是一聲乾咳,而是身後那株梧桐樹上,在先前那隻“啄木鳥”旁又多了一隻“啄木鳥”!

樑老大心頭一緊,趕忙改口道:“尊駕是哪一位,恕樑某人耳目欠靈,一時分辨不出,若是有事相商,請下樹現身一談如何?”

暗處那人道:“樑老大平日放款與人,放的幾分利?”

樑老大忙道:“這個……”

暗處那人道:“這個怎樣?”

樑老大支吾道:“這個……”

“嘟”!又是一隻“啄木鳥”,飛上身後那株梧桐樹。

現在,身後那株梧桐樹上,已經“歇下”三隻“啄木鳥”了!

一直瑟縮在樑老大身旁的白日鼠,這時心念一動,暗忖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只是他雖然這樣想,卻無捨命突圍的勇氣。於是故意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哦了一聲道:“原來你們要談的是這些?那麼,二位慢慢談吧!”

說著,身子一轉,便擬藉機拔步開溜。

樑老大伸手一拉道:“老六,你別走!”

白日鼠摔著膀子道:“我不會走,談完了你來,我在胡瘤子那裡等你來就是了。”

樑老大緊抓著不放道:“等等一起去!”

暗處那人突然插口說道:“不,樑老大,這裡沒有他的事,他要走你就放他走吧!”

樑老大雖然痛恨白日鼠這廝太不夠義氣,但卻不敢違揹來人吩咐,經那人這樣一說,只得將手放開。

白日鼠心頭一寬,牙齒也不再打戰了。

他似乎覺得如果不交代幾句場面話,就這樣一走了之,未免太不夠意思,而且將來再見到樑老大,也一定會為樑老大所瞧不起,一個在外面混的人,這種小地方不能不注意。

所以,他沒有馬上離開,樑老太鬆開手之後,他力持從容地轉過身去,雙拳一抱,朗聲說道:“兩位慢慢商量,方某人先行失陪一步。這位老大如對三十二張有興趣,等會兒胡瘤子那裡再碰頭!”

暗處那人道:“不送了。”

白日鼠道:“好說!”語畢,轉身舉步,朝胡瘤子住處走去。

白日鼠這時心中好不得意,姓樑的,你瞧瞧吧!我白日鼠方老六,在這些地方,總比你姓樑的強多了吧?

樑老大目送白日鼠離去,一顆心七上八下,益發難安。留下白日鼠,嚴格說來,對他並沒有多大幫助。

不過在這種情形之下,多一個人壯壯膽,總是好事——將來有機會,這廝一定得好好整他一頓!

樑老大咬著牙,暗暗發狠。

遺憾的是,白日鼠並沒有為他留下這樣一個機會。

走至兩株梧桐之間的白日鼠,像是一時疏神,給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上身一顫,兩臂張開,突然向前俯撲下去。

頭臉著地,便沒有再動一下,活像一個跪拜在靈前的孝子!樑老大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暗處那人又發話了:“好了,樑老大,你轉過身來,還是繼續談我們的吧!咳——你老大平常放的是幾分利?”

樑老大吃力地轉正身子答道:“這,不——加一分。”

暗處那人表示讚許道:“這樣就對了,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在下的飛刀,向不虛發,今天特別為你老大破例,那邊梧桐樹上,還有兩個空位置,換句話說,你老大還有兩次打愣的機會。等到在下第六口飛刀出手,它就不會還跟它的夥伴排在一起了!”

語聲微頓,又問道:“什麼叫做加一分?”

樑老大抖著聲音道:“加一分……就……就是……不論借多少,利息……加……加……加一成……計算。”

暗處那人道:“這是年息?還是月息?”

樑老大道:“月……月……月息。”

暗處那人道:“不壞呀!你樑老大現在手頭很有幾文了吧?”

樑老大道:“有……有……有限。”

暗處那人道:“怎麼會有限?這比獅子滾雪球,還要來得利害。眼下各行各業,哪一個能夠比得上你老大?”

樑老大聽對方這樣一說,不禁為白日鼠暗暗叫屈。

對方殺了白日鼠,顯然是為了防止白日鼠將消息傳去胡瘤子處,驚動了那邊的人,壞了他的好事。

他年輕時,也有過打門根,黑夜攔劫的經驗。所以,他深知這一行的規矩,只要能有銀錢到手,能不傷害對方性命,總是力求避免。樑老大這樣一想,登時安心不少。

錢要緊,命更要緊,對方如果要錢,給他幾個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以後碰到好欺侮的戶頭,趁機抬上個一釐二釐,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是照樣可以撈回來?

他想著,立即接口說道:“尊駕所言,確係實情,不過,樑某人的為人,線上的朋友,差不多都知道,平常時候,只要朋友們開口,樑某人從不打折扣,要多少,是多少,所以,樑某人剛才說的,也是實情,因為來得容易去得快,這幾年下來,的確沒有能掙下多少。”

暗處那人道:“一個放加一分利的人,能有這樣慷慨,倒是難得。”

樑老大道:“可惜方老六已死了,不然您可以問他。樑某人還有一個脾氣,就是表裡如一,很少說假話!”

暗處那人道:“表裡如一的人,這年頭不多見,今天能在這裡遇見你樑老大,可說是在下的榮幸。現在,話已說開了,在下也不必假惺惺再事客套,你樑老大打算借給在下多少?”

樑老大心想:一個人走在路上,又不是在家裡,身上帶得再多,也是有限;這點道理,誰都應該明白。我何不送個順水人情?

於是不假思索地抬頭道:“尊駕要用多少?”

暗處那人反問道:“五百兩如何?”

樑老大嚇了一跳。

暗處那人催促道:“怎麼樣?”

樑老大結結巴巴的道:“這……這……樑某人就是賣了老婆兒子,也……湊不起……這……這……這個數字。”

“嘟”!又是一隻“啄木鳥”飛上梧桐,這是第四聲!